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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虎符 ...


  •   萧恪起了个大早——马场屋舍实在简陋,他折腾了许久才睡着,天光熹微便醒了。
      他唤人取水,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却听隔壁屋萧纪邈与属下商议事情的声音。

      萧恪转过门来,见门内纸张散乱,萧纪邈坐在地上一张皮子上,手上写着什么,嘴里还同山竹在说话。
      字写完,纸张交给山竹,山竹便起身告退。
      萧恪这才走进来,深深皱眉:“你一夜没睡?”

      萧纪邈转头看了他一眼,疲惫地抬手捏了捏鼻梁,不意指尖沾了墨,在玉白的高挺鼻梁上留下黑色印子。
      萧恪却无心笑他:“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伤还没好,又敢这么点灯熬油的了。”

      萧纪邈摇摇头,似要把缠绕头脑间的混沌甩开:“你来得正好,山竹被我支去做事了。李家后日设宴,我们都对李家知之甚少,还需你帮忙。”
      萧恪听他声音干涩嘶哑,眉头皱得更深:“这些自有人去做,你这么劳心劳力做什么?平时也就罢了,现在受了伤还不知收敛。如今天气严寒,你在百越受过伤本就体弱……”

      “好了好了,你别念了,便是我自己不知,山竹荔枝难道还不知?实在是……陈州府这些世家门阀的实力,比我想象中还强得多。总觉得,不抓紧点,就来不及了。”萧纪邈叹口气。
      萧恪依旧不服:“中军即将到来,之后这一摊子卸掉,我们留在此,同他们慢慢周旋就是,哪有你说得这般厉害?我看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痛……”
      “好好好,”萧纪邈怕了这念念叨叨,只好服软,“你少说几句吧,我已是被你这嘴坑害了一回了。”

      萧恪不知昨夜的事,疑惑道:“我何时坑害了你,你不要不愿听,我看你眉头紧锁,牙关紧咬,右手受了伤还动个不停,显见内心紧绷,忐忑不安,怎么才一夜就这个鬼德行了?出了什么紧急的事?”
      忐忑不安?所以才想用忙碌压下这慌乱吗?萧纪邈叹口气,这萧恪的异能有时候还真是……讨厌啊。

      但他还不得不敷衍道,“没什么,就是城中的事太杂了。对了,之前马场领头的人,叫做赵务的,便是他带人袭击了我多回,林将军……”一念起这个人,想起昨夜那尴尬的场景,萧纪邈心又狂跳了两下,内心无奈叹气,“林将军说,他虽有军旅背景,却不似大燕军人风格。一个他国将领,在大燕境内,行这等事……此人牵扯甚深,必须从嘴里问出些什么。荔枝一直跟着我,无空去审讯。正好山竹回来了,让他守着,你与荔枝同去看看,务必撬开他的嘴。”

      萧恪的异能在刑讯上极是好用。一眼能猜中别人心中所想的,即使萧恪认为只要细心些的人都可做到,但在世人看来不是神仙便是妖鬼,惊慌之下极易露出破绽。

      萧恪叹一口气,但看着萧纪邈这副随时倒下却又强撑的样子,没说什么,点头同意了。

      既安排了活,萧恪也不再耽搁,洗漱完毕正准备出发,林景云却匆匆来了。
      萧恪与林景云在萧纪邈房门前相遇,还未及说话,里间的萧纪邈瞬间脸色一变。

      萧恪不知昨夜的话全让林景云知道了,此时还笑嘻嘻地打招呼:“林将军来了,起得真早。”
      林景云点点头,问:“萧公子穿戴整齐,这是要出去?”
      “是,有点事要进城,就是被林将军擒获的那个赵务……”萧恪饶有兴趣地搭话,看样子是打算和盘托出了。

      萧纪邈却清了清嗓子:“萧恪!”
      萧恪转回身来,一见萧纪邈的脸色,瞬间“咦”了一声,好奇问道:“你这脸色怎么回事?我可没惹你吧。是你求着我去审人的,干什么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他说得夸张又委屈,引得林景云也回头去看萧纪邈的脸色。只见他剑眉蹙起,脸色苍白,薄唇紧紧抿着,一双凤目含着薄怒,令人见之心惊。察觉到林景云的目光,他脸上表情瞬间滞住,眼中怒气散去,只余怔愣。

