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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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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碧篇】
1] 新绿小池塘,风帘动,碎影舞斜阳。
方院儿里的石榴花开得正艳,满树明晃晃的红影。小阁内,一袭石榴红裙的少女,却微颦着眉头,抿着嘴唇。
上好的一块织锦帕子,竹框绷了,各色丝线铺陈,却不是上好的花样:柳丝长,戏水鸳鸯,藏了少女的细密心思。
纤纤十指,涂了淡淡桃红的蔻丹,暗香浮动。
手中针线穿梭,耳朵却片刻不离院中石榴树下,杏黄衣衫的男子,吹的一曲临江仙:“去年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淡淡笛子声,竟比那案上桂花蜜的桃酥,更甜人心脾。
五月末的天气,小荷尖角,蜻蜓立上头。夕阳西下,风微凉,而少女的脸颊,却燥热出一抹红晕。红彤彤好比天际暮日边一朵云。
未知何时,小少女竟停了手中针线,微笑着向男子望过去。
修长身段,手中一支紫笛,手指优雅纤长,仿若周遭无物,兀自的吹着,笛声婉转飘缈,诉诸心中无限事,满是绵绵情意。
吴鸿飞站在树下,吹罢了一支曲子,抬头望向小阁中陆家的掌上明珠陆浅碧,虽是稚气未脱的脸庞,却别有一番风情。通红的双颊,毫无掩饰的微笑和注视,以及被发现后的一丝困窘与尴尬,慌乱中打翻了案上茶盏。看得痴了。
2] 明月照西楼,流萤灭,清风低疏柳。
放下了小窗上细密的竹帘子,隔绝了窗外月色,风动蝉鸣。
陆浅碧用指尖剜了小块淡淡合欢香燎在烛火中。房间中缭绕了欲念气息。
斟了上好的龙井,茶还未喝两口。陆浅碧便被吴鸿飞轻拥入怀,手笨脚拙的不知该放在哪里好。
数日来的朝夕相对,变成此时此刻的水□□缠。这个原本已经熟悉的男子似乎又变得陌生起来。
她纤细的手脚冰凉,被他的手掌包裹着,小小的身段如弱柳扶风,包裹在他的怀中,耳边的柔软呼吸,带来一阵阵属于另个世界的讯息,那是只懂得在爹爹膝下承欢的陆浅碧从未接触过,也不懂得的世界。
碧儿,你叫我该如何是好?你可知道,我在青州,还有个与我青梅竹马的女子,原本快要成为我的妻。
鸿哥哥,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不会责怪你。爹爹,应该也不会责怪你。
浅碧话还未说完,便被包含在吴慕鸿一片深情中。唇齿间填满了男子的柔软与温暖,喁喁着无法再有任何言语。
陆浅碧矜持着,沉吟着,带着少女的娇羞。
这个男人,在青州,还有一个尚未结婚的妻。但自己,却如此真实的爱着这个男人,即使清清楚楚的知道,还有一个人,已经挡在了自己的前面,虽然明白,这个男人注定不会是自己一个人的,虽然懂得,这个在考场上失意的男子,终究不可能给予自己比现在更安逸的生活,却仍然奋不顾身的扑过身去,如同一只飞蛾。这样壮烈而卑微的爱着,带着少女的好奇和无所畏惧的勇气。
陆浅碧沉沉的想着,迷醉在宽大的怀抱里,终于失去理智把自己交付给这个男子。
这是与任何人都从未有过的坦诚相对,她惴惴不安跳动的心里,她青涩蓬勃的情感中,她的幼小湿润的身体里,满满的都是他,全是他,只是他。
清晨醒来时候,浅碧望向床单上绽开的小小一朵石榴花,洁白的手臂,胸前,腹部,点点细小石榴花瓣般的红晕,心里面满满的,是欣喜和不安的幸福。
我的鸿哥哥,我会是你的崔莺莺吗?还是对你来说,在你家乡的那位姐姐,才是你的莺莺?而我只像那秦香莲?而一直宠爱我的爹爹,会不会像崔老夫人一样,阻止我们相爱呢。我只愿与你,就像那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裴少俊与李千金,或者即使放弃这荣华富贵,我也愿当炉卖酒,甚至伐薪烧炭南山中,只要能与你在一起。
而陆锦鹤终于是知道了,这位刑部尚书,表面上冷面铁齿到不近人情的老顽固,对女儿胆大任性的行为,却只是捋捋胡子叹息一声,仿佛只是女儿淘气,失手打碎了自己最喜爱的琉璃盏子。
3] 帘幕无数重,小庭空,深院锁清秋。
陆锦鹤家门客无数,最终得到皇帝青睐的,却只有那一位,便是吴鸿飞,才学机敏又颇有见地。转眼平步青云,翰林院学士,上书房行走,只是这个时候,他已经换了名姓,唤作陆亭松。
之后皇帝赐婚,吴鸿飞顺理成章,成了陆锦鹤的东床,婚礼自然极尽奢华,无限风光。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弄笔偎人久,插花试手初。
依在吴鸿飞的怀里,任由大红的喜帕挑开,陆浅碧也没有新婚女子的甜蜜,只是微微颦起了眉头,揪了吴鸿飞前襟的衣服,问道,可是那青州的李家姐姐,该如何是好?
