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归矣》一瓢小姐

1、第 1 章

　　初三那年，佟雪是喜欢何云霄的。
　　一开始，她对坐在她后桌的何云霄并不来电，只知道这个天生一副好皮囊的调皮蛋老是欺负她，不是扯开她的辫子，就是弄掉她的笔。比如这次，佟雪在课堂上无聊地转笔，他拿着橡皮对准她的笔直线扔过去，啪嗒，笔掉在了地上。等佟雪趴下去捡的时候，他又故意脱掉鞋子把脚伸到前面，扑面而来的味道令佟雪大为光火，只想站起来好好将何云霄收拾一番。但此时正值政治课，矮小又邋遢的政治老师一只脚蹬在讲台下面抽屉的把手上滔滔不绝。她什么也做不了，索性不捡了，心中把何云霄骂了个千遍万遍。
　　下课过后，佟雪依然没去捡那支笔，她也是有脾气的好不好。佟雪从抽屉里拿出下节课要用的课本，就趴在桌上打起了瞌睡。
　　旁边忽然有个人影坐下，佟雪只当是上厕所的同桌回来了，不经意地睁了下眼，却发现何云霄一双漆黑的眼睛正笑眯眯地盯着她。
　　佟雪冷漠地将头换了个方向继续睡觉，不料什么东西却勾着自己的头发。她小心地转了转头，生怕用力过猛扯掉头发。转过来却发现何云霄用她的笔勾着她的头发画圈圈，不仅怒从中来，一手拍掉何云霄的手，笔再次落到地上。
　　佟雪瞪着他，他弯腰捡笔，佟雪趁势将双手压在他背上不让他起来。何云霄被压得哇哇乱叫，佟雪气势汹汹地说道：“还来不来了？”
　　何云霄在下头大喊：“不来了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佟雪又压了他一会儿，才放他起来。何云霄的脸涨得通红，对着佟雪大喊：“你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力大如牛！我看以后哪个男人敢娶你！”
　　佟雪漫不经心:“轮不到你关心，”手伸到他面前，“笔拿来。”
　　刚刚还愤怒的何云霄此刻又变得吊儿郎当：“亲我一下我就给你。”说完还把脸凑过去。
　　佟雪对着那张白皙干净的脸一拳头揍过去，当然，并没有用太大的力气，要是打出个好歹来，班主任不会放过她的。
　　何云霄得了便宜还卖乖：“怎么样？舍不得吧？现在人太多，我知道你不好意思。行，要亲晚上我们回家亲去。”说完把笔放在桌上对着佟雪打了一记飞吻，转身回了自己位置。
　　佟雪无语，嬉皮笑脸白瞎一副好皮囊。
　　放学后，佟雪收拾好书本和雪兰一道回家，两个人的家距离很近，自然而然两人同进同出，关系也好得没话说。雪兰一路上和佟雪聊着趣闻八卦，低年级来了哪个帅学弟啊，高年级哪个漂亮学姐又被混混给堵了啊，这种事儿，雪兰从来比任何人都积极。佟雪也就在一旁听着，她对这些事情不是很感冒，但怕扰了雪兰的兴致，便也时不时地点头，补充两句。
　　正说着，雪兰突然用手一指：“诶？那不是何云霄和秦沁吗？这俩人最近一起上学放学，该不会是在那啥吧？”
　　佟雪淡淡瞥了一眼，说：“就算人家在那啥，也不关你的事儿吧，你自己不也正那啥吗？”
　　雪兰最近谈了个隔壁学校的级草，比她大一届，上高一。据说此级草学习篮球恋爱三不误，长得帅不说还挺温柔，就这样一位翩翩公子，隔壁学校竟然没有能守住“阵地”的人，还真让“肥水”流了“外人田”，也不知被雪兰灌了什么迷魂汤，对她超级忠心。
　　雪兰佯作害羞状，捂着嘴娇羞地搭在佟雪的肩上：“讨厌，人家这不是春天来了嘛。”
　　佟雪惊得浑身一哆嗦，麻利地拍掉她的手，翻了个白眼说：“你的春天从来就没离开过你。”
　　的确，雪兰的桃花一直都没断过。其实雪兰算不上标准意义上的美女，五官放在别人脸上不见得有多好看，但放在她的脸上就是让人赏心悦目，特别舒服，再加上她“全面撒网”的交友风格，不乏追求者。
