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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齐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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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火车上建立的友谊
火车经过秦岭隧道的时候,灯却没有打开,车厢里黑漆漆一片,只有隧道中惨白的灯光一道道的一晃而过,喇叭仍旧播放着有沙沙的杂音的彩云追月,四下里抱怨声四起,包厢门缝中传来什么人大声叫着列车员呢!灯怎么不开啊!
这个包厢里还算宁静,上铺的两个中年男子一直在睡觉,还有轻微的鼾声,对面下铺女孩子从上车起就断断续续的没停了哭,在黑暗里嘤嘤的声音更显得幽怨,乔雅颐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抓掉Mp3的耳机大声说,打扰一下,你能不能不要再哭了!
那女孩子料是哭得哑了嗓子,只听得她摸索着拿了纸巾擦鼻涕的声音,之后抽泣着说,对不起。声音轻若蚊蚋,却是十分真挚的。
这时候刚好车冲出隧道,刚刚适应了黑暗的眼睛被日光刺激得睁不开来,乔雅颐闭了一会儿眼睛复又睁开,对面的女孩正拿着一本枕草子轻声哽咽着,书已经拿倒了还浑然不觉,兀自翻着页。
雅颐登时没了脾气,从包里翻出来一块巧克力威化,走到她面前蹲在床前说,吃点东西吧,你已经哭了6个小时了,要把眼睛哭瞎了才高兴吗?
女孩子又翻了一页枕草子,忽然扔了书抱住雅颐的,放声大哭起来。雅颐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况,手足无措的只好慢慢起身坐在她床上,像小时候妈妈哄着她一样,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乖乖,不哭不哭,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吧。忽然又陷进一片漆黑,又进隧道了。
闻着女孩子发梢上淡淡伊卡露的水果味道,乔雅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能任由她抱着,这时候灯却亮了,女孩像想起了什么似的放开她,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声音小的已经不能耳闻,只有嘴形才看得出。雅颐忙着站起来回到自己床上,忽然心生了怜悯,说你也是要去北京的吗?又翻翻书包拿出一瓶农夫山泉说,你哭得太久了,喝点水吧。我这还有一瓶没开过的,给你吧。
女孩抬起埋在纸巾里面的脸,挺素净的长相,也没化妆,眼睛肿得像桃子,嘴巴干干的一张一翳,雅颐看出来她是说谢谢。接过水倒也没客气,喝了两口水,勉强地笑了一下,说,我不哭了。这次走的太匆忙了,什么都没带。谢谢你。
两个女孩儿的友谊就这样迅速而直接的建立起来了。
2.俨然一对新婚小夫妻
七月半的天气,北京燥热的像一口架在火上烤的铁锅,似乎柏油地面都在袅袅的冒着青烟。旧房子的前后都栽了法国梧桐,应该有些年头了,树干粗得一个人抱不过来,卧室的窗子看出去便是天坛的尖顶,阳台坐落在一片树荫里,夕阳西下的时候凉风渐起,倒有了几分适宜。放下行李的时候乔雅颐还不敢相信就因为火车上一句搭讪,就神奇的解决了去北京之前担心的最大的两个问题。
很多时间中乔雅颐都把旅途上这段奇遇叫做善有善报,那女孩子叫吴念恩,是北京人,虽然和雅颐一样是大学毕业,却已经在崇文门有套两室一厅的旧房子,从高中起父母离异便独自一人住着,这便邀了雅颐同住。不仅如此,念恩还烧得一手好菜。闹得雅颐仰天长啸说我怎么不是个男人,可以直接给你家做上门女婿了。
日子就这样静如小溪的流淌,朝九晚五的上班,下班后买菜做饭,周末的早晨携了手去天坛公园散步,打网球,俨然一对新婚小夫妻的恩爱。
转眼秋凉的天气,梧桐树挂起了双球的果子,也有枯黄的巴掌形的树叶落下了,两人帮邻居家遛狗,并排坐在草坪前的长椅上,看着那只肥硕的牧羊犬温吞吞的在草坪上踱步,雅颐伸个懒腰忽然揽住念恩的腰,又一次装作万分懊悔的说,我怎么不是个男人,而念恩只是淡淡地笑,点着雅颐的额头说你啊你,你要是男人我才不让你来住呢。