吴鸿飞只是淡淡微笑,云漪仅仅是与我自幼相交相知,仅有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情分,却并无男女之爱。成亲也仅仅是家长的意愿。我来京城半载,已与他们疏离了往来。我想此时我的我与你,在她看来也应是值得欣喜的吧。
陆浅碧稍稍安心点头,却禁不住一天来的困乏,在吴鸿飞怀里沉沉睡去。
却未曾看到,满室喜烛明明灭灭的灯火之下,吴鸿飞溢满了惨痛的一张面庞。
转眼腊月天气,几树梅花寒风里,落雪漱漱,天地苍茫。
吴鸿飞在京城日渐春风得意的时候,那个小小的江南水乡里却暗流涌动,一向克尽职守的县丞李毅德牵被扯进了一起谋反罪中。
已经年过半百的李毅德经不起严刑拷问,竟然屈打成招,又被直接杖毙于堂下,可怜李家的一家老小主仆三十几人,男丁悉数充边,女眷统统卖为奴婢。
而李家的小姐李云漪,被卖为官妓,之后竟不堪耻辱,投水自尽,尸首被泡胀了又被鱼虾啃噬,腐朽的不成样子,看到的人无不扼腕叹息。
4] 枝头杏初青,风不定,落红应满径。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春暖花开的季节。
那日陆浅碧在花园赏花,灼灼桃花落入一池春水,粼粼微波曜入眼中,明晃晃的竟让人心头闷,像压了一块大石。
吴鸿飞走来,表情隐忍着,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鸿哥哥,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碧儿,没什么,只是故人来信,说李家出了些事情,牵连进了谋反。
陆浅碧牵了吴鸿飞的袖管,在池边寻了块石头坐下,此时的她早已脱去了一脸稚气,面颊圆润,声音也呆了几分沉稳。
爹爹是这次案子的主审,如果能帮得上忙,让我去求爹爹……
不了,已经没有转圜的余地。云漪,已经不在了。吴鸿飞说着,声音中竟带了几分悲怆。匆匆折了信纸放入怀中,离去了。连踩痛了陆浅碧一双小脚也无知无觉。
浅碧呆坐溪旁,忽然想到很久之前爹爹的一句话。彼时她正在为李云漪的事情而烦闷,情窦初开的小小少女从来未曾想过自己竟爱上一名已有婚约的男子。
爹爹看着她,慈爱却不乏威严的说,傻孩子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只要你喜欢,爹爹不会让你受委屈。
陆浅碧回想着,忽然感觉到那语气中,似乎是带了一抹杀气在里面。眼睛里渐渐的噙了泪水。爹爹,你何以如此狠心阿!无论如何,那也仅仅是一名毫无伤害的女子呵。
转眼几季春,又到石榴花开时节,陆浅碧终于有了身孕。吴鸿飞却寻了个机会,自请补缺,做了青州的知府,带着陆浅碧下了江南。
在那里,陆浅碧才知道,这么多年里,自己爱着的,以为双手握住的幸福,就如那满树殷红的石榴花,开得再艳,也不过一季谎花,终究,是毫无结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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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漪篇】
1]此去何时见,忆当年,两小无猜嫌。
吴家班是整个青州城最好的皮影戏班子,无论在哪里搭台,必定是万人空巷的盛景,唱过之后更是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吴家班在青州城是个奇迹,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个神迹,它来的神秘,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从天而降,在城的西北角搭了台子,唱了一天的戏,随即班主便张罗着置了处两出的院子开起了绸缎庄,前院儿卖的些绸缎绢帛,还有就是格式的皮影儿,后院便住着整支戏班子,搭架子排染缸,熬了牛皮驴皮,鞣制后染了颜色做成皮影儿,还有每日清晨,新收的几个徒弟在院子里饱满的童声咿咿呀呀吊嗓子。
李云漪自幼爱极了听戏,一出出,凡是有吴鸿飞唱的,必定不落下。
听完了,还要央着吴鸿飞手把手的教她皮影儿,讲戏文,杨四郎探母,穆桂英挂帅,余伯牙摔琴谢知音,李香君血溅桃花扇,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白娘子水漫金山寺。
青梅竹马的情分,一起读书,人之初性本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一起戏皮影儿,他是张生,她便是崔莺莺;她是李千金,他便是裴少俊。且歌且和。
他弹琴,听她唱良辰美景奈何天,她吹箫,听他唱今宵是并蒂莲映透碧沙。两人一起,合奏一曲《长相思》:水蒙蒙,烟匆匆,多少相思烟雨中,弦断暗恨生。山也遥,路也遥,道是无情恨难消,雨歇空寂寥。
那时候李云漪是极其眷恋着他的,一日见不到,就焦急的心里发慌。爹爹明白她心意,曾经许诺说是待日后吴鸿飞年长了,考取个功名,便可许予他。
2]辜负几韶华,红颜妒,一场红尘误。
端起高案上的茶盏,细细抿了一口,李云漪笑得有些勉强,说道,你看我,自己一个人住得久了,也没个说话的伴儿,这说起旧事来,竟然这么絮叨。妹妹你会否觉得我罗嗦?
