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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如果下辈子我还记得你 ...

  •   “莫梓他是故意的...他没想害我,你们被骗了,他骗了你们...”“相信我啊——!”
      驳色泣不成声,那个啊字拖得狭长。顾子蛟就在众人的注视下被抬上担架押走。如果没有受伤,我想他应该会选择站着离开哪怕留干血液。他的眼睛始终盯着不算悲凉的天空,渗进一大片一大片,汹涌而来的白。

      我把驳色送回家。晚上,一切似乎出乎意料的安静,嫂子走了带着小诸葛沉默地一声没吭,CACANILA走了靠着MEM,发丝翘得老高,仿佛真的要在风中和我再见。而诸葛也走了,抱着冯婉娩,满目呆滞。

      没有电话,没有拜访。警察有来过做笔录。我问他打算把顾子蛟怎样。他瞪了我一记。“还能怎样,等着蹲狱吧。从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我们问什么,他答什么。什么都承认,他是不是不想活了?”他反问。

      “谁知道呢?”把门关上,我记得自己给了那个警察一拳头,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觉着最后那句问题挺讨厌的。

      驳色窝在沙发里,什么话也不肯说。

      两个星期后,顾子蛟因涉嫌蓄意伤害他人身体未遂和非法拘禁被判入狱三年。判决的那天驳色站在法院门口很久很久,直到顾子蛟穿着蓝白条子的牢服坐在探监室的隔离窗后边,她才开始泪留个不停。

      顾子蛟说:“你就准备这么来看我。”他笑了,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背后仿佛套了个黑套子,走不出的阴影。

      “为什么要承认,为什么不解释?”

      “她呢?”

      “还是不肯来见我。”他淡淡一笑,似是早已料到。“也对。以前她就怕我。那天那个场面够她哭上好几天了吧。”

      “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这是我一直不愿意相信的。其实那天你并不想害我,你绑架我只是为了想找到婉娩,和她好好说清楚。可事情...你怎么允许把自己推上这步。”

      “三年,你知道它意味着什么。”驳色看进他的眼睛。

      “有什么不同吗?”他反问,“至少对我。本来就是社会上可有可无的人,三年也许一个企业家会因为这样丢掉功名成就的机遇,一个老百姓可能会因为这样留下一辈子无法清白的污点。但我什么都有了,驳色,你知道我不怕的。”

      “我的事别和我娘提。”

      “我和她说你要去深圳做包工,她没有怀疑。”

      他点头。“再帮我个忙吧。”

      “婉娩租的房子左面的房间有个五斗柜。正数下来第三个抽屉里有个牛皮纸袋,你帮我交给她。”

      “是什么?”

      “......”

      “没什么要我转告吗?”

      他思索了会,最后懒懒地踢了脚底下的椅子。驳色想继续问,但我看得出顾子蛟已经无心回答,伸手阻止了。他恰好看见,顺便问了句:

      “你们俩在一起了?”他是对着我问的。

      我没看他,眼角注意到驳色的神情暗了下。握紧她的手什么也没说。顾子蛟说:“如果真想在一起就一块吧。也别考虑太多,什么婚姻,结了还能离,重要的是知道彼此对自己的位置。勉强还重要就别分开了。”

      他说得很真诚,叹了口气,站起身,吹着口哨就走了。旁边的监狱长问他不多聊会,他给他敬了个童子礼,双手插回口袋再也没回头,向那道银色的铁门笔挺走去。

      出来的时候驳色问我他到底怎么想的。她想和警察说清楚。我说:“也许这是对他最好的选择。总有一天他会习惯这样的黑暗,这一方狭小的空间。”就像慢慢适应冯婉娩离开他,和另一个男人结合。有的时候爱太深,说抽身仿佛困难,顾子蛟选了个更聪明的方式,他为自己设计了一场更加坚固的牢房,即使有再多不舍也会因为这三年死去,老化。

      “三年够了吗?”我问她。她顿了下。也许只有老天才知道吧。我问驳色还想她丈夫吗。她没有说,只是把头靠在我脖子边,风擦过带进一股子寂寞。

      我们就这样沿着监狱门口的大道一路走回家。她的头始终靠着我,手绕过胳膊套进我的裤袋里。仿佛要说什么又仿佛什么都不想说。

      晚上父亲把一个邮包交给我,是早上寄来了的。明天他要搭火车回老家,这两个星期为了诸葛的事他也不愿烦我,很多时候他自己坐在阳台上或者出去逛逛,直到天黑了我们睡了他才进门。