      林景云一见他这表情,与昨夜被撞破之后无力解释的表情如出一辙,便知他是想到昨夜之事,也明白了他喝住萧恪的用意,是怕萧恪口无遮拦再说出些什么?
      一想到这,林景云也有些脸热。

      “咦……你二人真有些奇怪。”萧恪嘀嘀咕咕的,荔枝忙上前来扯住他:“萧公子,咱们快走吧。”他虽不知萧公子哪里惹到主子了,但主子这副神情还是莫去招惹的好。

      “萧公子不急走。”林景云却叫住他,转身向萧纪邈禀告:“王爷,臣今晨见了那救马的少年,有些收获,萧公子既是要去审赵务,还是听一听为好。”

      于是萧恪在萧纪邈隐含警告的眼神中施施然坐下了。
      萧纪邈眼神又转回林景云身上。他原以为经过昨夜那尴尬的一幕,林景云接下来怕是会避着自己了,没想到才过了一夜又见到了她。

      林景云上前,坐到萧纪邈对面,将事情一一说来。

      那养马少年名唤毛礼,无父无母,经恩人救下后一直生活在寺庙里,给寺庙打杂谋生。长大后恩人又送他去学着养牛马。去岁马场进了许多马匹,人手不足,毛礼便被招到马场来帮工。
      他真心爱护马儿,又勤劳肯干,加上对养马很有些心得,赵务其实很是喜欢他,带在身边教导了一阵子。

      今年入了冬,恩人的母亲受了寒,无钱医治,眼见是风中残烛了,毛礼便设计了在放马时将两匹马放跑了,让恩人将马牵走去卖了,好换回药资。赵务知晓了此事,却帮着隐瞒了下来。

      萧纪邈眉头一皱:“我们围攻马场,赵务被抓走,他不会不知,说出此话,是想以救马的功劳换赵务自由吗?”
      林景云微微叹气,点了点头:“我看,他至少也要换赵务无性命之忧吧。”

      萧纪邈却觉怪异:“赵务的一些卷宗我也见了,此人言语间极迂腐,坚守自己那一套所谓正义,实则极为自负。不似会包庇下属的人。”

      林景云也点头:“不错,何况养马人与守卫还不算直接的上下属关系,马场养马人达二百之多,毛礼虽说有些养马救马的能力,也轮不到赵务来招揽,他何以对毛礼这般……”林景云也想不出什么词来形容了。“而且,赵务之前袭击王爷,损伤不小,却还频频骚扰,我们兵围马场,他也没有遁逃,看起来对背后家主忠心耿耿,为何对走丢两匹马儿的事却肯帮着隐瞒?”

      室内几人都沉默了一瞬。林景云又说道:“说来,那被放跑的两匹马还与我有关。”

      林景云将陈州府买马的事情一一说来:“我已问出,毛礼幼时便是被毛六所救,毛六救下毛礼后,交代给了寺庙,却也没有就此不管,常常前去看望,很是关心。故此毛礼对恩人极为尊崇,才会不顾生死,偷盗马匹。毛六此人,虽有些油滑气息,驿馆驿丞却对他评价颇高。从他救助毛礼一事看,也有些侠义之气,何以会同意毛礼一个孩子冒险盗马?毛礼的一些事,或许可在毛六身上打探。”

      萧恪听得兴奋起来:“这个毛六有意思,林将军,带我一起去找他吧!”
      一个典型的人物:有江湖人的仗义侠气,有底层人的落魄油滑,孝顺、侠义,还有未知的故事,萧恪觉得这人一定很有意思。

      林景云也点头,看向萧纪邈:“赵务此人心性坚韧,怕是问不出什么,臣觉得可从毛六此人入手。在他那儿买的马,还有一匹至今放在驿馆里,不怕他不承认。”

      萧纪邈却皱眉:“这马场不该再让外人进入,可林将军离开马场,又怕生变。”

      蔡雍明日便到,萧纪邈在奏折中禀明了林景云此次之用,马场自是应由她同中军交接。若中军到来,却只有低阶的郎将在此等候,难免有傲慢之嫌。

      林景云自然也知道,道:“毛六虽有些游侠儿的义气,却不大同官府打交道。毛六只以为我是过路的官家小姐,此事我不必出面,荔枝也是见过那小红马的,便去官府的名头去问好了。”
      她低头想了想,笑道:“那毛六倒是个仁义之人,你们不妨说的严重些,什么连累我一个女子被问责,牵连家人什么的,看能不能打动他。”

