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录》跳跃的火焰

148、145

　　热风扑面，金盏花间杂着青草，在眼前像是精心制就的地毯一般向着远处延伸。身后是少年坚实的胸膛，他环过她的双臂坚定有力，灼热的呼吸就在耳边，这让撒尔满的心莫名其妙的有点乱，心口像是揣了什么东西，总想要跳出来。
　　巫磐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地面啐了一口，吐出了一颗还带着血的牙齿。烈度同样摔得龇牙咧嘴，揉着胳膊一瘸一拐的走到巫磐身边：“见了鬼了，这小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竟然能将狼骑吓成这样。”
　　旁边有人附和：“我们要不要去修理他一顿？”
　　“不急。”赤吴控制住了狼骑，回到了人群，看着远方撒合辇的身影，“马上就是巫神殿的大比，这小子没了本命兽，到时候再名正言顺的教他做人。”
　　撒合辇选了一只强壮的狼骑，带着撒尔满招摇的回了国师府。
　　高大的狼骑温驯的趴在前院，引来了众人的围观。小小的阿穆尔羡慕的看着狼骑，很想上前去碰一碰，狼骑的脑袋转向了它，灰青色的眼眸漠然而凌厉，让他望而却步，却又忍不住跃跃欲试。
　　看着他的样子，阿古达木拍了一下他的头顶：“狼骑认了主，除了主人和狼侍，旁人上前会被攻击。当心被它咬掉脑袋。”
　　阿穆尔风一样跑到撒合辇的面前：“撒合辇撒合辇，你带我坐一坐狼骑好不好？就一下就行！”
　　撒合辇弯腰抱起了阿穆尔：“等我们阿穆尔长大了，一定会拥有一头更强壮的狼骑。”他说着话抱着阿穆尔往后院走，阿穆尔扭头，眼巴巴的看着院子里的狼骑，狼侍提了水桶上前，替它洗刷身上的沙尘。撒尔满和阿古达木，还有国师府的一些其它外门弟子呼啦啦围在撒合辇身边跟了上去，不断的询问他关于挑选狼骑的事情。
　　站在观星塔上的苏喇奔居高临下的将一切尽收眼底，和意气风发的撒合辇比起来，那个在工坊里形单影只雕刻着傀儡，刻画着法阵符文的少年就显得格外孤单。
　　他的肩头微暖，他伸手握住了肩头的手，妻子乃夏正在身后笑意盈盈的看着他，见他转头柔声开口：“在想什么？”
　　“借着这一次巫神殿的大比，我想将小满的婚事定下来。”
　　乃夏的眼睛微微睁大：“您不是已经属意苏墨，要将小满许配给他，为什么要借着巫神殿的大比平生波折？若是忽卢门下的弟子拔了头筹可如何是好？”
　　苏喇奔摇了摇头：“苏墨要娶小满，得用自己的实力证明他有那个资格。”
　　乃夏眼睛里有些轻愁：“依我看，小满和撒合辇的感情要更深些。这两月我见这两孩子日日在一处，小满无论何时看见撒合辇，都是有说有笑的样子，倒是见了苏墨没什么好脸色。您为何不将小满许给撒合辇？”
　　苏喇奔叹了口气：“苏墨和撒合辇，都是我们捡回来的孤儿。从奶娃养到现在，在我们心中，原和小满也没有什么区别。苏墨心思稳重，做事有条有理，更是修行的天才，将小满许配给他，日后他继承我的衣钵，我也放心将整个国师府交到他手上。撒合辇虽然聪明，可惜太好强，想要变得强大却又好走捷径，如此不稳妥你叫我如何将小满交于他，将国师府交托到他的手中？”
　　乃夏有些忧郁：“这三个孩子都是我的心头肉，可不要因此生出些什么怨愤才好。”
　　苏喇奔安抚的握紧了她的手。
　　这一次七彩的漩涡出现，宇文墨却迟迟没有迈进去，兀离在他的肩头噤若寒蝉，努力将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直到星月满天，整个国师府都陷入了一片寂静，这个男人才终于动了动，消失在了漩涡之中。
　　佛境。
　　了心看见了尘的第一眼，就哭着扑了上去，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述说他自己留在寺里有多害怕，阿婶没有送饭他有多饿，在厨房里翻了很久却只找到一些生米和发芽的土豆，他去了村子里看见一村的死人有多害怕，一个人跌跌撞撞上路又有多辛苦。颠三倒四絮絮叨叨个没停，了尘却听懂了，叹息一声摸了摸了心的脑袋：“苦了你了。”
　　美玉被嘱咐来照顾了心，原要带他去和他同住，岂料了心紧紧抱着了尘的胳膊不放手：“我要和师叔在一起，我要和师叔在一起！”
　　美玉挠了挠头，不知如何是好。了尘苦笑道：“这孩子这些日子受了些惊吓，就让他和我同住吧！”
　　美玉双手合十应了一声，去找崇德大师复命去了。了心蹬掉鞋子，手脚麻利的上了榻，紧紧依靠着了尘躺下。或许是一路担惊受怕又十分疲惫，他很快就靠着了尘睡了过去。
　　了尘吹灭了油灯，屋子里陷入了一片黑暗。
　　深夜的佛境十分安静，深山里偶有几声虫鸣都听得一清二楚。
　　黑暗中，了心睁开了眼。
　　和先前那孩子的天真不同，这双眼睛是成年人的眼，里面氤氲着浓郁的雾色。