　　跟雪兰一比，佟雪多多少少有点自卑，她不太打扮自己，五官也很平凡，脸上的婴儿肥还未完全消退，全身都看起来肉肉的，实在不符合时下对漂亮女生的定义，站在人群中间很快就会被淹没。但佟雪的性格还是不错，在熟人面前很放得开，跟班上同学也随时打成一片。但在外人面前就不同了，所有人对佟雪的第一印象都是“乖乖女”“很文静”“很淑女”，雪兰经常摇头叹息，许多人都是被佟雪这副“斯文”的样子所迷惑，完全无法想象熟人面前的佟雪根本就是一个疯子。
　　佟雪问她：“说到这个，最近跟你的级草哥哥发展得怎么样？”
　　雪兰叹了一口气，说道：“没能怎么样，最近他去参加了一个什么什么校园篮球争霸赛，天天忙着训练，我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佟雪悠悠地说：“哟，玩儿起相思来啦，这不是你的风格啊。”
　　雪兰说：“你以为我想啊？我告诉你，要是他再这么晾着我，我迟早得把他甩了。”说完搁了搁佟雪，“别说我了，对了，你那青梅竹马的小哥哥最近有消息没？”
　　佟雪不自然地咳了一下：“不提了，早就没音讯了。”
　　雪兰点点头：“也对，这都移民多少年了，要是还记得，那也真是奇了怪了。不过，你不会还喜欢他吧？”
　　还喜欢吗？这个问题的答案，佟雪自己也不知道。
　　正想着，旁边一道极不和谐的声音插了进来：“喜欢谁啊？谁喜欢你啊？”
　　佟雪抬眸，又是何云霄。白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吗？你家住海边呐，管这么多！”
　　何云霄极度轻蔑地说了一句：“胖得跟猪一样居然还有人瞎了眼会喜欢你。”
　　秦沁在旁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何云霄洋洋自得，仿佛自己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只是佟雪并不觉得这个玩笑很好笑，她继续走自己的路。
　　雪兰听不下去，骂道：“何云霄你有病吧！有病就去治，跟这儿乱说什么！”
　　佟雪转头跟雪兰说：“狗咬你一口你还要反咬狗一口啊，快点走吧，别回去迟了。”说完快步往前走，自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何云霄，自然也没看到何云霄愤怒的脸。
　　雪兰对着何云霄“呸”了一声，挽着佟雪的手臂往前走着，与后面两人拉开了距离。
　　回到家，屋里的饭菜香让佟雪被何云霄耽搁的心情重新开始好了起来，桌上留着已经做好的饭菜，还正热着，看来爸爸做好了饭就匆匆去酒店了，十一黄金周开始预热了，酒店的生意也逐渐变得忙碌起来，就算是这样，爸爸也是特地回来给她做好了饭。佟雪对着美味大快朵颐，初三的学习压力也不小，能这么愉快地享用晚餐她已经很满足了。
　　吃过晚饭，佟雪收拾好碗筷，就到卧室里打开台灯，写起作业来，各种英文单词和方程式搅得头都大了。佟雪泄气地扔下笔，双手举过头顶，美美地伸起懒腰来，手臂180°伸展后拍到桌上准确无误地打翻签字笔，戳中手心。佟雪脸都疼歪了，揉揉手心，吹了几口气，想到今天是不是跟笔犯冲。弯下腰去捡笔，眼神无意划过最底层的抽屉，激起她眼波里的温柔。只那一瞬，她已捡起了笔放在桌上，眼光却一直停留在那个抽屉上面。心念一动，她又弯下腰，拉开了那个抽屉。
　　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起那一摞信件，像捧着一件珍宝，虔诚无比。慢慢放到桌上，生怕有一丝一毫的褶皱附于上面，沾染了这些信件的纯洁。打开泛黄的信纸，指尖轻轻拂过纸上稚嫩却初见清秀隽逸的字体。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眼里涌现无尽的柔情与眷恋。
