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吉塔》幽州台

23、悟天

　　哎～短笛在心里叹了口气，半个小时后，他又回到了庭院里。
　　真受不了！欧布和那个女孩没完没了的说个不停，以前他可没这么多话！天知道他们两个哪来那么多废话！
　　脑袋这会儿还在嗡嗡直响……现在才两点，晚会要到下午七点才开始……只好找个清净的地方暂时休息一下了。
　　远远的他就看到那个水潭边上坐着一个黑色短发的人。
　　也许是悟饭？一想到这儿，短笛立刻走了过去。可走近后他看出来那黑头发的人是悟天。
　　他在这里做什么？短笛感到有些奇怪。

　　…………………………………………………………

　　悟天盘腿坐在潭边的石阶上，垂头呆视着清澈的水面。
　　午休时他做了一个恶梦，醒来时泪水满眶，全身抖得就像暴风雨中的一只小狗。
　　梦中他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在迷宫似的昏暗走廊里，他徒劳地打开一扇扇空房间的门，再无奈地把它们关上。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关在了一幢大楼里，而其他人早已离开了。
　　悟天终于在一间屋子里发现了要找的东西。那是一个箱子，他把它背了起来，它重极了，他可以感到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而且心里明白——疲劳只会让他感到这东西变得更沉重。
　　他把箱子背出了那间屋子。应该背它到一个地方去，但他不知道那是哪儿——
　　“你看见的时候就会知道了。”大脑告诉他。
　　所以悟天抬着那不知是箱子还是衣柜的东西走过那没有尽头的长廊。所有的门看上去都像宇宙飞船的门一样，微微向外隆起；门上镶着大玻璃窗户；窗户的四个角都呈圆形的。透过其中三个门，他看到了令他迷惑不解的景象。
　　在第一间屋子里贝吉塔正在坐在一个巨大的电脑敲打着键盘，哒，哒，哒……那节奏像一只啄木鸟用喙连续地敲着树干，好找出下面隐藏的虫洞。
　　第二间屋子里布里夫夫人忙着给满脸无奈与疲惫的布尔玛穿一件长长的白色婚纱。
　　他站在第三间屋子的门口。
　　他不想进去，但这是一个梦，一个恶梦，而恶梦的本质就是难以控制。
　　他身不由己进去了。那是特兰克斯的屋子，褪色的蓝色地毯不在了，这使得熟悉的走廊变得陌生，甚至充满敌意......
　　他不喜欢自己的脚步落在硬木地板上引起的回音，不仅是因为它们证实了屋子没人住，空荡荡的让人难受；他不喜欢回音，还因为他自己的脚步听上去极为迷惘和不幸。
　　想转身离去，但他做不到。
　　屋子也许空无一人，但除了地毯外，所有的家具都在那里。在客厅的一端，你可以直接走进卧室，卧室的窗顶很高，窗户面对着花园。
　　马上停下来！悟天喊道。我要醒来！
　　但他的抗议无效，他还是背着那沉重的箱子走进卧室。
　　恐惧像冰柱一样刺进心脏——
　　特兰克斯在这儿，他坐在床边的角落里，两脚呈八字形，一只鞋穿着，一只鞋脱了。他低着头，浅紫色的头发遮住了他的脸。他不用看特兰克斯的脸就知道他不是睡着了或失去知觉，而是死了。
　　“这不是真的！”
　　悟天力图使自己听上去坚决、自信，但他可以听出自己声音中的颤抖，这意味着他快要哭了。说什么似乎都无关紧要，因为特兰克斯已经死了。即使自己马上扔掉那沉重的箱子，也无法使他复活。无论如何也复活不了，再也活不过来了。
　　悟天开始哭嚎——谢天谢地，在梦中，而不是在现实中，否则他会把母亲吓坏的。
　　他再也不敢睡了，于是偷偷溜出来，没有惊动睡着的母亲和兄弟。

　　悟天坐在潭边的石头上，垂着头盯着清澈的水面。仿真喷泉不停的喷泻，叮叮咚咚的响着，奏着一曲水之歌。
　　每个水珠落下都会激起一个同心圆，荡漾着向周围散去，和别的同心圆相互碰撞、影响、穿透，形成了错综复杂的波纹，就像世事一般难以预料和洞察。
　　今天到这里来，布尔玛阿姨、布里夫夫人和妈妈的种种表现，那些时时被唤起的、和特兰克斯有关的回忆，都使他痛苦难当。
　　他本来是为了不使她们伤心才做出这种事的，可是……如果这真的使特兰克斯死去的话……不，他绝不会死的，爸爸在他身边呢，即使爸爸现在的身体是12岁的小孩，也绝对是宇宙最强者。
　　只是，自己不配做孙悟空的儿子，不配叫孙悟天这个几乎和父亲同样的名字。
　　没有多大的能耐，自己只是尽力去做一个好孩子。可是，另他不安的是，如果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为什么还伤了这么多人的心？自己本来是为了不让他们伤心才做出这种牺牲的啊！
　　可现在……没料到会造成他本来极力避免的结果。难道他错了吗？难道当初他应该选择特兰克斯吗？那么这些关心自己的人们就不伤心了吗？
　　不，不论他怎么选择，都会伤人，都是错误的。那么，该怎样做呢？怎样才能避免伤害这些爱他、关心他的人呢？
　　悟天觉得自己好象处在一个毫无出路的空间里，向任何一个方向走，都会碰壁。他撞得头破血流，身心俱伤，仍然找不到出去的路。
　　明知自己在枉费心机，可还是尽力地思考着，想为大家和自己找条路，可是……
　　没有路！
　　哪里都没有路！
　　难道他真的已经走到绝境里了吗？难道除了一死，他就没别的路可以走了吗？但是，死就真的可以摆脱这种困境？他不相信命运会这么便宜自己……