说罢两个人竟同时一愣,各怀心事没再说话。
乔雅颐想起来大学时候的男朋友,也是喜欢这样点着她的额头说,你啊你,怎么什么事都让我分心呢,心里格登了一下。却仍是止不住的思念了,大学的四年,那个修长的温和的男孩子,举手投足的种种历历在目,终究还是过去了呢。
看看念恩似乎也扯起了心中什么不安的回忆,孩子气的伸直了膝盖将帆布鞋碰得砰砰作响,满怀心事的看着自己摇晃的双足。雅颐猜测也许也是和男子有关,也许也是上次在火车上哭得那么伤心的原因,但念恩从没有提过,她也没有过问。
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雅颐忽然觉得,念恩即使在增肥吧,脸圆的也有些离谱了,像是熬了通宵又喝了很多水,肿得不像话,却也没多心,只是偶尔说说念恩你不要总是通宵赶你的设计,也要注意身体,敷敷面膜,你看脸肿得好像被谁打了似的。而念恩一直不以为异,之后肿渐渐退了,仍是可人的一张俏脸。
衣衫渐厚,平平淡淡的日子忽然起了涟漪。
原来念恩是真的怀孕了。
3.告诉你我的爱情故事。
念恩的恋爱是高中时候就开始的,那个男生是篮球队的主力,念恩是生活委员。她喜欢他。在很多场比赛之后,两个人自然而然的成为公认的一对,而早在高二的暑假,便初尝了禁果滋味。
可是高考之后两个人分开了,念恩留在了北京,而他去了西安,两人之间阻隔了的千山万水,就浓缩成一张200多元的特快火车票。他并不是家境富庶的人,于是念恩每个月去一次西安。两个人逛旧城墙,吃回民街的小吃,最后便是去小旅馆开房。
雅颐几乎可以想象到那时候小小少女一个人坐在火车上的心情,从一个古都到另一个古都,窗上倒影的瘦弱面庞,窗外分分合合的铁轨,一晃而过的树影、庄稼、群鸟,沿途那些不断变化的景色,那些影影绰绰的往事。念恩,这样细瘦的肩膀怎么能承担起那么遥远的思念的重量?
此时念恩正捧着杯子蜷缩在沙发里与雅颐聊天,絮絮地说着往事,真切,历历在目却又急于摆脱。而身前茶几上化验单上几个大红的“+”号是那么刺眼。
那个时候实在太幸运,根本不知道保护措施,还好一直没有意外发生。我以为这辈子就是他了,高中、大学、毕业、工作、结婚。
我是多么爱他,从高二到大学毕业,原本是说好了一起留在北京的,但是他分数不够滑进了二档西安的学校。每个月去一次西安,十几个小时的火车那么长,我却从来都是万分欣喜的。回想起来高中那些朝夕相处的日子,他在篮球场上生机勃勃的样子,甚至每一颗汗珠都是可爱的。大学之后写信打电话,说着班级里面些许有趣的事情,仿佛什么都没有变,他还是在身边。但见面的时候却不一样了,除了散步,吃饭,逛街,便是开房。仿佛我每一次去西安,便只是为了与他过那一夜。但我想他喜欢,便应承着。我喜欢他专注的眼神,还有安心睡着时婴儿般安然的神态。他不喜欢束缚,我便自己算了安全期去找他,之后还要吃药,这些年来连月事的时间都不准确了。所以这一次才迟迟没有发现。
没想到最后我仍是留不住他。毕业之后我去西安,却没想到他仍旧是见面吃饭开房间,却在最后告诉我说我们分手吧,因为他有他想要好好珍惜的人。多么可笑!只因他有了想要好好珍惜的人!
那么之前我做的一切又都算是什么,仿若只是个工具吗?召之即来,说不要,便可以扔了吗?
念恩渐渐激动起来,却仍是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应是在火车上,一路抛洒在过去了,抛洒在西安到北京这绵绵的路途上了。
雅颐握住念恩发凉的手指,轻声说,你啊,是真的傻。怎么可以这么傻。
记得以前看过一篇小说,里面的女主角与男朋友相恋许久,总是不肯将身子给他,因为她害怕一旦给了他,日后两人见面可能变质,就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可做了。
那么现在你是打算怎么办?这孩子。
我也不知道,原来觉得一旦怀孕是肯定要拿掉的,但现在却是觉得不舍。在回来的火车上我告诉自己,要忘记这个男人,以后好好开始新的生活,可是现在做不到了。这孩子时时刻刻地提醒着我们之间的那么多年,从高中到现在已经七年,我觉得以后也没有力气会爱上别的人。这肚子里面的温暖小生命,我打算留下它。念恩说着,抚着微圆的小腹一脸安详。
4.未曾说出口的故事
雅颐找不到理由反驳念恩拿掉这个孩子,或者说其实雅颐意志不是个擅长说服别人的人,也几乎不曾为别人拿过主意。
当与念恩互道晚安之后,雅颐一个人躺在床上,蜷起了身子,想起了齐灏。
