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旧话》阴小刀

1、第一章 绑票

　　犹豫了许久，才决意用键盘敲下这些小字儿。我知道如今的年轻人，大抵是不愿听一个三十几岁的大叔絮叨个没完的。但我要说的这个事儿，实在玄乎得紧，你们要是点了叉，少不得须失去一味茶余饭后的好料，虽不打什么紧，却到底要留些遗憾。

　　想必诸位也看出来了，我打字有那么些酸不拉几的白话调调？哈哈，莫要误会，我可不是从古代穿越来的。我是个业余网文作者，就喜欢各种古香古色的玩意儿，所以行书间便不可避免地附庸风雅了。可惜呀，写了那么多年小说，却一直少人问津，自己也总结了一堆优劣，满以为下一篇能比上一篇好，却是次次惨遭滑铁卢。后来在网上勾搭了一个有爱的编编，他倒是不嫌我的低迷人气，不断鼓励，耐心提点，给我指出了症结所在。我听了大有获益，立刻重振精神，摩拳擦掌地打算从头来过。

　　心情一好，就想放飞。这不，那一早我吹了头刮了须，简单收拾收拾，挎上公文包便出了门，开车径往图书馆的方向去了。

　　我们那儿的图书馆很大，也很有名气，每逢周末便有许多游客慕名而来，是真把这里当成了旅游景点一般，玩逛的玩逛，留影的留影，自拍的闪光灯都能闪瞎了眼睛。我可管不了这些，直奔主厅，往里走个二十来步，赫然望见几个硕大屏风排排站着，两边玻璃柜一色的卷册陈列。不错，这便是我此行的目的地——本区图书馆馆藏名人文献展。

　　说来也怪，偌大一个图书馆熙熙攘攘，但这个展区却端的清静，加上我，统共也没五个人在看。而我呢，也只是为搜集写作素材而来，平日里极少关注那些个封建旧朝文人，哦，读书时被动灌输的除外。

　　归有光、陆元辅、张云章、钱大昕……我挨个走马观花地浏览，突然在一块展板前顿了足。王彝，这名字倒是从未见过，不，是闻所未闻。他也是咱这地方的文人么？都写过些什么？带着几分好奇，我难得逐字逐行默读了下去。嗯，小时候就聪颖非凡，对子对得好，把他老师和家中来客回得是心服口服。不过，举凡有点儿名气的文人孩提时又有哪个不聪慧的，后人要挖料，总能挖几件出来抖，就算没料，编也得编着附会上。

　　吐槽归吐槽，我却是直了眼一溜儿地览了他的生平。其先蜀人，后徙嘉定，以布衣之身奉召入宫，与明初著名诗人高启等一道撰修《元史》……高启又是谁？说他著名，咋也觉着耳生？咦？怎地鼻头有点儿泛酸？这大热的天，外边毒日头里边冷空调，骤热骤凉，一个不当心便会感冒。我捂着口鼻强压下了半个喷嚏，匆匆看罢最后一行字便行告退，一头扎入阅览室去了。

　　待我找了空位坐定了之后，才大口换了气儿。卖糕的！喷嚏好歹给憋了回去，顺手将一本书“啪”地甩上桌面，就要枕了它眯上一会儿，视线却仿佛定住了，登时挪移不开。

　　《高太史大全集》？太史一职，我是知道的，就是宫中给皇帝编写史籍的官，刚才看到那个王彝，似乎就和一个叫什么高启的一道修过《元史》。我赶紧打开书册扉页，一瞧简介，果然是那个高启的诗集。

