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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楚天阔,午课后大家打算去小甜水巷凤仪楼,你去不去?今儿两大名宿斗茶会,凤仪楼的翠娘主持,好茶好酒还有美人。”

      青衣书生一手支颐,微眯着眼睛,充耳不闻四周嘈杂的争论和读书声。

      “喂!楚天阔,你听到没有?醒醒!”

      肩上被人用书卷敲了一下。

      “不去。”他伸了个懒腰,揉了揉肩,又换了另一只手支颐,抬眼望着窗外蔡河上往来的船只。

      “你每天净发呆,书也没见你怎么读,大家一起去乐一乐你也很少去,真是搞不懂你来京城干吗。”

      “呵,我么……”他笑得如沐春风,“来看风景啊。我这庸人就不指望将来金榜高中,来看一看一下京城的风土人情,见一见久仰大名的名媛美人,我就回老家继承家业,结婚生子过安稳日子喽。”

      邻座的儒生瞥了眼他衣角的补丁,摇了摇头,不再搭理他。

      一转眼戚少商已经在这太学里呆了三个月,每日看上去都过得浑浑噩噩,人家读书他就滥竽充数跟着装模作样一下。不过每次考试他总也能马马虎虎混过去,拿个不上不下的名次。也就是这样,他在太学这群自命不凡的纨绔子弟和空负大志的酸腐儒生中,算是十分不起眼的一个。

      他本就是个上京而不读书的书生。

      他来京城确实只为看景。

      美景,美人,他都看。

      除此之外,这三个月他已经把京城里里外外除了禁宫之外的景物看得清清楚楚,甚至禁宫的外围和禁军驻地他也已略知大概。

      ——太学中的学生比寻常百姓更多一些接近禁宫的机会。

      楚相玉虽已贬为草野,但人脉势力依旧不可忽视,他打点关系让戚少商混进了太学,化名“楚天阔”,就是为了让他作为先锋入京城,为他的“大业”暗中布置接应。

      ——而他的“大业”,就是刺杀皇帝,夺取皇位。

      按照楚相玉的计划,只要成功杀死徽宗,朝中大乱,适时再引自己的部队接应,控制住禁军,他自然有办法逼朝臣奉他为王。

      不过戚少商却另有自己的想法:他觉得楚相玉的计划有些过于理想,此时刺杀徽宗时机并不成熟。楚相玉武功盖世,这一点他十分清楚,但朝中也是卧虎藏龙,即使他突然行刺,也未必无人能阻他。况且朝中局势未明,徽宗一死,是否有其他势力借机崛起也未可知。

      这些想法他只在楚相玉面前委婉提过,并未直言。

      “绝灭王”才气纵横,大将风度,能成大事而不拘小节。他的心思戚少商还并不十分摸得清,楚相玉也并未将全盘计划详细告诉他。

      况且楚相玉还相当的自信,自负。

      所以,他只是完全地依照楚相玉的指示行事。

      这几日他每天坐在窗前看蔡河上来往的船只。

      ——凡船头挂红色酒葫芦的就是楚相玉遣入京的船只,这些船只并不结成船队,而是分别入京,是为了不引人注意。

      若此番楚相玉真的成功夺了皇位,他自己当然也功成名就。可不知为什么,约定日期将近,戚少商心中却隐隐有些失落之感。

      这一日他正坐在窗前远眺,听见对岸飘来了幽幽的箫声。

      戚少商耳力不错,但也听不分明这箫声来自何处。他只听出箫声虽悠扬婉转,却透着一股空负大志无法施展的郁闷,带点孤芳自赏的感伤,寂寞如斯,又浑然不自知。

      真如古书中所言,人生大抵都是寂寞的吗?

      戚少商恍然觉得这箫声就像是一个前世的知音,悠悠地吹给后世的他来听。

      他心中有一种冲动,想要翻窗下楼,到对岸去看看是谁在吹箫,但又不想打破吹奏者与听者这种纵使相逢应不识的关系。

      ——若吹箫者的是个七老八十的老太,或者贼眉鼠眼的莽汉,岂不让人扫兴。

      他正这么胡思乱想的时候,箫声却停了。

      第二日,他又在窗前坐了一整天,却再没听到那箫声。

      第三日,他望着蔡河中的倒影发呆。

      蔡河的这一段河渠并不十分宽敞,却难得很沉静,没有急流大浪,水平如镜,倒映着对岸的绿树红墙和那深邃莫测的一片天,如同天光落在水中的绝笔名画。

      正在他发楞的时候,这水中的图卷突然多了那么一笔,一片白影掠过,落在红墙之上,意态轻描淡写,将画卷的格局打破,却又似不偏不倚的点睛一笔,动人心弦。

      戚少商骤然回过神,抬头望去,对岸的墙头上却已不见踪影。

      ——莫非传奇故事中书生和女魂的艳遇也有可能被他碰到?