那是室友的男朋友的死党,时常是四个人放课了在食堂会面,之后两个电灯泡自动回避。那是个沉默寡言的男子,有着那个年级的男生少见的深沉,吃饭时常常两人面对面沉寂的坐着,一语不发的吃完自己的一份盒饭,便互道了再见各自离开。
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开始渐渐的熟络了起来的,只记得后来常常四个人一起出游,那时他们已经牵着手了,在雁塔广场看喷泉表演的时候,他忽然吻了她。之后两个人就这么在一起了,一起自修,一起选修课,一起出游,他牵着她。
大二时候四个人一起去爬了华山,沿途的车站名字很好听,竹枝,桃下,罗敷,她坐在齐灏的对面,看着窗外的山脉和梯田一晃而过,雅颐兴奋的用数码相机拍摄那些从未见过的西北风景,车厢里缓缓放着梁静茹的可乐戒指,手却被齐灏握着,在小指上套了一枚小小的银质尾戒,仰起头,对面的男子笑的沉静,眉眼那么深,那么深,深得雅颐泅渡着,找不到岸。
晚上宿在山下的农家旅馆里,她和齐灏在同一个房间。两张单人床,二人关了灯聊天聊了许久,齐灏忽然说,我想抱抱你。那房间里升腾着暧昧气息,雅颐却几乎想也没想便走下床去,躺在齐灏旁边被他拥在怀里,只听得头上空调呼呼的风声,齐灏的温热气息在耳边,他的胡茬蹭的脸颊痒痒的,却只是这样躺着。
她明白他对她的尊重,因为她也曾经拿过那本小说给他看,半真半假地说,如果我们也成了这样的关系,是不是也会变得除此之外便少了许多其他的事情可做?那时候齐灏坚定的说过,我想好好珍惜你。
早晨起床后看到死党和她男友亲昵,发生过了什么是了然于胸的。
雅颐对齐灏说,谢谢你。齐灏手掌搭上她的肩,用力地握着,什么也没说。那个时候,其实是想说些什么的吧。
可最终,仍是不能原谅呢。雅颐轻轻拉出脖颈里红绳串着的尾戒,搂紧了被子。如果是自己,位不会愿意如念恩般为齐灏生下一个孩子?雅颐迟疑了.
终究是不肯的,对于齐灏的爱,有多少呢?没有自己想象得多,其实,仅仅也是一点点愤怒而已.不知道,现在你在西安,过得如何了?
5.那其实是同一件事
桃花盛开的时候,外面梧桐树也长出了碧绿的小叶子。
雅颐本想等到念恩诞下孩子再离开北京的,却终于拗不过家里人的催促。只得匆匆与念恩道别,临走前取下了在脖子上套了三年的银戒,留给念恩,是留给未出世的孩子的礼物。
回到南京,也已经一个多月了,仍旧是旧城墙内的生活,南方的空气比北方湿润一些。换了份环境,心情也逐渐湿润了,经常想起来在西安、北京的种种,人却疏懒着,偶尔接到念恩的电话,只是听她絮絮的说着腹内的孩子,他动了,B超一切正常,她买了很多婴儿的小衣服与奶粉等等等等。终于到了五月初,该是念恩生下孩子的日子了。
雅颐收到来信,不薄不厚的一叠,硬硬的,掂在手中是沉甸甸的质感。信封上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遒劲字体:乔雅颐。
乔雅颐内心颤抖,却未曾想到,这么快,便要面对了。
打开,是洁白的喜帖,素色的百合花纹,贴了照片。念恩穿着洁白婚纱,手中捧了花球,脸颊圆润笑得十分幸福,身旁是她的夫,身材颀长的俊朗男子,嘴唇的线条笑的刚毅。还有一张她的孩子,笑得纯澈,脖子上系着她予他的那枚戒指。烫金的像框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雅颐抚摸着喜帖上的纹理,心里暗念着,原来是这样的男子,是这样的男子,难怪念恩痴痴七年的念念不忘。打开随信的小笺,字迹力透纸背,大抵是思忖着反复斟酌才落了笔吧:
雅颐。对不起,毕业之后你便杳无音讯,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的联系方式。她是我自高中来的女友,我现在觉得很幸福。我想你全部都知道了,就不再作解释。希望你也幸福。齐灏。
泪水汹涌了眼眶,其实我不知道,却也一直知道。
毕业典礼你喝得大醉,第二天我捧了毕业礼物去你的房子找你,我知道你的备用钥匙在脚垫下面,便想给你一个惊喜。开门却只见你赤裸着上身拥着一个女孩睡得正酣。所以我掩了门悄身退出,一个人去往北京。未曾想在火车上便遇见了念恩,第一眼我便认出她来,但一直没动声色。生活了那么久,我知道,念恩是多么好的女孩子,其实你也一直是深爱着她的吧。而我对于你来说,是得不到,才越想要。念恩爱你爱得那么深沉,竟然什么都不计较,决意为你生一个孩子。比起她来,我的爱是多么微不足道。
雅颐放下手中的信,仰起脸来,让快要流出的眼泪退回去。
窗外,是晴朗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