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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不必完美 ...


  •   一份通红的请帖摆在案上,林景云和萧纪邈坐在案前,周围几人脸色都不太好。

      请帖是陈州李家送来的。言明听闻高贤王及怀化大将军到此,特来相邀,于腊月二十五日府中设赏梅宴。

      林景云看着请帖,眉毛一跳,不由望向萧纪邈:萧纪邈那帖子,也是用的赏梅的名头。此事旁人不知,流云望月确是知的,见她望向高贤王,都有些窘,望月上前,轻轻扯了林景云的袖子。林景云这才收敛心神。

      无关紧要的打岔过后,林景云心中又有些沉重了:高贤王的仪仗是早已入城了的,因此此次从驿站入城很是低调,趁着夜色,陈州府知府在城门边等候,迎到府衙内安顿。

      高贤王的仪仗刚到城中时,萧纪邈上门拜见过各世家。此时他们借着礼尚往来的借口来递帖子倒也说得过去。

      但林景云到此可没惊动任何人,会留下来也实属意外。对方却用一张帖子邀请两人,仿佛在说:“我们早知道你们俩是一伙的”。

      这可就有些张狂了,摆明了“我对你了如指掌”的轻蔑态度。

      更张狂的是,今日已是腊月二十二,中军到来的日子大约就在后日,李家相邀腊月二十五入府,根本没给林景云留下多少时间,看来是对中军、对马场的动态都一清二楚。

      因此众人脸上都有些不大好看。

      萧纪邈沉吟片刻,道:“看来,我们想掌握主动,对方也不愿放弃啊。”他看向林景云:“林将军怎么说?”

      林景云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凌厉的眼神,倒显出几分温柔:“他们在试探我们,很巧,我们也要试探他们。”

      “说得是,对他们而言是机会,对我们,亦是。”萧纪邈轻笑。

      因着受伤,他声音低沉喑哑,“我们”两字咬得重了,听起来有些缱绻,林景云抬眸看他,发现他也正噙着笑看自己,又是那感觉,顿时有些无措地低头。

      两人都无话,荔枝忍不住插嘴:“王爷,您还有伤在身,只怕周旋伤神。”

      “嗯。”

      荔枝等了半天,却没等来王爷“嗯”后面的话,不禁皱眉:“王爷,嗯是什么意思?”

      话说得没规矩,不过林景云知道,他们主仆向来没规矩,不禁笑了。

      萧纪邈没好气地瞪荔枝:“有林将军在,怕什么伤神。”

      “哦哦哦!”荔枝疯狂点头,不好意思地退后一步。

      萧纪邈便回头说:“就烦请林将军照顾了。”

      “王爷客气。”

      “既要赴宴,时间又不多,我安排人在城中为将军采买衣裳首饰,后日中军到后,未尽事宜交给荔枝去处理便是,将军交接完毕,便往城中去,可好?”

      安排妥帖,语气温柔,林景云自然说好。

      此时说定,她转头又问萧恪:“萧公子怎么会来陈州?”

      “我是跟着中军一道出来的,这不是中军快到了,我就先行一段,前来报信嘛。下午就听说马场出事了,刚好又收到李家的请帖,我们就赶紧过来了。”萧恪解释。

      林景云点点头。

      萧恪笑道:“我们看了许久,林将军果然是大将风范,一步步地,引得众人都对你信服,又集中审讯,他们想说谎都不能了。一下子就逼出一个幕后凶手。”

      林景云却摇头叹息:“除了这一个,却没能牵出更多。赵展说得对,焉知他还有多少帮手?此事还不算完。”

      “你莫忧心了,左右还有两日。后日蔡雍到来,若还不能了结,此事就交给他去烦恼。”萧纪邈出言安慰,似乎浑不在意林景云将事情处理得如何。

      林景云却摇头:“这正是臣所忧心的。蔡雍此人古板固执,脑子里尊卑上下的观念太重,在他眼中,一群养马人无甚紧要,既有祸患,全杀了也不费什么事。但……”