      我说:“再住两天吧。”原本答应的承诺一个也无法实现,心里有点愧疚。

      他笑笑,说不。“你先回房间看看这邮件,兴许是工作上的事迟了就不好了。”

      “驳色,你帮我把包裹整顿整顿,你也知道我这年纪记性总是不好。”他开心地拉起驳色的手回里屋去了。

      我在沙发上坐下。邮包是从倒霉蛋酒吧寄来的,绑架事件过后我没再见过CACANILA,听黄条说她在那天晚上和MEM飞去上海唱片公司正式签了约。没有再回来的打算。总觉着那天她有话要对我说,而且相当重要,甚至会改变什么。但终究还是错过了。

      摇摇头不再多想。打开封条,是盒磁带。家里已经很久没这东西了,记得以前桉按住这就欢喜用这。有时候工作晚了,她就睡死在沙发上,怀里抱着一个手掌大的录音机,里面夹着磁带。我问她每天抱着它,究竟录了什么。她说是给我的情话。我说那你为什么不给听。她笑笑顾左右而言他。后来她走了,连带了几卷磁带和录音机消失了。想不到现在还有机会瞧见。有种恍如隔世的苍凉。

      走到父亲的房间推门进去,他正交给驳色什么东西,还是用老家很土的红布头包着。见我进来立刻藏好。驳色尴尬地别开脸。我也没追问。问他有没有录音机,听惯了CD还真找不到那容器了。

      “有,你等等。”他转身在床底的包里掏了很久,翻出一只半旧的微型机子,那是大哥考大学那会,他送他的,想不到还留着。道了声谢把门拉上。回到房间。磁带有点卡看来已经被反复听了多遍。

      过了一会,飘来一阵女声,哼着很碎很细的调子,就是CACANILA以前在电话里常哼的那首。我以为是她,心里笑着这小鬼又在搞什么花样。伸手把啤酒勾到身边。酒噗地冒出来,那女声淡淡地又哼了好久好久,最后竟让我莫明怔住。

      因为太熟悉,熟悉到我甚至不敢承认。

      接着她说话了,依旧是细细的嗓子,像风过后桑葚变紫的味道。

      “9月14号,阿梓:今天是第一次见你。其实在好久好久以前就听兰兰说到你。每次看她害羞的表情我就好好奇你到底是怎样的人。因为兰兰一直是骄傲地,甚至站在优秀的莫大哥身边,她连嘴角都是微扬的。

      谁也没想过莫大哥就这么硬生生走了。大家哭地很伤感,兰兰险些昏厥过去。全场只有你,一个人一动不动地望着天空,脸上没有半点悲痛。那一刻我想讨厌你,毕竟莫大哥是那么好那么好的人 。但脚还是不由自主跟着你,从礼堂走出乡间,绕过田地的稻草垛,跨过路边的清水滩,还有牛家湾小学顶楼的盘旋楼梯。我在下面看着你倔强地盯着天空,仿佛害怕眼泪会不争气地掉落。

      你趴在我怀里哭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爱上了你。爱上一个明明比任何人都渴望爱,却得不到爱的孩子。我说我要一辈子照顾你。你说好的。然后吻我。”

      “9月18号。我陪你搭火车逃开了老家。我问你要和你爹说不。你摇头说他不会在意。我们靠在一起,车上的人看我们很年轻,以为是私奔的小夫妻。其实我很愿意那样想,但我知道如果真要做你的妻子,你怕是要逃了。所以你问我笑什么的时候我没说。”

      “12月30号。我搬进你的公寓,你找到了编辑社的工作。我决定留在那里陪你。晚上你没抱我,像以前一样一张床两个人,只有手连在一起。你总说处女麻烦。你说如果我不是一定会要我。你笑地坏坏地,但我知道那始终不能当真。”

      “2月27号。兰兰来电话。我始终不敢告诉她半年前放弃家乡工作忽然消失的原因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她一定以为我还不认得你。她说她很想见你,想把这么多年一直被人误解的感情告诉你。她让我支持她。我笑了,说不出半点开心的话。总觉得会有报应。”

      “5月11号。你说爸的生日快到了。我像过去一样以你的身份寄了老人通常需要的药品。其实我想告诉你他终究是你的父亲,回去看他一眼远比这样没有温度的东西让他窝心。但你不会听的,勉强允许我代替你尽责任,已经是你的极限了。”

