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上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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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康熙将廉洁自励的江宁知府于成龙嘉奖一番后，便乘舟离开江宁前往扬州，纳兰性德也随之而去。临行的那天，我对着纳兰性德行了鞠躬大礼，敬上拜师茶，便正式称呼他为老师。
再大些我一定要去北京，哦不，是“回”北京看看！我在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回到姥姥家，也不知张峰和墨池用了什么办法，总之没人再要求我缠足了，只是我脖子上缠了厚厚一圈棉布，看起来挺怪异的。不过还好现在是冬季，不会觉得太难受，我就勉强把它当作围脖来用了。过了初八（十一月），我们便启程返回余姚，随行的还有沈宛①，也就是那天与老师探讨诗词的女子。
按说老师应该将她带上京城的，但前几日突然查出她有喜脉了，若再跟着大部队急行恐有不测；再加上沈宛之前曾为乐妓的身份，老师考虑再三，决定自己先回京处理好这些杂事，等沈宛分娩之后再将她接入府中安顿。而我从这几日的接触中，发现她纯真善良、多才多艺，对诗词不仅仅是热爱，而是悟性极高，还具有不凡的鉴赏力，完全可以代替老师教授我诗词，甚至包括许多乐器和时下的“流行歌曲”。
这样才华出众的女子，也难怪老师会动心了。要知道，这个时代对于旗民通婚是禁止的（“旗”即旗人，包括满、蒙、汉八旗之人，“民”即不在旗的汉人），虽然只是将沈宛纳为妾室，但对于老师那样显赫的身份而言无疑需要巨大的勇气和决心去面对来自家族的各种阻力。
谁知，天不遂人愿。
次年六月初，突然传来老师逝世的消息，沈宛当场晕倒，之后下身流血不止，幸好大夫来得及时，才捡回来一条命。
我看着摇篮里那个提早来到这世间的粉嫩嫩的新生命，疼惜之余心中也是怅然若失——
才子佳人的故事在现实中真的就那么难么？
春去秋来，不知不觉我已过六虚岁，千仞也从去年就开始学千字文，至今已经能识百多字了。千言小哥身量也长高不少，颇有些“小黄百家”的风范，只是在学业上还不怎么出色。至于柳青嘛，在我眼里已经算是武林小高手了，再加上这几年念了些书和我的悉心“教导”，人也机灵了不少，说起话来头头是道，举手投足间还真有那么点儿少年“儒侠”的味道。
只是，我和孙氏的关系越来越疏远，甚至有些冷淡，这也是难免的事——我当初在江宁的那一闹，想必让她很没有面子，再说我又不是她亲生的，本来就有些隔阂，她有所芥蒂也很正常。对此，我也不太在意，只要我喜欢和在乎的人对我好就行了，其他的人和事我可管不了那么多那么全面，否则自己就活得太累了。
不过，我也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而且要想在这样的时代好好活下去，过着舒心的日子，门面功夫也是需要装点齐全的。于是，我便主动向沈宛要求学习女工和礼仪，顺便学习一些常用乐器的演奏方法。我不敢奢望能将它们全都练个精通，只是希望当我想念钢琴时，能很方便的找到乐器来弹奏解闷，同时也让她有事可做，不至于整日对着遗腹子忆兰忧思重重。至于《内家拳法》嘛，因为黄百家平日也很忙，经常不在家，我也只是慢吞吞地练着玩玩，权当锻炼身体了。
其实，我本来是很想观摩一下原汁原味的古典舞，好与现代芭蕾比较一下的。不过在这个时代，舞者大都是“贱民”，偶有擅舞的闺秀也是少于露面，基本不在外人面前表演的。为了家中的“安定团结”，我暂时忍痛抑制住溜号去花街柳巷观摩舞蹈的欲望，只在无人时独自在屋里练习基本功，期待快快长大自立。
去年深秋，沈宛经不住纳兰家多次催促，加之小忆兰也有一岁多了，虽然京城是她的伤心断魂处，但毕竟小忆兰是纳兰家的人，还是个男孩儿，总是要归宗的，考虑良久她最终还是收拾行装随来人去了京城。
我好说歹说都没能让家里人同意我随沈宛同去，正无比郁闷之时，今年三月里，黄百家便接到了一封信，突然就决定上京参与修明史。我本以为没希望跟去，可他收信当日便把我叫去“谈话”，大意就是让我要乖巧些，懂事些，京城不比余姚老家，到处都是满清权贵，咱们惹不起麻烦。
我兴奋之余却总觉得他话里有话，还没来得及细细想，只听他长叹一口气道：“进宫的时候要谨慎，礼数要到位，不能丢了....你祖宗的脸面哪！”
进宫？为何父亲会说我将要进宫？难道.....康熙还记得我？
我正张口欲问，他又伸手摸着我的头，语重心长地说：“眉儿，你自小便聪慧过人，甚至可以说是我听过、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孩子。但你应该、也必须知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做人，要低调一点才好，平日在家中我们未曾给你太多束缚，但是在京城就不一样了，你必须得答应爹爹，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出头，藏拙、藏拙、再藏拙！”
我看着黄百家严肃的表情，不由自主地点了头。
赶了一个多月的路，我们终于在一片绚烂晚霞的夕照中到达了京城——这座充满历史文化气息的古城，也是我三百年后的故乡。下车伊始，我竟有些不敢抬头看，并非是因为“近乡情更怯”，而是心中有着另一种彷徨与不安——
不知道此时的北京城我究竟还能认出几分？
也或许，它与我根本就是两个空间的“非平行而不相交”直线？