      蔡雍会有这样的想法,在大燕是极正常的事。世家大族面对贱民的态度,向来是无足轻重的,既是有碍,一脚踢开便是。贱民的命,不算命。

      话题沉重,众人都沉默了。
      萧恪首先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嚷嚷着今夜要在此处休息,请林景云安排房间。

      林景云便指了房间,萧恪便带下人去收拾房间去了。

      萧恪一走,屋子里更是安静,萧纪邈却还不走。

      “王爷,您的房间就安排在萧公子旁边。”

      “荔枝,你去安顿下来。”萧纪邈吩咐荔枝,荔枝领命而去,但萧纪邈却没动身。

      他站起来,看着林景云:“林将军,我们走走?”

      林景云却担忧地看着萧纪邈的右臂——广袖垂下,遮盖住了伤口。但林景云知道他伤得多重。

      察觉到林景云的目光,萧纪邈笑笑:“我伤在手上,脚却还走得动。”他说话总是如此俏皮,林景云不由一笑,侧身一让,落后他半步。

      两人走了一段,往跑马场的方向而去,人渐渐少了。

      萧纪邈说:“林将军想救下那些养马人?”

      “是臣应允了他们的。事实上,他们很多人并不知道马场背后的事,只是经由同乡、旧识介绍,寻一份工罢了。这里面还有好多个少年郎,实在可惜。还有一个解了马儿的毒的少年,功劳极大,不该辜负。”

      萧纪邈点点头,认可她的意见,但嘴里却说:“林将军,你是武将,不是三司官员。马场究竟还有多少人心怀鬼胎、会不会错放了幕后之人,你、我、萧恪,咱们这些人查不出,都实属常事。岂不闻术业有专攻?”

      林景云顿时羞愧低头,道:“是臣逾矩自傲了。”

      “林将军,你不是自傲。你看,你又自轻了。”萧纪邈语气轻轻,却是极不赞同的语气,“你只是想做得完美,然而,人无完人,强行把自己架得太高,太累了。你们武将,都这么争强好胜吗?”

      林景云听闻这话,微愣了愣,却道:“王爷这话不尽然。在战场上是容不得争强好胜的。明明脑子里想到砍下敌人头颅已经激动得热血沸腾了,脑子却不得不冷静克制,一遍遍复盘,生怕哪里一着不慎……光是身体和头脑互搏就花了大力气,哪还有力气争强好胜。”

      “再者,战场上不允许失败是不得已,一旦失败如何对三千将士交代?这责任已然压得人心累了。实则我平时是再懒散不过的一人。”

      “将军之言令我醍醐灌顶,可叹我身为男儿,却没有将军这样的热血,将军这番话令我顿生敬佩之情。”

      “王爷兵不血刃拿下南海,多少将士免于牺牲,是臣敬佩王爷。”

      两人再次互夸个不断,眼神对视,都轻轻笑了。

      萧纪邈见她又有些羞涩尴尬,回转话题,说起养马人的事:“你今日做得极好,问出了很多话。李树芳的案子里,你也是这样,很敏锐,总是能找到关键之处。”

      “可事情终究没有解决。臣原本想的是,在中军到来前将事情解决,便有了筹码同蔡将军相商,或许这些养马人都可……”

      “交给荔枝吧。”萧纪邈提议,“我派荔枝前来,可不是为了监视谁。他在刑讯一道很有方法。”

      “是,方才跑马场上,他问的问题俱都是简单易答,养马人不易作假的问题。反倒是我,帮不上什么忙。”

      萧纪邈驻足,转头看着林景云:“林将军,你明明大杀四方,威风凛凛,怎么还老是要我夸你,才肯信自己真的很厉害呢?”

      这话说得,真是极暧昧又真诚。要他夸自己,才肯信自己真的很厉害?林景云顶着他的目光,有些羞恼,很想告诉他,他再怎么夸,自己也不信。

      她没说出口,但眼神中的不赞同却要溢出来了。

      萧纪邈不由哈哈一笑:“所以,接受自己的不完美,没什么。你已经比其他人做得更好了。荔枝在此道有天赋,又专程习练过,我们没必要同他比较。”

      “王爷就是一个做到完美的人,您说这话,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林景云心里自然知道他说得对,但终究忍不住反驳。

      萧纪邈诧异地挑高了眉:“林将军觉得我是完美的人?”