陆浅碧拈了丝帕捂住口唇咳嗽两声,徐徐说,哪有哪有,姐姐多虑了。妹妹也想多听些鸿哥哥的旧事呢。姐姐还是多讲些,妹妹听着心里也是欢喜着。
李云漪手抚着腕上一枚葡萄紫的玉石镯子,淡淡说道,确实,旧事了,转眼已经这么多年。
吴鸿飞上京没多久便出了变数,吴家绸缎铺的仓库就遭大火,赔上铺子不说,还欠着四千多两的绸缎款。
班主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竟就这么去了。而我也不知道已经有了身子,春衫轻薄时才看出小腹微隆,却又传来鸿飞暴死京城的消息,若不是因了家中爹爹年迈,我真的想携了这个孩子投湖。
多亏了沈家公子,顾及着旧日情分,帮忙还清了欠款,还将铺子赎回来又请了主事放在我名下,说是赚了银子可以慢慢还他。
后来的事情你大抵也知道了。爹爹获罪,好在我家人丁稀薄,出事之后遣散了一干奴仆婢女,爹爹过世之后受牵连的竟只有我一个,却是要卖为官妓。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我挨不住,将孩子早早的生下来。身子也虚弱得很,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不知沈公子用了什么法子寻了个身段差不多的女尸扮作我投湖了,使我又躲过一劫,只是身子伤的厉害,以后不能再有孩子。
云姐姐,是我错,我使了迷香迫着他娶我,鸿哥哥本来也是不应的,后来我才央了爹爹请皇帝赐婚……陆浅碧急急说道。
这也不是你错,我早已当他死了,直到这次鸿飞返了青州,我才知原来坊间声名赫赫的陆亭松,竟是故人。世事的些许我已经看得淡了透了。
沈公子是好人,竟然还不嫌弃我带着一个小儿的病残身子,说要给我们孤儿寡母个名份。
我一直拒绝着,又将铺子还他,一介女子照顾着铺子毕竟是不方便,不过仍是从了他的安排,在后院的偏房住着,一切吃穿用度都是靠沈家供给着。
云姐姐,我是真的不知。陆浅碧眼睛噙了泪,拉住李云漪的手,说,姐姐,若你不介意,,我、我就称呼你为姐姐,可好?。
罢了,我是已死过的人,亦不用劳你费心。你不知晓这个中原委,我并不是责怪你。现在我已经不恼了,就不用横生事端。如今吴鸿飞也只当我死了,请求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李云漪礼貌着,放下手中茶杯,徐徐走至门前拉开。天不早了,妹妹还是早些回去。我就不送了。
待陆浅碧抹着泪眼离去,李云漪却将方才用过的茶具,悉数扔了。
3]秋光暗横塘,自惆怅,生死两茫茫。
转眼便过去半载,这日中秋,新上任的陆知府微服出游,青州湖上放灯,半江瑟瑟半江红,一盏莲花灯上半阙《长相思》“山也遥,路也遥,道是无情恨难消,雨歇空寂寥”,字迹是旧时相识。
陆亭松转身却看,灯火阑珊之处,是李云漪。执手相看泪眼,方才知,一场红尘误,是有心之人做梗,那人便是沈如方。
吴鸿飞早知,沈如方是恋着李云漪的,却不知竟肯下如此毒手。
当年上京作陆锦鹤的门客,偶见陆浅碧依窗望的姿态竟有八分像当年的李云漪,不知不觉间当妹妹般亲近着,陆浅碧竟真心爱上他。
而绸缎铺子出事,吴鸿飞心里暗觉蹊跷,查访后才知是沈如方做了手脚,甚至吴班主的死,沈如方也难逃干系。
他自知自己清清白白一个书生没有力量与这巨富抗衡,便一心求学,期许获得皇帝赏识,不料被赐婚,只有无可奈何奉旨,却未料李毅德竟牵连进谋反案中,诛了九族。
寄给李云漪的若干书信,竟一封也没有收到,料想便是沈如方从中阻挠。他以为李云漪已死。
如今吴鸿飞终于能有足够的权力可以与沈家抗衡。未曾料到,李云漪被沈如方藏在家中,还深以为沈如方是恩人。
仇恨红了眼睛,当夜刚巧沈父祝寿,沈家老小俱在,吴鸿飞便将李云漪接至家中,一把火将沈宅烧了个精光。却未曾想,自己还有个亲生骨肉,在沈家的偏院儿里,做了陪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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