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轻遗忘》养乐多

2、忘了

　　[我，是真的想守住你的一切。只要有一次，你能把那时的微笑还给我。]

　　“羽说你帮她拍了很多照片，我看看，行吧？”
　　云筠把照片从晾衣绳上摘下来，放在男生手里。静静地看着男生，不知何时起变得难得的微笑随着翻过的一张张照片，渐渐从云筠眼前消失。
　　“还有念念啊……她很可爱是吧？”
　　羽有个5岁的妹妹，念。云筠不明白羽为什么会有个亲妹妹，更不明白一个5岁的小女孩为什么要叫“念”这样的名字，还好，大家都叫她“念念”。小女孩第一次在羽怀里见到云筠就急着挣脱姐姐的怀抱，窜到云筠这个陌生人的怀里，摸着云筠的脸，小声地疑惑着：“你很难过吗？和念念的姐姐、姐夫一样哦，他们以前一直用这个表情看着我的，他们说是因为心里难过，姐姐你也难过吗？为什么呢？”从此，念念就一直缠着云筠，缠着问云筠很多个为什么。
　　云筠静静地望着男生一日一日愈加悲伤的双眼，她也好想问为什么。
　　“镜头感很好，技巧也很纯属。只是，你欺骗了我……们，你说过你会努力的是吧？可我们看到的，永远只是一张张埋在黑白里的……记忆。”

　　[我一直以为记忆构筑了自己的一段人生，所以紧紧抓住它不愿松手。可是，每次都是记忆在伤人。]

　　“念念让我陪她去游乐园，你送小筠回家吧，恩？”自从有一次云筠莫名其妙在路上跌了一跤导致“不良与行”后，羽就很坚持一定要送云筠回家。
　　男生温柔的对者女孩微笑，点了点头。用绑在自行车上的白色抹布轻轻擦拭着后座。云筠始终用不解的双眼盯着女孩脸上难解的笑容。直到被女孩推着坐上自行车后座。云筠以口形比出：我可以自己回家。女孩只是装作没看见般转头叫男生路上小心，注意安全。
　　“羽说你和她说过话。还没听到过你说话，那帮家伙还在打赌你到底是不是聋哑人。你会说话吧？我们学校，应该也不收聋哑人。”
　　“嗯。那……我现在要说让你讨厌我的话了，你，要听吗？”
　　“……”
　　“那天，就是你撞见我的那天，是我把学姐弄哭的。是我害她的心脏病复发的。我，让你讨厌了吧？”
　　“……”
　　“我问了你们的事，什么时候开始交往，怎么开始的，怎么交往的，你们有多么相爱……很多。我是故意的。我，让你讨厌了吧？故意的……弄痛了她的心，也扯痛了你的心，让你们所有的人都担心了，我，让你讨厌了吧？
　　呵呵，我是为了让你讨厌我才告诉你的。
　　知道我为什么不说话吗？因为那样，至少可以赢得同情。因为那样，身边的人才不会讨厌我。一切都是我制造的谎言，骗了大家，也骗了我自己……从我出生开始，就被所有人都讨厌了。现在，我要修正我的谎言。
　　所以，我想让你也讨厌我。所以，在学姐面前说话了。所以，在你面前说话了。果然，每句话都足够招人厌。”
　　“那，你左耳上的助听器？” 男生始终都只是静静地骑着车，终于回过头，问着一直在意的那个塑料装置。
　　“因为被父亲讨厌了，所以因为一个耳光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我有一个从来不让我叫他‘爸爸’的父亲。还有一个，因为我作为女生的出生……而失去丈夫的关爱，而怨恨我的……母亲。
　　我恨他们，恨他们剥夺了我幸福的权力。所以，我自导自演了一出很精彩的戏，让本应该在加班的母亲看到她一直厌恶的丈夫和一个陌生的女人躺在自己卧室的那张床上。
　　母亲把我扔给了外婆，在宣判离婚的前一天用17刀结束了父亲的生命，跟着自己也自杀了。
　　我虚伪地告诉所有人我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只有外婆和我知道，其实是我放弃了我的父母亲。所以最后，连外婆也讨厌我了。”
　　云筠终于说出了让她悲伤了近19年的记忆，只是换来的是更深更深，足以将她淹没的悲伤。
　　现在云筠眼前只有那晚因疼痛到底的学姐眼中流下的泪。只有那晚有心灵感应般匆忙赶来的男生眼中流下的泪。只有那只想抓住他却在擦身而过时，无力地划过他的衣袖便垂下的右手。只有那晚怎么都不允许流下的泪水……
　　云筠轻轻地闭上眼，隔绝阳光照射在泪水上的刺痛。小心地将脸颊靠在男生宽阔的背上。
　　只有这里，才是她能寻找到的一份平静。
　　只是，连这仅有的平静也注定是不属于她的。

　　[原来不是背过身就可以当作什么都可以忘记。原来只是记住了——“我忘记了”这件事。原来，原来，你早就看见了我的悲伤了，只是你已经记住了要忘记，而我刚开始去学会要记住“我忘了”。]

　　男生默默地背着云筠走上一级级台阶。
　　“我没有讨厌你，不管时间、地点，不论发生什么，为什么……我不会讨厌你。不能告诉你为什么，只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我说我不会讨厌你。”
　　云筠努力想看清男生的侧脸。可是她知道她不能去解读他眼中的绝望，就像他不能告诉她不会讨厌她的原因一样。有些话，现在不能说，那么这一辈子都不会有可以说的那一天。有些事无法完成，那只有自欺欺人地期待来世。
　　“我会记住。你也会一直像以前、像现在一样吧？”云筠挣扎着从男生的背上爬下来。
　　“我不会变。”
　　“那么，现在我要哭了，请你像以往一样离开吧。”就让我看到你的背影，从今往后我只记住你让我记住的。你的悲伤，你的绝望，我会一并忘了。
　　那晚，因为想亲眼看着那抹背影怎样在脑海中渐渐消失。云筠在风中站了近四个小时。
　　上海四月的夜晚近四小时的寒风迫使云筠在床上躺了近一个星期。云筠一直都很健康，是那种要么不病，一病就严重到不得不住院的体质。没有人知道，其实云筠最喜欢生病住院。因为有医生护士对她亲切地笑，因为可以不用再见父母狰狞的嘴脸。所以云筠选择在医院里度过自己的童年。
　　6天5夜的卧病在床，确实让云筠忘了许多事情，甚至在摄影社所有人来探望过后，云筠忘了还有一个男生始终没有一通电话、没有一个短信。她日日夜夜只是望着窗外的蓝天，记住那抹令人窒息的绝望背影以及那句“我不会讨厌你”。
　　第7天，云筠来到摄影社，轻轻地点头说了声：“大家好。”然后所有的人都围向她，说着“原来你不是聋哑人！”之类的话。
　　“筠筠。”
　　云筠看见男生注视着怀中的温柔微笑。
　　“我……好了。”
　　云筠笑了，第一次，笑得灿烂。
　　那天，云筠爬上了天台，把她所有照片留在了晾衣绳上。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
　　遗忘了晾在绳子上随风飞扬的照片，遗忘了洒下的阳光。转身之际，遗忘了每天会有那么一个时候，有那么一个人回摸摸她的头顶，然后转身，只把背影留给她。
　　她只选择了记住那句绝望的“我不会讨厌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