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劳梦断》鸡汁哒烦烦

1、与归

　　叶修四十五岁那年，被查出了肺癌，晚期。

　　半年前，他开始觉得胸闷咳嗽。起初以为只是上了年纪，加上平时烟抽的太凶，便也没放在心上。谁知几个月之后，竟是咳出了血丝。

　　望着盥洗池中的殷虹，叶修眼神空洞地不知在想些什么。终是打开了水龙头，任其顺着哗哗的水流渐渐消失无踪，不留一点痕迹。

　　叶修退役之后买了间小小的房子一个人住着，于是这病就一直这么拖着愣是没人发现。直到秋天的时候，症状愈发严重。快速消瘦下来的体型，持续不停的咳嗽以及间断性的咳血，终究还是让不时来窜门的苏沐橙给发现了。

　　叶修这辈子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唯独拿苏家兄妹二人没办法，只好在苏沐橙不懈的劝说下去了医院。

　　排队、挂号、验血、拍胸片，来来回回地折腾让叶修有些不耐烦，却在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出奇的平静。

　　年迈的医生担忧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明白这对于任何人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只怕患者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样的噩耗而想不开。

　　但他的顾虑终究如同那落入大海的石子一般销声匿迹。叶修只是随手将诊断书揉成了一团，就如同对待他曾经那些辉煌的荣誉一般，顺手给塞进了裤兜里。仍旧是一副懒懒散散的样子，拖拉着脚步转身离开了诊室。

　　手术和化疗，这是唯二的选择，却也仅仅只是给予晚期患者们最后的希望罢了，高风险的付出下往往未尝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叶修对此并不怎么乐意。然而苏沐橙却在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近乎崩溃。她不想哭的，至少不想当着叶修的面哭，然而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向外流淌着。

　　命运总是如此残酷，毫不留情地打碎人们的幸福，狠狠践踏着那脆弱的心灵。往往在你觉得圆满之时，便是你从天堂堕入地狱之日。

　　苏沐橙的泪水让叶修无奈，他并不想看到这孩子伤心难过，所以他选择了接受手术。只是最后他仍固执地不愿入院，在手术前的这段日子，他希望呆在家里。

　　为此，苏沐橙破天荒地和叶修大吵了一架。仅仅只靠药物根本无法抑制住病情，到时候即使是手术也不一定能取得满意的结果，然而叶修却无动于衷。

　　仿佛流干了体内所有的泪水，一夜无眠之后，苏沐橙收拾了东西直接搬进了叶修家。从今天起，由她来照顾这个人。

　　虽然嘴上不说，苏沐橙心里却隐隐知道，如果不是因为自己是那人的妹妹，叶修一定会直接放弃手术。

　　然而苏沐橙不知道的是，叶修直至手术前都不愿入院的原因仅仅只是讨厌那个地方罢了。那个一片苍白的世界，淡漠的似乎连人类最后一丝情感都要抹去，决绝地隔开了生与死。而他，曾在那里体会到了心脏被活生生剐去的痛，就此失去了灵魂的另一半。

　　叶修生病的事，苏沐橙和本人都极有默契的没有告诉任何人。

　　退役初期，叶修仍担任着兴欣的指导。直到唐柔、包子等人都渐渐迈入了各自的巅峰期，这才放手让年轻一辈去打拼属于他们自己的未来。

　　加之叶修买了房之后成日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兴欣的选手也随着年龄的增长逐渐走下荣耀的舞台，投奔各自的生活。一来一去间，与兴欣众人的见面次数也是愈发的少了。

　　而在网上，叶修仍旧是那个叶修，那个站在荣耀顶点的大神及祸害。虽然意识和手速都已不复当年，却仍旧没心没肺没下限地挑战着荣耀众人的底线。也因此，生病的消息竟是完完全全地瞒过了众人。

　　只是在人后，叶修却独自一人默默忍受着那非人的痛苦。无数次在寂静的深夜里，捱着胸口连绵不断的钝痛直至天明，无数次因大血管破裂而造成难以控制的大咯血。看着那样的叶修，苏沐橙一个人偷偷地不知红了多少次眼。

　　这段日子无疑是痛苦的，不仅仅是□□，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折磨。那从骨髓间渗透出来的疼痛，往往前一秒还是细细密密的，下一秒就噬心蚀肺。

　　只是有时疼的厉害了，神志不清迷迷糊糊间似乎能看见那人年少时的模样。干净的面庞，微微勾起的嘴角上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那人总是这样，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肚子里却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却唯独在面对沐橙和自己时才会露出那仅有的温柔。

　　于是似乎连疼痛都不是那么难捱了。自虐般地承受着□□上的折磨，心里却隐隐期盼着那海市蜃楼般一晃而过的幻影。

　　只是这疼痛，究竟是病症所带来的，还是对你那无尽的思念终于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呢……

　　仅仅不到一个月，叶修的身体状况就已经到了不得不手术的地步。临手术前，依旧是那副懒散的模样，淡定地如同只是进手术室睡一觉罢了。右手却轻轻握了握沐橙的手，示意她不用担心。