　　这时，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恐惧猛地跳上悟天的喉咙，似乎用僵硬的手抓住了他的身体。
　　悟天隔了几秒钟才认出对方来：“短笛叔叔……”
　　短笛看着悟天，毫不掩饰他的惊讶：当悟天抬头看他时，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了一条窄窄的灰线，眼里的痛苦惊惧是那么明显。
　　悟天和特兰克斯小时候一度在他手下受训，虽然这两个小鬼顽皮的让人受不了，可是有些事情别人不知道，而自己却亲眼目睹。
　　能理解悟天为什么两年前做了那种事，也欣赏他这种决断的勇气，但短笛认为悟天做错了。
　　悟天这样做是出于自己的意愿，也独自承担了后果。但他是否意识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是否后悔当初做出的选择呢？
　　短笛对悟天还算得上比较关心，因为他是悟饭的弟弟。如果他继续这样消沉下去的话，悟饭会担心的。必须点拨他一下，让他回到正确的路上。
　　不想让他重蹈我的覆辙，那种痛苦我尝够了。我自己不能实现的，悟天还是有可能的……
　　悟天想：短笛叔叔和别人不一样，他了解自己的心事，而且在这方面，他的经验比自己多得多……也许他可以问问他……
　　短笛刚说了“悟天——”就被打断了，悟天问：
　　“为什么人要长大？”
　　短笛一惊，悟天并没有看他，可他的确是在问自己。
　　“为什么人要长大？”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一句话，搅乱了短笛才平复不久的情绪。
　　“生命本来如此。只要活着，就要长大。”短笛回答道。
　　他也曾经这样问过自己，也想过如果悟饭不长大，就会留在自己身边吗？就算是他留下了，自己又能怎样？
　　悟天又说：“我不想长大。我一直都不愿意长大。我希望时间停住。”
　　“为什么？”短笛知道这不是简单的孩子气的愿望，这是悟天找不到出路后的无可无奈。这很危险，他大概已经想到自杀了……除非死了，谁能不长大呢？
　　可那是没有用的，甚至更糟。因为特兰克斯没有悟天是不行的，他会追着悟天而去……
　　悟天沉默了一会儿，说：“如果我没有长大，就不会有后来的事。”
　　“你指的是爱吗？”短笛小心地问。
　　“不仅仅是爱，还有无穷的烦恼和痛苦，以及责任。”悟天特别强调了“责任”这个词。
　　短笛明白了：“你还是无法忘记魔人布欧杀了你母亲那件事吗？你知道那已经过去了，而且你母亲也复活了，大家不是都活的很好吗？他们都忘记了那次灾难，你也应该学着忘记……而且发生那种事不是你的错，你不需要为此负责，那时你才7岁呀！”
　　悟天表面上的平静一下子消失了，暴露出内心的激动。他大声说：“我无法忘记！一天之内，先是传来我崇敬的哥哥的死讯！父亲只待了几个小时就回冥界了，剩下的只有最疼我的母亲，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魔人布欧杀死！！”
　　感情像火山爆发，喷涌而出的是愤怒的话语，流淌下来的却是满面热泪，一颗颗泪珠滚落水中，形成了一个个小小的同心圆，他的心乱得像水面的波纹。
　　“我、我一直都以为我会永远过着那种快乐幸福的生活，可魔人布欧毁了这一切！我的世界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完全崩毁！我除了苟全性命外，一无所有！”
　　“你还有特兰克斯。”短笛提醒痛苦的悟天。
　　“是的，正因为还有特兰克斯，所以还有报仇的希望，使大家都复活的希望，所以我才有勇气活下来……”
　　悟天的声音慢慢平复下来：“可我再也不能恢复以前的天真无知，在母亲死的一瞬间，我的童年也结束了。只有曾经失去，才知道珍贵。他们死后，我才发现亲人对我有多么重要，才意识到母亲为我撑起的是一个最值得珍惜的世界！”
　　悟天满面的泪痕变干，沉重的面颊和头颅依旧低垂：“我尝够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滋味，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事了！他们是那么爱我、关心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我不能让他们伤心失望！他们给了我幸福，我也必须努力使他们幸福——只要我能做到，我要极力避免伤害他们——这就是我的责任！”
　　没有亲人的短笛不能理解悟天古怪的责任感，在他看来，没有什么比悟饭更重要的人了。
　　“那特兰克斯呢？你就忍心伤害他？”
