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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暂伴 ...

  •   我被迫与这兔妖儿过了十数年,它哪里有修练之心,不过每日变换百十种人形与我纠缠。我十分不堪其调戏骚扰之苦。不论给什么脸色,它都甘之如饴,狗皮膏药一样往身上贴,贴住了就不好揭下来。我气愤之余,赠与它十六字真言“没皮没脸,没囊没气,没羞没臊,没心没肺”,它听了笑嘻嘻地变作肥头大耳锦衣秀饰的纨绔公子一头,色迷迷地拿扇向我下颌作虚挑状——倒还知机,不敢真挑——
      “恩公如此国色天香,怎能不叫小生我神魂颠倒?”我双眉一挑,它又“砰”地变作呆头书生,连连作揖,诚惶诚恐道:“小生唐突,小生唐突。恩公莫怪,我、我,再不说此浑话便是。”
      我心中一痛,想起我的呆头道士,情知这里再呆不下去了。
      是夜我如常去路口,它亦跟随。午夜时分,它照例无聊的呼呼大睡。我施下一个迷魂咒,便离开这居住多年的深山。
      我等不了了,正一。你不在,我只能一个人去看海。看一遍海,偷上许多许多的经书,偷得世间所有的经书,再回来候你。
      我隐居经年,再出世时改朝换代,自是另一幅人间。不过不管改了怎样的帝王将相,依然是一样的为生活苦苦奔波的容颜。此时我已学会问风询云之法,不必勉强自己与人打交道,便能识路辨向。如此昼伏夜出,风雨兼程,一路向东行去。转眼便至江浙境内,以我的脚力,三日之内就能到海边。天色渐白,我寻了一处没有人烟、林荫茂盛的所在,伏在草丛间休息。
      梦寐间忽听“嘭”的一声,好熟悉。睁眼便见青烟袅袅,那兔妖儿一身风尘,满面烧痕,出现在我面前。我从没见它如此狼狈,又是招呼都没打地撇下它,心中莫名有愧,于是气势上便先矮了三分。
      它于是更加哀怨地看着我,拿那含而欲滴、汪汪儿在眼眶中打转儿的泪水谴责我。我心中长叹,情况大概不妙。我现在浑身无力,只能任它为所欲为。我本着英勇就义、要死尽快的心态开口道:“你怎么又跟来了?”
      本以为它会泪水涟涟、义正言辞地声讨我,没想到它只是眼眶一红,然后支出兔牙咬住下唇,然后神奇地憋回泪水,然后狠狠瞪我一眼,然后在我身旁两尺处坐下——竟然破天荒地不搭理我!
      我还哪敢去招惹它?知趣地睡下。攒足力气才能迎接暴风雨的到来啊。落日时分,我拍拍尘土,神清气爽地爬起来。果不其然——
      “我哪里做错了,你这么讨厌我,一声不响地把我抛在荒郊野外,那里多危险你知道吗?多少猛虎猎豹?我只是只兔子,要是被吃了怎么办?你就不怕良心不安?”呃……我给老虎豹子十个胆子,它们也不敢去招惹一只成了精的兔子吧——
      “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我多害怕多担心你知道吗?怕你被人当鬼捉了去,怕你被人打得魂飞魄散不能超生,”呃……我本来就是鬼,况且要是有人捉了我,还能留下你?——
      “更怕……更怕你一直等的人回来了,你从此就不要我了,哇……”发大水啦,快收衣服啊——
      “我回道观找你,你不在。哼!还好我有备无患,一直拿香草洗你衣服,这才一路寻着味道追了过来。日夜兼程,也没功夫收敛妖气。多少牛鼻子道士和秃驴和尚要捉我你知道么?我怎么九死一生地找到这里你知道么,”它指着脸上一片血肉模糊的烧伤,直问到我脸上,“知道这是什么吗?知道吗?啊?!这是一个道士用三昧真火烧的,张天师座下,正宗道家,至刚至阳,精纯无比,威力无边的,三—昧—真—火!!!!”
      我静心敛气,眼观鼻,鼻观心,听它在我耳边做兔子吼。
      “我为什么要受这么委屈,被人打,被人杀,挣命找到你,还要看你脸色。我为什么要这样委委屈屈的过活?!”
      “我今天哪有给你脸色?”我也颇委屈地说呀!
      “还说没有!!!!”它怒了,两只眼睛火红火红的,“是谁?是谁一见到我半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出口便是‘你怎么又跟来了’,哼,就这样,半死不活地,‘你怎么又跟来了’”它学我当时的神态,惟妙惟肖,我憋不住笑了一下。引来它发飙狂吼:“啊~~~~~~~~~~~~~~~~~~!你还笑!”我挖挖耳朵,心想引来人之前得快点让它发泄完。我柔声道:“那你那时又不说。”
      不想此马屁拍错了地方,它冷笑着斜睨我,“是谁说‘白天不要打搅我休息’的?”