      萧恪却不赞同:“林将军怎的这般自污?我看不可。”

      林景云一笑:“毛六也不知我是谁,哪里算得上自污?再者,若真事急,自当从权,这也寻常。”

      各自说定,荔枝和萧恪便起身行动了。
      林景云见人走了,便拿出舆图,问道:“眼下王爷怕是只得住下了?若要安排您的私兵,还需您在此,城中到底不便。”
      萧纪邈点头:“赴宴一事我已交代了凤梨,我们后日从马场出发便是。”
      林景云便放下心,同他探讨起兵力布置。

      萧纪邈私兵卫队共有三千之众,之前他回京,私兵驻扎在城外,卫队随王旗入京。此次出京匆忙,萧纪邈只来得及带上三队卫队,这卫队也在几番偷袭反击中伤亡零落,如今只有十来人的小队。
      好在私兵已到,如今被安置在城外,但萧纪邈手上可用的人多了,做事自然也更灵活。

      陈州府整体地势西北高,东南低,下辖州县十一,人口达二百万,州府内因着商业繁华,扩建不少,常住府城的总也有四五千户,上报的人口是十七万,但到底多少,真是说不清了。

      中军是要走的,许州军毕竟是借来,这么多人的吃喝也是个问题,萧纪邈也担心两军相见闹出坏事,还是趁早送还为好。

      好在陈州府再大,也藏不下许多兵马,陈州一府只有隰县驻兵,萧纪邈这位王爷没有朝廷印信也是无法调动的,更别提城中士族,也就没有军队与士族勾结的忧患。

      再者,能参与养马这般大事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无名的士族,大多还是府城内这些世家。
      故此林景云认为高贤王府的私兵只要驻扎在城外,关键时刻入城守住州府,无论城中人有何动静,都可瓮中捉鳖。

      萧纪邈不懂排兵布阵,却起身从箱笼中翻出了一块小玉,放到林景云手边。林景云低头一看,一块莹润的小玉,雕成了栩栩如生的一只下山虎,威严扑人。

      “虎符?这等重要的东西!怎么放在这……”林景云不敢相信地转头去看那箱笼——平平无奇,甚至有点掉漆。如此重要的东西,不拿个机关锁起来,至少也该贴身存放罢?
      林景云想着自己当年拿到西北军虎符那诚惶诚恐的心情,再看看那箱笼,更觉打击甚深。

      萧纪邈却摆摆手:“我这是管制自己私兵制的符,又不是正经军队,没那么要紧。”

      那也不该如此轻率罢!林景云有些懵然。
      高贤王浑不在意,他的箱笼一向是杨梅在打理,最近杨梅不在身边,他的东西乱糟糟的,能记得东西放在何处已算不错了。

      他伸出修长的手,将虎符放到林景云面前:“这调令虎符,就放在将军这了。将军嘛,还是得手上有兵才像样子。”
      一句话,林景云虽面上还是冷静,到底流露出些感动神色。她抬手将虎符拿起,放到怀中,嘴里谢过高贤王信任。

      萧纪邈笑笑,说:“我的身家都在此了,林将军不要带着我的兵跑了,便好。”

      林景云也习惯了他天马行空的这些淘气想法,跟着笑了。

      事情商议了一段,两人都有些疲累,恰好士兵前来送饭,林景云便将舆图收起,帮着炊班的士兵将饭食摆到桌上来,边问着:“筑墙的兄弟们怎么还未吃过便去垒墙了?”

      那炊事兵很是惶恐:“大将军,炊房做不出那么多饭食,只能让兄弟们饿着肚子干活。好在,好在昨夜王爷派人送来了许多吃食,有些干粮熟食,已先让兄弟们吃过了的。”
      林景云寻思着找刘光洪来问问详情,只抬手让那炊兵下去。

      马场外围正在动工,士兵担着泥土,扛着铁锹,往来不绝。昨日萧纪邈没走远,并不知道。

      萧纪邈问:“我们不会在此地停留,怎么还筑墙?”

