《贝吉塔》幽州台

25、烟火

　　贝吉塔躺在床上，双手枕在脑后，凝望着窗外。
　　炫丽的烟火拖着咝咝的长音，象离弦的箭，接二连三窜入夜空，如一串闪烁夺目的流星在空中绽放后，带着余烬没入黑暗。听到街上人们欢乐的叫嚷和掌声，他仿佛看到那一张张仰望的忽明忽暗的脸。
　　地球人在庆祝他们国王的生日。
　　赛亚行星上的人民也曾为他放过烟火，就在六岁生日三天之前，弗利萨到达赛亚星的那天的晚上，在他成为赛亚人国王的时刻……
　　他闭上眼睛，轻轻推开了记忆之宫的大门……

　　贝吉塔和他的两只小巨角兽在山坡顶上停下来。他们俯瞰着一大片浓密的草地，它一直向下延伸到湖畔，在缓缓西下的夕阳下，白天是浅紫色的湖水慢慢转换着颜色。湖的对面就是雄伟的王宫，白色的宫墙被夕阳柔和的余晖染上了一层金黄色，看上去更加庄严。
　　远远地，贝吉塔看见男人们正在闲聊着，他们的妻子离得并不远，在微波轻泛的湖边等待着孩子们的出世。除了单调柔和的流水声以外，四周一片宁静。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贝吉塔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成了深紫色的湖水在月光下泛起的银波，该回家了。
　　这时一道强烈的光线从他的头上呼啸而过，他抬头去望，却被刺眼的光照花了眼，身边的小巨角兽不安的低鸣着。
　　贝吉塔用手遮住眼睛，等光线减弱后从指缝里向外看。一艘极大的宇宙飞船正向王宫那边飞去，湖面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很快吞噬了飘在湖面上的月亮。湖边的人们都骚动起来，这巨大的黑影掠过他们，黑暗在同时罩上了他们的心头，就象他自己一样。
　　男人们纷纷向王宫飞去探个究竟，贝吉塔也不由自主的朝那边飞去。在经过湖边时，他看到那些留在婴儿和孩子身边的妇女都惊慌地、紧紧地搂着自己的儿女。连孩子们也被这种紧张吓住了，一片寂静中只能听到一两声婴儿微弱的哭声。
　　他没有落下地来，因为王宫前的广场已经被那个丑陋的金属东西占据了。赛亚人一向都对来赛亚行星访问、游览、定居甚至避难的宇宙各族很友好。但是这艘宇宙飞船异常巨大，而且降落之前没有按宇宙中通行的惯例发出请求信号，没等赛亚人允许就降落在指定停靠点之外的领土上。这只有两种情况可以解释：它遇到了紧急情况；或者它的来意不善。
　　它的降落地点离王宫太近了，从贝吉塔这个角度来看，这只丑陋的金属“爬虫”似乎正在向王宫发起进攻。他急忙飞向父王所在的议事厅，好象一只小鸡雏看到空中盘旋的老鹰后会奔向母鸡去寻求庇护一样。
　　微弱的月光照着议事厅里的人们。贝吉塔首先看到的是他的父王——赛亚人的国王——斯蒂文，正站在阳台上，盯着那艘宇宙飞船，聚精会神地沉思着。
　　睿智的Jess长老正靠在书架上，仿佛他的双腿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自己了。在大厅尽头的门边有个壮汉站在黑暗中，纹丝不动，俨若一尊雕像，那是侍卫长巴达克。
　　Jess长老注意到贝吉塔来了，老人看到小王子急着开口询问的表情，悄悄做了一个否定的手势，贝吉塔只好把满腹疑问吞了回去。
　　过了片刻，门开了，随即又关上。来人只报告了一句话：“弗利萨请陛下过去谈判。”
　　幼小的贝吉塔惊呆了，那个名字只能代表一件事：死亡。
　　巴达克严肃的面孔一下子紧缩起来，他不安中所流露出来的某种表情如闪电转瞬即逝。他克制着自己，冷静而严肃地说道：“不行，陛下不可以去，太危险了！让我去吧！”
　　Jess长老用黯哑的声音说：“你不能去，你没有外交手腕，而且地位也不够高。还是我去比较好。”
　　霍然间，巴达克撕破了强自装出的镇静，暴跳如雷：“够了！这真是糟透了！我讨厌投降！我倒要弄个明白：是不是弗利萨大发恩典，我们就能活命？这比死了还糟！我们难道不能光荣的死去吗？”他一直往下说，其激怒的神情和放纵的语气正是这个直性子的本来面目，“我们是最强大的赛亚人呀！勇敢些！动手干吧，击败他们，杀死他们，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说到这儿，他突然打住，咬咬嘴唇，又说：“管它呢！我们早晚还是要死的。把妇女和儿童送走好了。”
　　贝吉塔插嘴了：“父王，我可以战斗！”
　　大家一起回过头来，他们的小王子毫不畏惧的望着他们。
　　斯蒂文轮番注视着面前的人，目光最后落在贝吉塔身上不动了。他想到那些信赖他的赛亚人们，他们可知道幸福已刚刚和夕阳一起完结了？
　　明天太阳依旧会升起，而他们的生命却已经结束。如果他们能够看到明天的太阳，也只不过是把死亡的痛苦延长了，他们活得越长就会越痛苦。
　　神已经抛弃了我和我的人民吗？我们犯了什么罪，竟要受到如此残酷的惩罚？
　　斯蒂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论结果如何，他会战斗到生命最后的时刻，和他的人民一样。
　　天已经黑了，可是却没有人进来把灯点亮。突然间，微弱的月光被父王高大的身影挡住了，贝吉塔仰起头来，感到父王离他很近很近，虽然看不清父王的表情，但一种说不清的气氛使他不能象往常那样扑到父王的怀里去。
　　突然，斯蒂文问他：“你害怕吗？”
　　“不！”贝吉塔骄傲地把头一仰，回答道。
　　斯蒂文满意的笑了：“很好，不管以后会怎样，都要记住害怕是不起任何作用的，逃避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勇敢去面对。”
　　“我知道了。”可他实际上并不明白父王在说些什么，但是他不愿令父王失望，他在心里发誓，他决不会做什么令父王失望的事！
　　“巴达克，”斯蒂文转头对侍卫长吩咐，“领王子去他的房间，换上礼服后，待在那里，直到我派人去叫他。”
　　“父王……”
　　斯蒂文猛然抓住儿子的胳膊，直直地凝视着惊惧得说不出话来、小小的贝吉塔，黑色的眼睛里爆出一簇簇火星。当时贝吉塔看不懂其中含义，可不久之后，他就在自己的眼里也发现了这种神情，那是一种强烈的愿望——决不屈从于命运！！
　　斯蒂文很低很快地说：“敌人太过强大了，即使把所有赛亚人的力量加到一个人身上也打不赢弗利萨！弗利萨要谈判，想利用赛亚人，而我们反而可以利用他的贪婪来争取时间和机会。我将做出臣服的姿态来骗取弗利萨的信任，把你当作人质交给弗利萨……”
　　贝吉塔感到父王的手抓得更紧了，而眼睛里充满悲伤，他顿了一顿后又说：“你要好好伪装自己，不要显出你对同胞和故乡的爱。如果冷酷无情能让你活下来，那就冷酷无情吧！如果卑鄙无耻能使你战胜敌人，那就卑鄙无耻吧！无论如何，活下来！因为从现在起你就是赛亚人的国王了，贝吉塔！如果我们死了，为我们报仇吧，但在你有绝对的把握前，千万要忍耐！我们可以为你牺牲，但你决不能为我们牺牲，因为希望就在你身上，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无论如何都要活下来，贝吉塔，而且要无比强大，等你成为超级赛亚人时，所有的赛亚人就可以摆脱弗利萨的奴役！”
　　斯蒂文沉默了一会，仿佛要捕捉已溜走了一半的思想，随后说道：“如果谈判成功，我们会举行盛大的庆典，到时你要站到我的身边去，贝吉塔，我将宣布新国王的诞生！”然后，他低下了沉重的头颅在贝吉塔的额上轻轻吻了一下。挥手示意巴达克把贝吉塔带走。
　　“陛下……”巴达克还想说服国王，可当他和斯蒂文对视时却不由得闭上了嘴。这位一向不露心境的君王，眼里满是冰冷冷的怒火，可口气却比平时更柔和：“巴达克，你是最强的，是赛亚人的骄傲。你是个战士，不会作戏。这次你不能露面，而且在弗利萨没走之前你要好好地隐藏自己，不要引起弗利萨的疑心。”
　　巴达克咬紧了牙关，默默地向国王鞠了一躬，服从了命令。
　　贝吉塔目送父王走出了大厅。