　　“特兰克斯和我同时尝到丧亲之痛，正是因为我们太相像的痛苦经历，所以才会相爱。他明白我为什么要拒绝，也一直都原谅我的背叛行为，他从来没有误解过我。特兰克斯越是这样，我就越想乘还没有陷得太深及早分开，这样他可以少受些痛苦，也免得妈妈她们知道了要伤心。”
　　“你怎么知道她们会伤心？”短笛问，悟天怎么知道琪琪不答应呢？他怎么这么有把握？对于女人，自己是永远不会了解的。
　　悟饭解释道：“因为母亲把我们看作是她们的一部分，最重要的那一部分。对母亲来说，我和特兰克斯始终是她们的小宝贝，最好我们别长大别离开。如果我们长大了而且要结婚，那必须是一个经过她们认可的女人，结婚只是一种转交手续，从母亲手里被转交给妻子，以确保我们日后也继续被一个和她们一样无微不至的女人照顾，这样母亲才能真的放心。两个男孩在一起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尤其是我和特兰克斯。”
　　“为什么？”短笛追问，他想知道如果自己和悟饭在一起，琪琪有没有可能答应。
　　“因为我和特兰克斯都有赛亚人血统，妈妈认为我们像父亲们一样不懂得生活，所以必须由女人来照顾，要么是母亲，要么是妻子。至于男人，她们想都没想过。我要是说想和男人一起生活，妈妈头一个反应是不相信，第二个反应是昏过去，第三个反应就是宁死也不答应。”悟天苦笑道。
　　“何况，我妈妈和布尔玛阿姨一样，都把儿子当做生活的中心，甚至可以说是生存的意义所在。因为丈夫，也就是爸爸和贝吉塔叔叔让她们失望了，所以妈妈就把感情全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我要是说和特兰克斯结婚，那简直是把她们生存的意义全部推翻，她们连死的心都会有。”
　　看来悟天还真是全盘考虑过了，但是……“唔……不明说，偷偷摸摸的来往也不行吗？”
　　悟天干笑了一声，短笛叔叔的想法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根本行不通。特兰克斯回来后大概会接掌变幻胶囊公司，我妈妈会急着让我结婚。如果我们一直拖下去，烦恼和痛苦只会越来越多。就算我像哥哥一样和女人结婚了，我妈妈也不会让我离开她的家自立门户的。特兰克斯也一样。我们头上将来不是光有妈妈，还要有妻子和孩子。如果被发现，到时我伤害得不光是妈妈了，无辜的妻子和孩子也完了。”
　　短笛低头，的确如此。这也是为什么悟饭结婚后几乎不再去神殿看望自己的缘故，即使去了，也不和自己独处。悟饭也同样是负责任的人，一旦结婚就不会背叛妻女。
　　自己也只能忍受，除了隔几年见他一面外，没有更亲近的接触。被隔离在他的生活之外了，这是以前想到过的，却从不知道会痛苦到这种程度。
　　明知痛苦，却无法割舍的情感，用渺茫的希望折磨自己，绝望却又永远都不死心。自己真不像个那美克星人。
　　“所以，到最后，我还是不得不和特兰克斯分手，这是迟早的事。只不过我想及早分开，可特兰克斯想在妈妈们还不知道前，能和我在一起多久就是多久，他不想还没得到就失去。”
　　“可是……你们就不能试一次吗？如果琪琪真的像你说得那么疼爱你，也许……”短笛说不下去了，自己都没勇气尝试的事情……
　　“我怎能那么做！”悟天抬头直视短笛，和哥哥一样的黑眼睛里闪着愤怒，“明知妈妈知道后会想死！我怎能再冒失去亲人的险？我和特兰克斯在一起又怎能快乐？”说到最后一句，悟天已经声音低下去，满面都是痛苦之色。
　　短笛默默承受了悟天的指责，一如当年他得知悟饭结婚的消息时，一句话都没有说。即使不为别人着想，又怎能看着悟饭痛苦自责。
　　可如今，悟饭真的幸福吗？比迪丽就真的快乐吗？琪琪呢，她是不是知道自己无意间给两个儿子造成了痛苦的深渊？
　　可是，能责怪谁？除了自己。可自己也是不由自主的，不是吗？
　　悟天看得出短笛微怔的表情后面，也是一个倍受煎熬的灵魂。
　　爱上一个人，就一定要受这种折磨吗？
　　如果爱是错误的，就不该发生，为什么人生下来要有情感这种东西？
　　无法预料和控制、悖逆常理却铭刻于心、难以忘却恨不能死的激烈情感！
　　一旦点燃，就会一直烧到生命尽头的相思！
　　他想特兰克斯！
　　只要看到那双冷冷的浅紫色眼睛，自己就不会这么痛苦！
　　不求和他一起生活，只要看到他就好！只要看到他若有若无的微笑，就算是再苦也可以忍受……
　　他们从来没有和他分开过这么久，整整的945天！
　　自己时时刻刻都在后悔，后悔伤特兰克斯太深，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是，就算有机会重来一次，自己大概还是会那么做吧！
　　当发现特兰克斯爱上他，而他也爱特兰克斯的那一刻——悟天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做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