      我老实回答:“是我。”
      它一翻白眼,意思是“那不结了?”我诚恳地说:“都是我的错,害你受苦了。既然来了,就快些赶路吧。”
      它一屁股坐在地上,四散手脚,“我累了,要休息。”
      我看看天色,很诚恳地说:“那你休息,我先走了。我们前面会合。”
      刚迈步,只听后面惊天动地一声喊:“来人啊,救命啊,鬼要杀人啦~啦啊~啦啊~啦啊~啦啊~啦啊~~~~~~~~~~~~!”唱音用一个八分之一休止符结尾,清脆圆润,后继充沛,戛然而止,利落干脆。方圆十里的地面,微微颤动。
      我一个趔趄,回首,对视,“我耐力有限。你不要得寸进尺。”
      “是,是我不知好歹,得陇望蜀,”它忽然凄凄切切地说,怎么睁大眼睛也止不住豆大的泪珠子噼里啪啦地往下掉。它低下头,宛若自言自语,“总痴心妄想能在你心上有一席之地,哪怕只有指甲那么一点儿,哪怕还没有指甲那么一点儿,你叫我生,叫我死,我都甘愿。我喜欢你啊,我喜欢你。第一次在潭边看见你就欢喜,还以为是天上的神仙,误落了人间。拼了命也要接近你。被你救起的时候感觉腾云驾雾,高兴得晕死过去。有了人形,怕你不喜欢,辛苦寻了个镇子,学习伺候人的本领。人人都笑我,一个大男人,竟学穿针引线,真没出息。可我不要什么出息,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你说不让我打扰,我不打扰。能得允许看你,我做梦都乐。你为别人闷闷不乐,我见了,又何尝有一天是真开心?还要变着法儿逗你,不想让你眼里还那么寂寞。就这样,你也不要我。我比那个人差什么?就因为我与你同是男子,就失去爱你的资格?
      “我日不能眠,夜不敢睡,日以继夜地追赶,只怕迟了一步就永远和你分散!可心中也想,这样苦苦纠缠,算什么?我在你心里,算什么?
      “所以我故意弄成一幅狼狈样子,指望你能有一言关心安慰,可你呢?”它抬头,满目苍凉,“可你呢……我只不过是喜欢了你呀……我只不过是喜欢了你……”
      它擦干眼泪,站起身来,黯然道:“罢了,我不缠着你。恩公,此去前路遥遥,愿你得偿所愿。你我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吧……”
      曾几何时,我也对心爱的人苦苦纠缠,哭喊着说“我不缠着你”,无畏地一声声叫着“我喜欢你,就是喜欢你”。风水轮流,多年后面对另一个自己,不是不心软。我望着那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一股难言的冲动油然升起。我提气纵跃,几个起落便到它跟前。它张大了嘴,如此便更显得两颗兔牙无比硕大。我将脸转到一边,看月看树看草看花,“我有喜欢的人。”眼角余光里它拼命点头,我继续:“以前不喜欢你,以后也不会喜欢你。”它点头点的下巴快掉下来了,“你若真想走我不留你”,换作左右运动拨浪鼓状,“你若不想走,今后我也不会丢下你。”换作上下运动点头状,“那还愣着干什么”我俯下身,屈膝半蹲,将后背留给它,“上来吧!”
      “嗳,恩公,”它趴在我背上唤道。
      “嗯?”
      “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你呀!”
      我不答,眼角眉梢尽是笑。
      多了这个累赘,原本三日的路程活生生被拖成了半个月。它心理承受能力奇强,半日下来便恢复成原来的好色嘴脸,令我独处之余,甚是后悔。思前想后,忽一日茅塞顿开,偶作一试,竟然奏效。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滴——
      我用法术医治它面上烧伤。因那道士的三昧真火当真了得,我莫可奈何,最终还是留了一块膏药大的粉色伤疤。它闷闷不乐,频频问我,“丑吗?丑吧!太丑了!”
      我安慰道:“不丑,还挺好看的。颇有纪念意义。”
      “什么纪念意义?”它不解。
      “你看这疤的形状像什么?”
      它左看右看,“还能像什么?像膏药呗!”
      我微微一笑,“差矣!正是我家后院那湾碧潭。”
      它忽然腮边生霞,半晌才道:“恩公,恩公。”形为男身,却如小女儿作态,双手紧抱住我手臂,摇头晃脑,天真烂漫。“我真喜欢你。”我又头大。自从重逢一来,这句话成了每日必诵十大经文之首,相当于现今的全球华语音乐榜中榜托普特恩之南波万。
      “哦。”
      “切!我这么貌美绝伦、风度翩翩、世上一等一的绝世美兔男,亲口说我喜欢你嗳,你就‘哦’一下就完啦?真不解风情!”它噘起了小嘴儿。
      我轻描淡写,“非不解也,是不敢解。”
      “嗯?”它听我回答有异,好奇地看我,眼睛一眨一眨亮晶晶,“怎么说?”
      “你如此好色,谁遇上你还不得精尽人亡变作鬼?我若是精尽,可不知还能去作什么喽!”
      “你!你!你!好不知羞!”它果真又羞又恼,红着脸向我啐了一口,远远跑开了。
      我哈哈哈仰天长笑,你也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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