　　这也太巧了吧，当时我只管一路捂鼻猫腰抄了本书便即落座，都不记得是在哪个嘎达角落里拿的了，嘿嘿，倒也好玩。既然如此，我就随便瞄它个几眼，再睡吧！

　　读书是最好的安眠药——这话谁说的来着？简直神准！没看几行，上下眼皮便开始同室操戈。我劝架无果，只好任它们抵死纠缠，最后化干戈为相拥。

　　香甜的梦总是短暂，似乎只过得一刻，我被一阵噪音吵醒了。太难听啦，像铁链撞击的声音。且慢，铁链？图书馆里会有这玩意儿？

　　腾地一下我睁了眼，骇然发觉四周竟暗了一片，虽不知身处何方，但必定已不在图书馆。绑票了，绑票了！我心中狂风大作，万料不到只在小说影剧中出现的烂大街情节竟会落在自己身上，刚要哭，铁链子“哗啦”一声滑落，铁门“吱呀”一声打开，两个人影一左一右架住我咯吱窝就往前拖。被他们一架我才发觉，自己竟然戴了个木头枷锁，脖子和手腕都被扣进了三个小洞中，动弹不得。非但没法动，肩上、胸前、背部、还有腿脚……总之全身各处能想到的地方都痛得钻心，就差没痛昏过去，更别说出力挣扎了。我一边疑惑着这满身的伤，一边像头死猪般任由那两个绑匪拖着，约莫拖了一分钟，前头隐隐几道光照进，便飞快地往两边偷了两眼，这一看之下……啧啧，绑匪也穿汉服？

　　什么时候连罪犯都加入汉服社去作秀了？啧啧，啧啧……没等我感慨完，大量白光骤然涌入，刺得两眼酸胀疼痛，赶紧闭上，却犹自泪流不止。

　　“高先生铁打的骨头，到得此刻却终于怕了？”

　　一个很惹人厌的声音，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把眼睛睁开了，就看到一副更惹人厌的嘴脸，但我不认得他。

　　第三个汉服绑匪。

　　“啊呦！”我被毫不客气地扔上囚车，摔得百骸俱裂。车儿慢悠悠地开了，嗯，确切说是被马儿拉着走了。都什么年代了，还用马车？等一下！这里的建筑，人们的装扮，包括这坐囚车，都整个儿的古代式样。本人是喜欢古董玩意儿没错，但只限于欣赏，可不愿身被枷锁像头待宰的猪似的缩在笼子里！我用枷锁顶了顶笼子杆，怯怯地问那些绑匪：“这是要上哪儿？”

　　“高先生糊涂了吧？”那个嘴脸可恨的绑匪说道，“今日可是你和逆贼王彝共赴刑场的日子！”

　　王……什么？他说的什么？

　　“王彝？哪个王彝？”我叠声追问，“那个修《元史》的？”

　　“可还有哪个？”那绑匪正过脸来，教我将他那一派刻薄卑鄙瞧得清清楚楚，“你与那王先生共事四五载，同进同出，交结密甚，怎地而今连他也忘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全身。他口口声声说什么共赴刑场，又唤我高先生，莫非是将我认作了那个高启？认错人不要紧，可、可这高启和王彝，都是明朝的古人哪！我……倘若这不是绑架，不是cosplay，不是拍影视剧，那么就是……

　　穿越？还是做梦？

　　对对，肯定是做梦！但万一不是呢？对了，那个高启怎么死的？我拼命回想在展厅里看的内容，想得越透，心就越慌，冷汗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

　　“我、我们判的什么刑罚？”我艰难地从嘴里挤出这个攸关生死的疑问。

　　那绑匪，不，官差丢给我一个看白痴的眼神，扭过头去，冷冷吐出了六个字：“你腰斩，他砍头！”

　　腰斩……

　　腰斩！！

　　不不不不不——

　　我的哀嚎声惹得一众差役和街上行人纷纷侧目，小童捂着耳朵哭着跑开，围观者窃窃私语，然而我什么都听不到，连轮番打来的皮鞭都不管不顾了。

　　无论是不是做梦，我都不想体验腰斩啊！

　　“你们、你们搞错啦！我不是高启，我不是高启！我来自未来，是六百年后的人啊！”

　　我啥也不管了，扯着一把破锣嗓子拼命大叫，这嗓子也不知怎的哑成了这副德性，我卯足了全身力气，也没法再提高个一度。

　　“哎呀，这个才高八斗的人怎么成了傻子……”换来的只是零碎不成言的几声叹息。

　　嚎了百来句，突然我住了口，愣愣地看着另一辆囚车并驾驶来。让我发愣的不是这车，而是车上的人。

　　其实那个人，我也不认得，可他那么直直望着我，由不得地教人毛骨悚然。可我，我却竟然没有害怕。

　　没有害怕，只有悲伤，而这悲伤似乎也并非是为了自己，乃是为他，为了我们两个不期而同的命运。

　　他是谁？他为何也那般悲伤？他的神情中有一种我读不懂的寒凉，他的眉目间有一种我不忍窥探的风骨，他与我一样着了囚衣，可偏偏，在这凛凛秋风中，飞扬如画。

　　如果这是一场梦，我希望，永远留在这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