　　“小雪，我是顾珩，你还好吗？这是第一个没有你的春节，祝你新年快乐！”
　　“小雪，最近过得好吗？我不在的时候，楼下的小胖子没有欺负你吧？要是他欺负你的话，你告诉我，等我回来，我一定帮你一起收拾他！”
　　“小雪，期末考试我又得了全优，你的功课怎么样了？”
　　“小雪，我想回来，可是妈妈不让，你放心，等我长大了，我一定回来！”
　　“小雪，你怎么不回我的信？你是没有收到吗？”
　　“小雪……”
　　顾珩最后一次来信停留在六年前。
　　她小学四年级，他应该，上初一了吧。
　　佟雪跟顾珩是一个院子的，是同一栋楼里的，甚至是同一层楼的。
　　佟家跟顾家是世交，在爷爷辈的时候，两家关系就很好了。佟爷爷跟顾爷爷是同一战壕里的生死之交，佟爷爷救过顾爷爷的命。两人约定过，要是家里那口子生的都是闺女或都是带把儿的，那就义结金兰，两家孩子当一家养；若是一男一女，两家就结为亲家，成为真正的一家人。可惜，佟奶奶和顾奶奶都生了儿子，这个约定也就延续到了佟雪和顾珩这一代。当顾妈妈生了顾珩，两家就把目光聚集到佟妈妈的肚子上。
　　顾珩两岁的时候，佟妈妈就怀上了。小顾珩看着佟妈妈的肚子一天天像气球一样慢慢大起来，很是好奇佟妈妈肚子里装了什么，就天天跑到隔壁时不时地摸摸佟妈妈的肚子。
　　顾妈妈摸摸小顾珩的头，说：“小珩啊，猜猜佟阿姨肚子里的小孩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小顾珩一蹙眉：“我不知道。”
　　顾妈妈又问：“那你希望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啊？”
　　小顾珩说：“是男孩儿怎么样？是女孩儿又怎么样？”
　　顾妈妈笑着说：“是男孩儿呢，你就会有一个小弟弟了；是女孩儿呢，你就会有一个小媳妇儿啦。”
　　才两岁的顾珩自然是不知道媳妇儿为何物，但他还是说：“那就女孩儿吧。”
　　顾妈妈故意问道：“为什么呀？难道你不想要一个弟弟吗？”
　　小顾珩皱眉说:“楼下的小胖子天天都吵，烦死人了。”
　　两家大人哈哈大笑。最后佟妈妈果真就生了佟雪，顾爸爸笑着说：“这下顾珩该放心了。”
　　顾珩跟着顾妈妈到医院去看佟妈妈，顾妈妈抱着小佟雪，一边逗弄着她，一边对小顾珩说：“好漂亮的宝宝，你看，小雪漂亮吗？”刚出生的婴儿哪里会漂亮，稀疏的头发，皱巴巴的皮肤。小顾珩抿着嘴，半天没说话，顾妈妈尴尬地笑笑说：“这孩子还太小，不知道怎么说话……”
　　“很可爱。”小顾珩说。
　　从那以后，小顾珩天天跑到医院逗着小佟雪，尽管她天天都在睡觉。佟妈妈出了院后，他又天天跑到隔壁，无时无刻不在守着她。到后来，两家聚会的时候，还打趣着小顾珩：“看来顾珩很喜欢他的小媳妇儿嘛。”
　　于是，两家选了个良辰吉日，就把两个小孩儿的终身大事给定了。从那以后，顾家就把佟雪当儿媳培养，佟家就把顾珩当女婿照顾。
　　佟雪小时候一直跟在顾珩的屁股后面，无论吃饭还是放学，两人都形影不离。院子里的小伙伴都说佟雪是顾珩的小媳妇儿，每当听到这些，佟雪就扮扮鬼脸，一溜烟儿跑了，顾珩倒是不在意这些，既不否认也不解释，只是一有人欺负佟雪，他立马挺身而出。院子里秋千是佟雪一个人的秋千，每当她坐在秋千上，顾珩都会站在她后面，轻轻地推着她，越荡越高，她那像一串银铃般的笑声也在空中越飘越高，他便在她身后笑着。佟雪贪吃，小女生都会嘴馋一些小零嘴，只是大人们都不许吃不健康的食品，每次小佟雪抗议着想吃，大人不给，她便哭闹，眼泪流的哗啦啦，谁也止不住。这时，小顾珩便牵起她的手，带她到院子后面的小山坡上，像天使一样变出她想要吃的东西，一边递给她，一边警告她没有下次。小佟雪吃得正欢，哪里记得顾珩说了什么，只是如小鸡啄米般不停地点头。而当她再次哭闹想要换取零食的时候，顾珩稚嫩却坚定的嗓音响起：“你答应过我再也不吃了的。”她不管，依旧闹着，只听顾珩说：“这是你自己答应的，你再这样不信守承诺，我就再也不跟你一起玩儿了。”两行热泪还在脸上挂着，她却立即止住了哭声。比起零食，她更怕顾珩从此不理她，只有他能治得了她。后来，因为顾爸爸工作的原因，全家人去了美国，佟雪和顾珩形影不离的童年也就止于那个夏天。由于时差和距离，还有通讯的不便，两家的联系也就由密至疏。