      林景云皱眉:自己刚才是这么说的吗?

      还没等反应过来,萧纪邈却又笑道:“我可不完美。我是既懒又傲,既不想做事,又看不上别人的做法,为了能富贵安乐地老死,只好出来挣点功名,好安享晚年。”

      林景云不知他说的话几分真假,听到这样的想法,只觉既诧异又好笑,忍不住绽开笑颜。

      萧纪邈低着脸,神秘地凑近道:“我只告诉你一人,林将军可别跟别人说。”

      他凑得太近了,林景云一惊,脸上的笑都还没来得及收,慌乱地退后一步,脸上腾起一片红云。

      她的反应取悦了萧纪邈,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林将军慌什么,小心脚下。”

      可惜林景云并不买账,迅速垂下眼睫,收拾起情绪,不答一言。

      她总是这么戒备,萧纪邈习惯了,抬步往前继续走。林景云跟上。

      “说起来,这救马少年倒也临危不乱,可堪一用。”萧纪邈已经听说了救马少年的事,故此说起。

      林景云点头:“王爷打算见见他吗?”

      “养马的事我不懂,还是林将军去见吧。林将军身边向来没什么人,其实该多添几个。像这少年,既有本事,若是清白,未尝不可一用。”他这会又严肃起来,“刘将军李郎将这些人,毕竟官职在身,也不好长随在你身侧。”

      林景云自然明白,这也是她两年来都没与这些人联系的缘故。

      “荔枝这些人虽好,到底是我的人,我也习惯了他们,不方便送给林将军。毕竟,我这么懒,没了荔枝凤梨几人,真是没法活了。”

      萧纪邈又说起“懒”的事,林景云没出息地又是一乐:谁人能懒出这等境界——收服百越一族,平定南海之乱,回京第一日便卷入命案,回京不足一月又出京来到这陈州府。这样的人却总说自己懒。

      萧纪邈见她笑了,也跟着笑。

      两人笑了一会,萧纪邈直直望着她的眼睛问:“林将军,你昨日,还未答应我?”

      又是这样的眼神!温柔得能溺死人。林景云瞪大了眼睛,一时有些讷讷:“什、什么?”

      “你忘了?”萧纪邈笑不出来了。

      “没,没。我,我是一时没反应过来。”林景云不由有些羞惭,真不知道这脑子是怎么了,当年也没这样,当年袁二……袁二!一想起袁二,林景云一团浆糊的脑子瞬间清醒。

      萧纪邈看着她的神色从迷惘迅速恢复清明,接着便一副公事公办恭敬的语气回答:“这件事,臣有条件。”

      哎呀呀,还有条件,又不说“我”,改说“臣”了。真是好难。萧纪邈遗憾地叹了口气,但还是老实发问:“什么条件?”

      “我,臣……臣其实不愿卷入朝堂,臣家中还有兄弟,身后亦有旧日同袍,终究……不敢放手一搏。臣愿做王爷手中的利器,斩开四海风波。但,仅此而已。”

      萧纪邈听得皱眉:“林将军,这也算条件吗?”

      “啊?”林景云错愕地看他。

      “林将军所言俱是人之常情,怎能说是条件。谈条件,当然是要力争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他,他……他为什么在教她怎么谈条件?林景云懵了。

      萧纪邈看她的样子,只好说:“罢了,这些东西,我将来会向陛下讨要的,你不必想了。”

      林景云虽不解,也没再追问,又惴惴地道:“臣还有一句话说。”

      “请讲。”

      “臣始终效忠大燕。”

      萧纪邈疑惑地“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不由有些好笑。这林将军原来也懂得委婉。

      效忠大燕,那就是不能只效忠他了。怕被绑上贼船吗?

      “当然,当然。我也一样。”萧纪邈答得漫不经心,嘴里嘟囔着:“我要的又不是你效忠我。”

      林景云没听到他最后的话,但看他一副理解的样子,便放下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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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不必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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