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说》阪漆

7、宫墙深深（七）

　　七

　　“你们每一只女鬼一笑起来，嘴角都是统一的弧度，”楚景焱压下恶心的感觉，强装镇定嘲讽道，“是不是一起集训过了？”

　　“……”

　　也不知是不是楚景焱装得女鬼脸上的笑容有点绷不住，所以她很机智停住了展示那地换了一张脸。

　　那是一张很干净的脸，虽然说不上有多好看，但是平平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倒显得别有一番韵味，苍白到极致的肤色从某种程度上更添了一层病态美。

　　“你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开始，”楚景焱道，“洛小满就算醒得比我早，她也只会跑出去找吃的，而不会跑出去勘察地形。”

　　“找吃的？”那女鬼不解地歪了歪头。

　　“或者找好玩的。”楚景焱补充道，“她就是一没长大的小屁孩，哪来那么周律地思考。”

　　“小孩……”女鬼抽了抽嘴角，“你就不怕她现在表现出来的样子都是在骗你？”

　　“不怕，”楚景焱挑眉道，“还是那句话，一小屁孩哪来的那么多歪门邪道。”

　　“……”女鬼撩撩自己长得过分的刘海，有些无语，然而还没等她无语完，腹部便已经被重重一击。

　　“你干什么！”女鬼蹲下身，痛苦地捂住自己还流着黑血的腹部，“我还没说一二三开始呢！”

　　“一二三开始？”楚景焱抖抖手上沾满黑色液体的软剑，“你当现在玩过家家哪？”

　　“果然人类都是狡猾的……”女鬼语气渐沉，随着浑身散发的怨气的加深，她的头发与指甲开始疯狂地生长，双眼暴起，与此同时，平坦的地面上突然出现一个个旋涡般的无底黑洞，似乎是要把这一切全部吸进去一般。

　　“比起你们这种具有欺骗性表象的鬼怪来说……”楚景焱不断向前方没有出现黑洞的平地跳去，“我们人类哪有你们狡猾呢？”
　　楚景焱几乎是拼命地向前奔跑，不敢有半分懈怠，因为在他脚离地的一刹那，那原本平坦的地面就出现了一个黑洞，并且向四周不断扩展。

　　“呵……”那女鬼轻笑着，悄无声息的脚步让楚景焱无法判断两人之间的距离。

　　“鬼神啊……”女鬼的声音忽近忽远。

　　楚景焱不敢回头看，他的眼睛只是专注地盯着自己的脚步。

　　“比鬼神更可怕的……”

　　耳畔突然出现呢喃般的低语，就像一根根银针戳在了他的脊梁骨上，毛骨悚然，然而楚景焱似乎感觉这声音有魔力一般，引诱着他往自己的右侧看去。

　　女鬼的脸上还挂着泪珠，楚楚可怜的样子几乎要令人心碎，可是下一秒，她的脸部肌肉急剧收缩，原本光滑白皙的面皮瞬间凹下去，下颚脱节，额骨突出，眼珠咕噜噜地转着，从眼眶里掉下来，而脸上只剩下的黑漆漆的洞仿佛能看到一般，死死地盯着楚景焱。

　　此刻的楚景焱已经感觉不到害怕与惊悚了，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女鬼的干瘪的手毫无阻拦地伸进他的左胸膛，锐利的指甲划破血肉，黏腻的声音在空旷的地道中显得格外明显。一进一出之间，指甲上还残留着已经浸没鲜血，成了血红色的皮肉，只剩皮包骨头的手指握着那血淋淋的心脏，周围不规则的撕扯痕迹能明显看出这是被强行从一个健康人体中拉出来的，鲜血还在不断地往下滴，瞬间溢满了整个手掌。

　　“是人心啊……”

　　女鬼伸出血红的长舌，像品尝着绝世美味一样，一口一口地舔舐着已经渐渐不再跳动的心脏。

　　“九弟！”

　　恍惚间，楚景焱似乎听到了一声熟悉的呼喊，似乎要把他带回那些已经快要忘却的记忆。

　　那是他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也是一生中再也回不去的时光。

　　清风徐徐，杨柳依依。燕雀啾啾，书声琅琅。

　　“九殿下，九殿下！”

　　“什么？”

　　楚景焱迷迷糊糊地醒来，蓦然发现自己身体里撕心裂肺的疼痛感不见了，似乎整个身子都轻盈了许多。

　　“先生叫我做什么？”

　　似乎这句话就在脑子里盘桓，楚景焱不知怎么，自然而然就这样说了下去。

　　“让你照着窗外的景色作诗呢……”年幼的七王爷在旁边向他挤眼睛，小声道。

　　“啊……哦……”

　　手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子，楚景焱发现自己的身体回到了八岁念书时候的样子。眼前这抚弄着胡须，满脸严肃，一心想要教育教育这总是上课睡觉的九殿下的，便是德高望重的大学士，陈默师，一旁除了伴读的书童之外，还有年龄相仿的七王爷，八王爷早就因为与老师闹得不开心而换了老师。

　　其实现在想来，自己现在能够通读史书兵法，大致了解诗词歌赋，肚子里还算是有点墨水，几乎全拜这位老师所赐。可惜陈默师在三年以前因为疾病原因离世了。

　　楚景焱发现无法控制现在的自己，便也由着这具身体去了。

　　小楚景焱迷迷糊糊地感觉自己好像昨天在哪里看过了一首写春天的诗作，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蒙头就背，叽里呱啦背完了一大长串。抬眼一看，陈老捋着胡须的手停了下来，瞪大了两个圆溜溜的眼睛，看上去颇为好笑。