　　午夜，眩目的烟火升上了天。
　　弗利萨得意地向前走了几步，站到了台前，作为新统治者去接受他的新人民的欢呼。现在，连宇宙中最强大、最骄傲的民族也臣服在他的脚下了，他兴奋得想杀人。
　　而前任国王却向旁退开几步，悄悄站到了贝吉塔的身后，并轻轻把双手放在他的肩上。
　　在火光的明暗中，贝吉塔感到眼前的一切似梦非梦。一大堆模糊的黑影一直延伸到那微白色的弧线形岸边。这是赛亚民族中最优秀的人们，他们是赛亚人各部族里最聪明、也最强悍的人。赛亚人的历届国王绝大多数都从这些人里选出，在所有赛亚部族的拥护下执掌政权。
　　此刻，他们却为了他从各地赶到这里，为新国王的诞生而欢呼，为了他，为了他贝吉塔，这是真的吗？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一个未经所有部族推荐、选举的六岁的孩子，却在不言之中得到了所有部族领袖的承认！尽管他是国王的独子，尽管他从小就具有超越国王的能量，长大后也并不一定就能继承王位。然而父王的独断专行却成了现实——自己真的做了赛亚人的国王！
　　贝吉塔并不是不愿意做宇宙中最伟大的赛亚人的国王，在他心里那是世间最大的荣耀！他知道父王想把他培养成下一任的国王，可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在父王正在壮年的时候就当了国王。
　　这一切难道是真的发生了吗？
　　贝吉塔看见人们的眼睛由于愤怒、绝望和希望在黑暗中燃烧。当他们听说弗利萨的到来时，自尊心驱使他们拼死一战，以换得不朽的荣名，而感情却使他们必须考虑亲族的命运。国王的信使给他们带来了一线希望，给了他们勇气来参加这场屈辱的庆祝会，并接受了他们日后的悲惨命运。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为了他——贝吉塔！
　　贝吉塔扫视着人群，内心里却感到一种奇异的镇静，一种难以言传的骄傲。面对未知的命运他并不害怕，因为到今天为止，他想做的事还没有一件做不成功的。
　　从没经受过磨难和痛苦的小小的贝吉塔，只觉得自己肩上父王的双手是那么的轻柔、那么的温暖。
　　第三天，在他六岁生日那天，他和陪伴他的那巴、拉蒂兹一起离开了他美丽的故乡，作为人质，被带到了弗利萨行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