　　六年过去，佟雪与顾珩的联系，也就只剩下桌上这一摞信件。不是佟雪故意不回信，佟雪有写回信的，只是当她把信转交给妈妈让她帮忙寄出去的时候，佟家的生意刚刚起步，爸爸妈妈实在是太忙了，忙到答应她寄出去的信，始终都没寄出去。当佟雪可以一个人去邮局寄信的时候，但因为她几年都没回过信，她不知突如其来的一封回信会不会吓到顾珩。
　　算了吧，还是算了吧。她想。后来，顾珩不再写信过来。大概是已经忘记佟雪这个人了吧，她想。
　　不知顾珩是否还记得她，倒是她还将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些信件保存完好，佟雪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拿出来扫扫上面掉落的灰，如视珍宝。不知道两人以后还能不能再次相见，如若不能，这些信件，是唯一能证明他存在过，存在于她的童年，存在于她的记忆；如若能，再次见面，她可以向他解释，她收到了他的信，但她那时还小，不会寄信。他会说什么呢？礼貌寒暄？像对待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亦或是根本不记得她，那他也一定不记得娃娃亲了……
　　娃娃亲！佟雪猛然绯红了脸颊，脸庞烫得厉害，急忙跑到卫生间用冷水拍了拍脸。脸上的温度降了些，而佟雪那颗疯狂跳动的心，还在不停燃烧。
　　佟雪抚了抚心口，深吸一口气，定定神，瞥向镜中，却大骇。
　　镜中的人有一张饱满的、带有婴儿肥的脸，一头凌乱的长发，前额被水打湿的刘海贴在额头，并不高挺的鼻子，略显圆润的身材，跟时髦沾不得一点关系的衣服，成绩平平，又没有引人注目的才能与爱好，整个人平淡又普通，扔到人群中毫不起眼。
　　而现在的顾珩，就算用屁股想也知道他此时的风貌，小时候就眉清目秀，又那么聪明，在美国生活这么多年，英语说得一定很地道，成绩又那么拔尖，他一定在属于自己的领域大放异彩，一群人之中，最瞩目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所以，那个因害羞而烧红脸颊的人，那个上身还因呼吸不稳而稍稍颤栗的人，那个身上没有一丝优点却总爱做白日梦的人，你现在有什么资格对顾珩报以幻想。
　　仿若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从手凉到心。
　　对啊，佟雪，停止对顾珩的一切想念。在你变得与他一样优秀之前，他不是你能够想念得起的。
　　心下冷然，将书桌上的信件全部收好，放进抽屉，落下锁，锁住一切烦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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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的第一本小说，如有写的不好的地方，请各位大胆指出，我会虚心学习，希望你们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