　　“坐下吧，孺子可教也啊……”陈老满意地捋捋胡子，一反常态没让他去罚站。已经做好罚站准备的楚景焱默默收回伸出的脚，抚平了后衣摆，满脸蒙圈地坐下。

　　“小九，很厉害嘛。”小七王爷朝他笑了笑。

　　“啊……还多谢七哥了。”他不好意思道。

　　“为什么还是不醒？”洛小满焦急地抹去额头上渗出的汗水，“我就跑开一会儿想再找点水回来，怎么变成这样？”

　　“是不是你不会用鬼玉石？”七王爷凑近了。

　　“我是专业的，轮不到一个脑子坏掉的王爷指手画脚。”洛小满嫌弃地往后退了退，“明明我已
　　经及时把心脏安了回去啊？”

　　“好歹你一介平民，这么跟本王说话？”七王爷眯起了眼睛。
　　洛小满抽抽嘴角，拖着楚景焱往远处挪了挪，心里对这个看上去明明跟现在躺在地上的差不多的王爷有些厌恶。

　　一种油然而生的厌恶，就算他什么也不做，但是看着就讨厌。

　　洛小满闹不明白自己这种情绪是从哪里来的，可能是这人身上散发的奇怪气息？直觉告诉她要远离他，越远越好。

　　“这是我弟……不是你弟！”七王爷不满地看着渐渐挪远的楚景焱。

　　“……”洛小满撇了撇嘴，不想跟这个不知道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传说神经病的七王爷费一句话。

　　楚景焱竟然跟着那鬼跑了这么远，害的自己找了这么远才找到，而且很不爽的是，竟然是这个普通人打退了那个鬼，把酝酿了很久的美救英雄的梦想打破了。

　　要不是这男人死沉死沉的扛不动，否则找个安静的地方疗伤多好，不至于守在这个又暗又小的破地道里，跟这个破王爷周旋。

　　其实，应该还有一种方法……

　　洛小满狠狠掐了自己一下，立马把这个可怕的想法掐死在摇篮里。

　　“你在想什么？”此时已经是少年的七王爷伸出手在楚景焱面前晃了晃。

　　“我只想学武，不想学那些个经史子集了……”小楚景焱脱口而出。

　　“那我帮你去跟父皇说，父皇这么疼你一定会答应的，”小七王爷认真道，“我现在就去找父皇……”

　　当然，父皇不可能同意这种无理的要求。

　　楚景焱看着七哥小跑着离去的身影，心里默默叹了了一口气。

　　后来，不仅父皇没同意，罚了自己手抄经书一百遍之外，还连带着罚了七哥，理由是为兄没有教好幼弟，反而罚了三百遍，让楚景焱一直以来十分愧疚。

　　“歇歇吧，吃点东西？”七王爷也懒得跟洛小满斗气，向她扔了一包松子糖。

　　“你一个堂堂王爷，身上竟然会带这种小孩玩意儿？”洛小满晃了晃手中的袋子。

　　“因为我时刻准备着当一个父亲。”七王爷道。

　　七王爷成亲近十年，一直没有子嗣。续弦换了不少，可是不是死了就是出家，因此坊间总有传言说七王爷克妻，还有更甚者说七王爷正在四处寻大夫。
　　洛小满纠结了一下，终于抵不过松子糖的诱惑，再加上自己的确是饿了，便也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一个。

　　“你在害怕什么？”七王爷好笑道，自己剥了一个塞进嘴里。

　　“……”洛小满瞅着他吃下了肚，便也跟着吃了一个。

　　馥郁的糖果味刹那间充满了整个口腔，甜腻的味道在舌尖绽开，带着些许的异样感觉。

　　“七哥！”

　　已经快要步入成年时期的身躯宽阔了不少，刚才一直用着一个孩子的身子，让楚景焱感到很别
　　扭，现在回到了与原来差不多的身子里，他感觉舒服不少。

　　“小九。”已经成年的七王爷坐在布置成大红色的房间里，手上还拿着不少红色的布料，晃得人眼晕。

　　“九弟恭贺七哥成亲！”楚景焱朝他拱了拱手，“衣服选得怎么样了？”

　　“难不成你这个武痴还对衣着布料有研究？”七王爷斜着眼揶揄道，“你从小到大只知道云杉一种布料吧？”

　　“呃……”被戳穿的楚景焱有些语塞，“那我就不跟这捣乱了，到时候一定要给我们兄弟几个多发些喜糖啊！”

　　“说到糖，这个给你，”七王爷神秘地从床头的暗格里拿出一包糖，塞进楚景焱手中，“只给你一人准备的，不要告诉他们几个了。”

　　“松子糖……”楚景焱抽了抽嘴角，“七哥……还有三年我就成年了……”

　　“给你你就拿着！”七王爷说着就嫌弃地把楚景焱往外轰，“你嫌弃我，我还嫌弃你，刚练完武，一身汗味就往我这边跑，赶紧给我去洗澡！”

　　“切……”楚景焱撇撇嘴。

　　“行，那我现在再来试试，”洛小满站起来捋起袖子，“脉搏明明都已经平稳了，怎么会不醒……”

　　洛小满刚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眼前的东西都在转。

　　“什么玩意，怎么会这么晕？”洛小满靠着墙，心里有了数，已经逐渐混沌的脑子正在垂死挣扎，“你……松子糖里面放了什么？”

　　“没什么……”七王爷脸上染上疯狂的神色，放着绿光的眼神在阴暗的地道里显得诡异无比，“借你的鬼玉石用一用。”

　　“你想……干什么？”洛小满抠着墙壁，强迫自己站稳。

　　“只是用一下……”七王爷脸上狰狞的笑容在洛小满眼前不停打转，怎么也挥不走。

　　“你就去那个世界……跟楚景焱一样……再也不要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