      戚少商这样想,随即他又觉得可笑:那究竟是人,是魂,还是鸟,都没来得及看清呢。

      他心中笑自己痴惘,但心中像石子投入平静的一池水,掀起了一点涟漪。

      但此刻他无暇分心。

      这一日,一条结着丝绸锦缎的商船入港,船上下来一个红衣华服的公子。

      青衣书生立在岸边,朝他作了一揖,恭恭敬敬地低声叫了一声“主公”,红衣公子却一把握住他的肩膀,朗声笑道:“多日未见,少商何必拘谨,倒是见外了。”

      是夜,潘楼大街最繁华的三合楼灯火通明。

      一楼中央,正有一绝代风华的舞女翩然起舞,围坐的达官贵人江湖豪杰纷纷叫好。

      二楼的一间雅座包厢中,青衣书生与红衣公子漫不经意地在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青衣俊秀风雅,红衣华美高贵,看起来就非比寻常。不过三合楼向来聚集江湖各种不凡人士,所以也并没有人多注意他们。

      “明日殿上,我会扮作魏向卿入朝,伺机取那狗皇帝性命。你将城外的义军带入城中,我一旦得手,就会放出信号,你立刻带义军入禁宫,到殿外支援,依计划行事。”

      “少商明白。不过有一件事我尚有不解,魏向卿官居二品,虽然一直对我们这一派亲近,愿意在适当的时候帮忙打点,但并无真的犯上逆君之心。主公若要扮作他上朝行刺,他怎会同意?事关成败,万一他走漏了风声……”

      “这你不必担心,不出今晚,他就再也没法不同意,也没法走漏风声了。”

      楚相玉淡淡一句,让戚少商心中暗暗一凛:楚相玉的意思无疑是杀人灭口。虽然早知楚相玉手段狠辣,但对亲信于自己的人也如此冷酷,说杀就说,却是少见。

      楼下那绝代女子一舞将毕,满座皆倾,纷纷解囊掷金。

      这时,灯火忽然同时尽灭,楼中霎时一片漆黑。

      戚少商伸手欲拔腰中宝剑,黑暗中手却被另一只手紧紧按住。楚相玉不知何时已移到他身侧,贴着他耳边低声道:“莫轻举妄动,此事自有人去管。”

      只听得黑暗中传来一声闷哼,紧接着重物伴着金属砸在地上的声音。

      然后,一盏小灯乍然点亮,照亮了楼中一角。

      在灯亮起的那一瞬,戚少商恍惚看见烛光中有一只手正缩了回去,手势轻盈如惊鸿,人间而不人烟。

      他不知道这是否是他的幻觉,因为他甚至没看清这手势来自哪里。

      楼中灯火很快都重新亮起,恢复了方才的热闹繁华。

      ——三合楼就是这么个神奇的地方,不论发生过什么,人们都习以为常。

      戚少商再往下看,人群中已有两名捕快起身将倒在地上的人架走。舞台上的舞者依然回风舞柳,顾盼生辉,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三合楼门口,一架轮椅正缓缓地推出门,挤在门口的人都纷纷让出一条道。轮椅上的人身形很瘦小,戚少商只看见椅背上刚露出那人头上戴的儒巾。轮椅旁边还有一位老者。戚少商只看了一眼,就觉得那位老者深不可测,因为他站在那儿时,让你不确定他是否就在那儿,好像他随时会消失,而下一刻他也许就会来到你的面前。

      ——没有人想和这样的人成为敌人。

      老者出门的时候,似乎还回头朝着戚少商和楚相玉这边望了一眼,令戚少商心中一惊,莫名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转头去看楚相玉,只见他也正望向门口,脸色阴沉了下来。

      不过很快楚相玉就恢复了淡定自若的风度。

      ——箭在弦上,他无法分心,也不会被小事搅乱心神,瞻前顾后。

      次日,楚相玉入宫。戚少商却没能等到约定的信号。

      戚少商也没有按照楚相玉的吩咐提前带城外义军进城。

      ——若刺杀失败,城门必将封锁,大队人马在京城中太易惹人注意,引来官兵围剿,也许会白白损失许多人的性命。

      是否自己不自觉地已经做好了楚相玉刺杀失败的准备,戚少商也不知道。

      他在城中又待了七日,探查到楚相玉被诸葛先生所擒的消息,又得悉赵佶并不打算杀他,而是将他关入沧州铁血大牢。

      在他确知楚相玉并无性命之忧后,他才出京,将楚相玉的忠实部队遣去关外,让他们在那里修养待命,等待“绝灭王”归来。而他自己,却南下苏杭,去往江南霹雳堂投奔故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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