      “7月13号。你被刀片划伤。这是我第一次了解莫大哥当时的恐惧。你叫我滚开。回来的时候你坐在地上见到我疯狂地抱紧我。今天是你第二次哭。我想我们会幸福。”

      “11月6号。最近你对我忽冷忽热,早上你不许我碰你的东西。可你却为了我被隔壁大妈说闲话第一次动怒。明天是你的生日,我想你是爱我的。”

      “11月7号。兰兰和你躺在床上,我知道进门的时候你原可以从她身体里离开,但你却没有。晚上兰兰跑出去。报应实现了。”

      “11月8号。兰兰的电话接不通,到处没有她的消息。过马路的时候忽然觉得眼前一黑。旁边一个先生扶住了我。”

      “11月30号。头依然晕,去医院做检查。又遇见了那位先生他受伤住了院。”

      “12月3号。你和诸葛去了外地整整五天。我想告诉你我得了胃癌,医生说即使动手术成功机会不大。生命还剩3个月,忽然好想见你。”

      “12月19号。你终于回家,依然老样子吃饭睡觉。我和你说分手,你说好。”

      “1月5号。嫁给了那个偶遇的先生。其实和你说分手之前我就在妈妈安排的相亲宴上认出他。他问我可以做他妻子吗。我问为什么。他说因为他必须结婚,而如果对象是我,应该不讨厌。他知道我有深爱的你。只是那天我多告诉了他一点,我爱你但你不爱。”

      “1月7号,我和他在双方父母前扮演着恩爱夫妻。他很温柔,但也只是亲人外加同情罢了。我见了他的爱人,他叫我姐姐。他的妹妹让我又想到了你,可惜她始终把你当作了他。我想解释,他却说如果那样说不会让我难堪就让误会继续存在吧。晚上胃很痛,他像你一样反身抱我替我揉着。轻轻地,双手依然遵照事先的约定没有触碰。”

      “1月27号,我和CACANILA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只是那个误会一直存在。今天她问我为了她哥哥愿意做手术吗。她说如果我就这么没有努力过而白白死掉那不是很懦弱嘛。至少活着让她哥哥为了承诺不了的爱痛苦一辈子也好啊。她说地斩钉截铁,已经很久没有人可以这样和我谈起爱。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老了。CACANILA也有了自己喜欢的男子,祝福她吧。我把那首过去你总嫌单调的曲子教给她,她说她要唱给她的爱人听。唱到他心软接受她为止。多可爱的孩子。莫梓,也许她说得对,我不该逃避,哪怕会死在手术台上,至少我尽力了。尽力多活过你一天,不让你孤单。”

      桉按的声音不断不断,我依然无法接受,那盘卡地严重的带子被我倒到最后又翻到前面。磁带壳子写着日期,3月7号,两个星期前。我发疯似地拍那只破旧的录音机,可最后的带子终究因为太卡而听不清了。CACANILA的留言条从邮包的牛皮袋里漏出来。上面写着:

      一个星期前她死了。手术成功,但在过程中遭受感染。她走得很安静,我真恨你!因为在我来找你的那天,她躺在手术台上告诉我,如果可以就别放弃自己的爱。而你现在会不会多点内疚。如果这样就报着内疚的痛苦死去吧!

      条子很白,我似乎看到CACANILA那张重来不会低头的脸一下子哭地万分委屈。还有桉按,她竟然在我还没有意识到一切时潇洒地走了。她的脸上可有痛苦,又或者她早已把痛苦留给我,自己快活地逃跑了。

      驳色进屋的时候被我空洞的表情吓了一跳。她问我怎么了。我死命砸着那台录音机,无耻地笑着说它坏了。

      “莫梓,你究竟怎么了?”她哭了从身后抱住我。

      我回抱她,摸着她的头发轻轻地问:“没事,真的。”

      “爸对你说什么了?”

      “他把这交给我。”她掏出一枚戒指,是爸年轻的时候娶母亲用的,后来想留给大哥取秦兰。她说:“我忽然觉得自己骗了他。我和你什么都不是。而他却真的把我当作你的妻子了。”

      “你不想做我的妻子吗?”我突然想哭。

      “莫梓......?”