万斯同（黄宗羲的得意门生，十九年左右上京修明史）早已站在门口等候，一见我们下车，便热情地上前问候寒暄，接着又招呼人帮着抬行李。
“徐大人一大早就去了史馆，可能要掌灯时分才回得来，便先让我回来安排你们住下。”万斯同一边指挥徐府的家仆，一边领着我们去看房间，“这几间都是给你们准备的，随意选吧，若有什么缺少的，就跟这位李管家说便是。”
黄百家赶紧拱手称谢，之后二人就一直在书房聊天，听说后来徐元文、徐乾学、徐秉义三人②回府后，与他俩又聚在一起秉烛夜谈，讨论古今历史得失。
我却心情郁郁，丝毫没有心思去见识见识这些大人物，早早地便上床睡了。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便与墨池、张峰二人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地向京郊驶去。
老师啊，您为何如此年轻便离开了这尘世？
行到纳兰家封地处，一身素白的沈宛竟早已站在路边等候。
“我就知道你今日定会来拜祭。”她微微一笑，牵过我的手略带歉意地对墨池和张峰说：“二位请到茶厅稍坐，家中规矩甚多，我.....也只能带眉儿去看望他。”
墨池和张峰忙称不碍事，便随一名仆从去了。
来到老师墓前拜祭后，我便仔细阅读由徐乾学撰文、陈廷敬篆盖、高士奇书丹的《通义大夫、一等侍卫、佐领纳兰君墓志铭》，忽然身后传来一女子的高调质问声：“这又是何人？怎么在此处？”
我转身一看，一位同样身穿素服的女子正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看着沈宛，而站在一旁问话的显然是她的侍女。
“夫人，”沈宛对着素服女子低头福身道，“这位便是夫君南巡时收下的小弟子，聪慧秀敏，连皇上都称赞不已呢！”
“#￥%……&*@”那侍女叽叽呱呱说了一阵，那夫人便转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那种眼光......让我有种说不出来的不舒服感，带着几分怀疑，还有几分轻视甚或说是敌意。而这也是我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感觉到，满人在面对汉人时的那种高傲与优越感，以及，对整个汉族血统的鄙薄。
对，就是鄙薄！
就看一个侍女都敢对着沈宛大呼小叫，可想而知，她近几月过的是怎样的生活！
我心中一阵不爽，但记起父亲的话又不敢再像在余姚家乡一般随性而言，只是一路拉着脸不说话，听着那侍女趾高气昂的聒噪声心觉烦躁不已。
那贵妇人便是碑文上所刻的受封为“淑人”的“继室官氏”——“光禄大夫、少保、一等公XX之女”③吧（注：官氏为瓜尔佳氏的一种译法，如：佟佳氏—佟氏），还真是会摆架子！这样不通文墨又如此高傲、爱摆谱儿的女子如何能与高雅风流、清淡如菊的老师相处融洽呢？难怪会被沈宛劈腿了！活该！
我一路忍受着“魔音穿脑”的荼毒，埋着头不停腹诽这女人，也顺便为自己的恶毒想法汗颜一把。再看看身旁低着头一脸恭顺模样，却暗自将两瓣樱唇咬得发白的沈宛，我心中更是又怜惜又愤怒：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敢骑到她头上作威作福，那小忆兰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若不是因为之前已答应了父亲要“安分守己”，我早就回嘴讥讽那得意忘形的丫鬟，帮沈宛立立威了。
唉，沈宛出身商贾家庭，因其父亲经商遇风波死于太湖后，因失去经济来源而沦为乐妓，以善于吹叶嚼蕊,调丝擫管和工于诗词为名，听说后来老师闻其名阅其诗，心有所感，便写信与好友顾贞观托他略为留意，之后多次与沈宛通信甚至有一年夏天还独自远涉江南与其密会，想必这些都引起了老师家人的强烈不满。这段恋情从一开始就是布满荆棘，困难重重。沈宛在这家中非妻非妾的身份自然是尴尬无比的，若是没有小忆兰，估计这纳兰家根本不会承认沈宛的存在吧。
也不知如今这般是沈宛之幸或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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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①沈宛字御蝉，浙江乌程人，适纳兰性德，著有《选梦词》，育有一遗腹子，名富森。
②顾炎武先生三个外甥：徐乾学、徐秉义、徐元文时称“昆山三徐”。翰林院的江南汉人官员以徐乾学为首，形成集团号为“南党”。南党接近皇帝，草拟诏令，具有一定的权势。
高士奇为康熙帝所倚信，也属南党。
③XX为避讳先祖名讳，故不书刻，考证为：索尔果---费英东—图赖（第七子）---辉塞（长子），娶顺治同父异母妹妹十公主，婚后一年即病故，十公主寡居九年，也于顺治十八年（1661年）谢世，年仅27岁，撇下只有9岁的独生女官氏（瓜尔佳氏）——后为纳兰的继室。
官氏（瓜尔佳氏）虽然父母双亡，但仍享有田园等家产，过的仍然是养尊处优、豪华阔绰的优越生活，处在社会的上层。她出生于王公之家，自幼娇生惯养，又不通文墨，任性摆谱儿，很难与纳兰相敬如宾、感情融洽，但她的娘家人权重势盛（相当吓人，这里篇幅有限，就不多赘述了），对纳兰形成了包围。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上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