　　手术室的大门缓缓合起，苏沐橙眼睁睁地看着叶修消失在视线中。空荡荡的走廊寂静的可怕，亮着“手术中”的红灯刺痛双眼，充斥着鼻端的消毒水气味，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多年前的再现。苏沐橙坐倒在椅子上，双手紧紧地环抱住自己，似乎天地之间又再次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彻骨的寒冷。

　　手术进行了四个小时，却漫长的如同一个世纪般难熬。当手术室的灯灭掉时，苏沐橙活动着自己僵硬的双腿站起，却迟迟不敢上前。直到叶修被推出手术室，苍白的面色仿佛要与周围的白色融为一体。而胸膛，虽然微弱，却是实实在在地起伏着。

　　在听见手术顺利的那一霎那，仿佛被抽去了体内所有的力气，苏沐橙一下子软倒在地上。右手紧紧握住叶修垂在床边的冰冷的手，透明的液体顺着脸颊滚落在地。

　　谢谢……谢谢你还活着……

　　至于兴欣的众人也终于在叶修手术后得知了情况，毕竟苏沐橙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实在反常的厉害，常常心不在焉不说，□□、手机更是经常联系不上。

　　陈果早就对此起了疑心，只是苏沐橙不说，她也不好意思刨根问底。谁知打给沐橙的那通电话正赶着叶修手术结束后没多久，不堪重负的沐橙终于忍不住透露了实情。

　　知道了消息的陈果以及兴欣的其他人纷纷放下手中的事赶到了医院，时隔多年之后，曾经的兴欣又再次聚在了一起。只是他们曾经的支柱、曾经的信仰，如今却虚弱地躺在病床上。

　　陈果哭着埋怨叶修不把病情告诉他们，唐柔则将沐橙搂在怀里安抚着这个独自承担一切的姑娘。魏琛嘴上虽然说着祸害遗千年，微微颤抖的双手却暴露了他不安的内心。就连一向跳脱的包子如今也异常的安静。这一刻，他们切身地体会到了生命的无常。

　　值得庆幸的是，手术毕竟是成功的，醒来后的叶修也依旧是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家伙。明明虚弱到连说话都吃力，却还是不依不挠地放着垃圾话。

　　为了更好地照顾病号，兴欣的人也都各自抽了时间出来轮流照顾叶修。倒是叶修，仗着自己是病人他最大，更是将下限节操统统丢光，毫不留情地使唤着众人，气的魏琛直想一巴掌抽死那丫的。真正是叫人见识了什么才是无耻的典范。

　　只是偶尔，叶修也会在无人的时候，一个人静静地摩挲着君莫笑的账号卡。

　　日子也就这样吵吵闹闹地过着。当所有人都满怀希望地沉浸在叶修逐渐康复的喜悦中时，噩耗却不期而至。

　　癌症出现了肾脏转移，对于肺癌切除手术之后的患者而言最常见的转移。此时已无法接受手术治疗，唯有化疗一途。

　　然而在经过几次化疗之后，叶修病情持续恶化，开始出现肾功能不全的症状。终是在一个月后，因肾脏衰竭而宣告死亡。

　　叶修下葬那一天，天空飘起了绵绵细雨。死亡的消息并未对外公开，故而除却兴欣的人，葬礼只有寥寥几人参加，皆是叶修生平较为亲近之人。

　　来者多为同一时期的职业选手。对他们而言，叶修是站在荣耀巅峰的男人，同时也是穷尽一生想要超越的对手。

　　就如同职业选手终有退役的那一天，人类的生命也终将会走到尽头。只是谁都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么快，谁都没有想到最先离开的会是那个男人。

　　明明不久前还在网游里生龙活虎为非作歹的家伙，怎么突然间就变得看不见摸不着了呢。

　　望着遗像上那张熟悉的面孔，韩文清皱紧了眉头，双手紧紧攥起，指甲磕破了手心却犹不自知，殷虹的血丝顺着指缝蜿蜒而下。周泽楷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倒是一向视言语为命根的黄少天竟也安静地闭起了嘴，悄悄地红了眼眶。

　　在这异常压抑的氛围之下，叶修的骨灰盒由弟弟叶秋亲自落了葬。没有精致的骨灰盒，没有华丽的墓碑，就如同那个人一般简简单单。

　　而毗邻的墓碑上，则清清楚楚地刻着三个大字。

　　苏沐秋。

　　葬礼结束后，收拾遗物的苏沐橙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君莫笑的账号卡。

　　因着兴欣中没人有驾驭散人的实力，所以君莫笑的账号卡便一直归叶修所有。直至他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也依旧从不离身。

　　苏沐橙清楚地记得，叶修走的时候，是自己抽掉了他手中紧握着的账号卡，这才唤了人进来给他换衣服的。只是如今却是怎么样也找不到了。

　　愣愣地站了半天，苏沐橙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冲出了家门。

　　南山陵园里，两座相似的墓碑上，用相同字体刻画着的叶修和苏沐秋遥相呼应。

　　透过那迷蒙的烟雨，望着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墓碑，苏沐橙仿佛看见了曾经比肩而站的两个少年，又仿佛看见了神枪手接过了散人手中的千机伞，将彼此静静地笼罩在伞下。

　　这一次，真的再也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