      “抱着我,别说话好吗。如果你喜欢它就收下吧。”因为我真的不在意她做我的妻子。真的不在意。我在驳色的怀里大哭,自大哥死后从来没有的汹涌。仿佛自己真的被抛弃了,硬生生地留在这个荒唐的世界。驳色主动吻我,她的唇冰凉地落在我的脖子里,我问她没关系吗。她点头。然后更加温柔地吻我。

      我们一并躺在床上。那个晚上驳色温柔地像我早已模糊的母亲,又像桉按从遥远的地方回来看我。她用许多种交叠的身份和我□□。无比真诚。我确实暖了,像个白净的孩子窝在她怀里,大哭大哭,哭水了一床被单。

      我一直在思考桉按的死究竟带给我了什么。如果仅仅是像CACANILA所言的内疚,那为什么我的心会出其的空洞呢?直到早上拉开窗帘,看见驳色抱着那只录音机轻轻抚摩着的背影,阳光由她的侧脸开始烂漫。她给了我答案。她说她刚把父亲送上火车,经过机械店的时候就顺便把录音机拿进去修理了。我问她要多少钱。她转过身拉过我的手把戒指放进里面。

      “莫梓,我想离开了。”她站起身正对我。出其平静出其淡然,像这混乱后的早晨,纯净地不带一滴露水。

      我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挽留她。但还是问了为什么。“如果是为了昨晚的事,我可以道歉。”也许她认为我把她当作了桉按的替身吧。她用手捂住我的嘴,凝着水气的眼睛一弯,突然笑了。

      “莫梓,别说出让我刺伤的话好吗?尤其是关于昨晚的事,你很明白,即使我知道一切我还是会选择那样做。”

      “谢谢你,驳色,真的。这两个字,我一直说不出口。”

      “有什么关系呢。我又何尝没想和你说这两个字呢。”

      “你知道他离开后,我一直在过着逃避和流浪的生活。还记得我说过在你身上有种莫明的暖意,总是忍不住想靠近你取暖,贪婪地吸取更多更多。所以从第一次见你,就没有停止过靠近你。”

      “那么现在呢?我们依然可以是朋友。”

      “不,莫梓只是取暖是不够的。”驳色看向远处的天空,太阳已经染红了白天。“你我都知道,我们要得并不是这些。只是都不想去面对罢了。”

      “早上我一个人坐在这里听完那个女孩对你一点一点的告白。你知道吗,莫梓。如果她有机会,她一定会很想很想告诉你她曾经那么努力想陪在你身边,甚至躺上手术台看着头顶灰色的灯光都不曾放弃过期许。她一定想象过自己健康地回到你身边,让你知道当初她并没有抛弃你。”

      “她是那么爱你。哪怕有下辈子,她都会记得你,然后用生命守护你。”

      “这样的安全是我一直渴望的。我想你也是。无论是你大哥的事,还是你父亲的事,还是那个女孩还有CACANILA,其实你是最不信任爱的那个。始终渴望着别人全身心的爱,却又在获得的同时不断疑问,不断嫌弃。”

      “经历了顾子蛟的事后我曾经以为我们会在一起。可刚才你为昨天的事情向我道歉,甚至要还我车票的钱。我就明白我始终得不到你的信任。而没有这,我在你身边得不到安全。即使有温暖也是战战兢兢的。”

      “所以,我想离开。好好想想我们之间的问题,好好想想我的过去。还有他。也许我也不能忘记他,忘记他带来过的伤害,还有那场车祸。”

      “驳色...”

      “别说出让我心软的话好吗?你总不能这样自私下去。”

      “我是想问你你会回来吗?”我笑,心里并不十分痛快。

      “那你呢?会希望我回来吗?”

      我看着她,不知道要说什么。她笑。

      “陪我走走吧。我来宁波快几月,还没有心情好好逛过呢!”她朝我扮了个鬼脸,鲜少有的孩子气,也一下子让我轻松了许多。

      其实她说的都是事实,终究要用一句爱或者喜欢求她留下是不现实的。因为经历了这些事这些人,驳色对我来说的确不同了。她给我温暖,尽管仔细回想起来,桉按和CACANILA都曾给过,但驳色的温暖就如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舒服且孤独的,这或者和她不美满的婚姻有关。那些或多或少在她身体里窜动的悲伤和寂寞一定程度上沿袭了我周遭,所以要接受她并不困难。而桉按太纯净,CACANILA则太年轻了。

      可对驳色的好感,是否有多过依赖和自私地占有呢?我无从回答。唯一肯定的是若让我现在说出那个决口不提的爱字是强人所难的。也许时间可以沉淀一些东西吧。我和驳色说我会试着努力看看,当我完全可以信任一个人的时候希望她回来。

      她点头,拉着我的手走到车站。我们在那里告别。带着内心那股从没有过的安宁,看着彼此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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