      “刘郎将说那些养马人闲着也无用,还总盘算逃跑,干脆一道去干活,编入小队,几人看一人,也不怕跑了。”说到此,她又顿了顿,叹道:“虽说近日马场周围平静下来了,但那些人必定不肯善罢甘休。这马场的外墙只有一段是用土石垒起,连着后山密林的一段,为了方便放马,都只用篱笆围着。对方人数若少也还不怕,若是人数一多,砍下篱笆,要攻入马场做点什么都轻而易举。臣便命这些辅兵垒墙,至少能将来敌拒之门外。昨夜山林有些异动,就让兄弟们加紧筑墙。”

      大梁兵制分为战兵与辅兵,入伍一年的士兵只能承担差役守备工作,入伍两年以上才有资格成为战兵。按照军制,一名战兵配备三名辅兵,故此来的许州兵虽只有六百,却只是战兵的数量,加上辅兵,人数有一千八之众。

      萧纪邈点点头:“说来,这马场主人必是心高气傲,完全不担心有人从这些地方进入,将马盗走。”
      “马场守卫也并不多。”林景云接话,“如此有恃无恐,必定是认定这陈州府周边无人敢前来盗马。”
      “连游侠儿都镇得住?”游侠儿是游历于朝堂与士族之外的另一股力量,没有组织,没有旗帜,各自为战,没人知道到底有多少从众。然游侠儿最重义气,行事无忌,很是令人忌惮。

      “若有游侠儿盗马,消息绝不会捂得这般严实。只不知是他们藏得好,还是那些游侠儿果真被震慑了。”林景云摇摇头道:“我们守着马场,实在被动,对方不需大批人马攻入,只需撕开一个口子,纵火烧马,我们就得不偿失了。”她叹了口气,“还需谨慎。”
      萧纪邈笑笑,道:“两军对垒之计,我实不如林将军,林将军做主便是。”

      林景云没答,手上将木盘上的几个陶碗摆到桌上。
      萧纪邈双目凝视着林景云,看她神情平和、动作利索地整理饭食,心里有些奇异的平静,连几个粗陋无饰的阔口陶碗看着都可爱起来。
      继而又想到昨夜的尴尬场景,心里叹了口气,还是提起精神,清咳了一声。
      听得咳声,林景云抬头看他。

      “林将军,昨夜我与萧恪……”话刚起头,萧纪邈就看到林景云的面皮不自主地僵了,显是在意。“我们说的那些话,实在是冒犯了林将军,还望将军莫怪。”
      林景云只觉尴尬,又说不出“不怪”,有些无措。萧纪邈径直说了下去:“我与萧恪是自小一处长大的,他是我母妃的入室弟子,情谊不同,我二人口无遮拦,本是寻常,只是不该冒犯林将军,实是对不住。”

      他的态度摆得低,温声软语,林景云悄悄松了口气。其实她并不很在意萧纪邈说的什么林将军属于谁,何况两人虽言语无状,对自己却也极多溢美之词。只是被人背后说嘴,多少有些尴尬。
      这口气还没松完,萧纪邈却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萧恪说得对,林将军光辉万丈,合该人人倾慕。”他重重强调“倾慕”二字,但还未说下去,林景云皱眉打断了他:“王爷。这等话,王爷还说莫要说了吧。”
      萧纪邈看着林景云端正严肃的神色,一时语塞,总不好告诉她,自己那些稳重都是装出来的。

      林景云见萧纪邈神情诧异,心下也知自己这话很是冒犯,却仍神色不变,继续道:“诚然,现在男女往来不忌,但王爷身为皇室贵胄,理应稳重,不该出言轻佻。”
      无论萧纪邈说这样的话是什么心思,林景云自觉与他交往平平,这话终究不妥。

      萧纪邈一愣之后,很快定神,一笑:“是,看我,我又冒犯了,林将军勿怪。”这一笑,意态潇洒,风流无限,显是不介意她的冒犯之处,林景云反有些不好意思了。

      林景云起身,“王爷请用膳吧,臣找刘郎将商议些事,先告辞。”说罢,她礼数周全地俯身退出门外,一眨眼没了影。
      屋里,萧纪邈愣了一愣,眨了眨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过渡章,我好痛苦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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