　　了心起了身，伸手在身旁毫无防备的了尘后颈处戳了一下，后者便陷入了更深的昏睡之中。
　　了心下了地，轻轻推开厢房的门。
　　没有月亮，天上的繁星光影朦胧，地上的一切影影绰绰看不太清楚。了心像个幽灵一般，贴着墙出了游廊，身形灵活的翻过了外墙，直奔着后山而去。
　　随着他的到来，后山那些掩没在藤蔓中的石塔亮起了莹莹的青光，为他指明了前行的道路。
　　他终于来到了那座深处的石塔前，这一次他看清了石塔的样子。这是一座九层高的青石塔，和其它竹节般梯状的石塔不同，这座塔修有飞檐宝顶，虽然长满了青苔，依然能看见塔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镇魂符文，像蛇一般将其紧紧缠绕包围。
　　九层石塔缓缓亮起，它的身上是浓郁到极点的青光。那个苍老的声音在了心脑海深处响起，带着几分赞叹：“好小子，果然有两下子，这么快又换了躯壳入了佛境，老夫对你刮目相看。”
　　了心恭敬的行礼：“晚辈还未请教前辈名讳。”
　　“老夫九头飞蛇，乃是和神兽同龄的大妖。”
　　了心越发的恭敬：“还请前辈告知羌尧的下落。”
　　九头飞蛇冷哼了一声：“便是告知你羌尧的下落又如何？莫非你还有能耐将其带走不成？”
　　了心道：“晚辈总认为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成与不成，总要努力试过才知道。”
　　九头飞蛇沉默片刻：“你这小娃子倒是对老夫的胃口，既然如此，老夫倒也愿意多费些口舌，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件事情到现在，已经有上千年，除了像我一样从当初苟延残喘活到现在的老妖怪，知道真相的已经没有几人。”九头飞蛇冷哼一声，“佛境里那几个秃驴自然不算，只是这些秃驴嘴巴都紧的很，事涉佛境的根基，他们不会吐露半分。
　　当年萧华有大气运，从一介白身到身边笼络了无数豪杰的大英雄，不过花费了短短十数年时间。那时萧华同无为无念两位大师相交甚笃，在两位大师的帮助下同摩诃陀交战，将其斩于马下，收服了被他驱使的神兽羌尧，那时萧华便同两位大师有约定，羌尧被俘之后，萧华并没有将其据为己有，而是交给了无为大师。”
　　了心听得聚精会神，知道这都是极为久远的史实，今日能从当年的大妖口中得知，是他的造化。
　　“无为大师后来的名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究其原因，就是因为他创立了佛境。这个庞大而无懈可击的巨大法阵，在开始运转之后，便自成了一个世界。一个一个当年声名赫赫的大妖被关了进来，最初大家都很耐心。因为总所周知，佛家不杀生，只要是封印法阵，都敌不过时间的侵蚀，只要我等耐心，总能等到出去的一天。这种想法，后来在漫长的岁月里，被碾得粉碎。
　　过了很久我们才知道，无为大师创立了节点，将所有法阵会有的缺点环环相扣在其中，形成了一个个完美的封闭圆环，就算岁月过得再久远，只要佛境的运转能量不绝，封印就永远不会衰败失效。
　　你所看到的每一个石塔，无论大小形状如何，都是一个封印，每一座石塔里都对应着一个封印的大妖，这些石塔就是构建佛境的基石。我们的力量被石塔里的法阵抽取，反哺给佛境，为它的运转提供能量，这使我们始终维持在一个虚弱的状态，生不如死。而佛境这个庞大世界运转的主要能量来源，就是羌尧。”
　　了心的声音里有压抑不住的几分激动：“如此说来，羌尧果然在佛境里？”
　　九头妖蛇嘲讽的笑了一声：“并非如此。老夫是佛境运转之初被送进来的第一只妖物。在老夫之前，佛境里只有这些秃驴。若非机缘巧合，老夫也不知晓羌尧的下落。
　　羌尧被镇压在西凉河底，但是从西凉河触发法阵去见到的，只是羌尧的梦境。想要见到羌尧的真身，必须去找到佛境运转的核心法阵，唯有从那处，才能真正到达羌尧所在。
　　可是小子，维持这么庞大的法阵运转，羌尧被镇压得动弹不得，即使它没死，只怕也只剩一口气了。你要想救它，首先就得解掉它身上的枷锁。这个枷锁就是佛境，佛境不毁，羌尧永远不得脱身。你做得到吗？”
　　了心微微一笑：“总归是要试一试才成。”
　　太极殿。
　　小儿手臂粗的蜡烛将整个大殿照得如同白昼。
　　萧诚帝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代表帝王身份的华贵龙袍衬得他不怒而威。只是虽然身形依然魁梧挺拔，却已生华发。
　　只有成为了帝王，才能体会到权利带来的甘美滋味。他登基不过数月，已然沉醉其中，只觉得过去几十年的日子，都白白的浪费了。
　　大权来得太晚，就更让他份外不舍和珍惜。他忘记了父皇返老还童时自己的不安，那种提心吊胆，随时会被放逐的恐惧。他能想起的只有父亲返老还童后的强壮，这让他十分艳羡。
　　尤其是在伏案处理国事后的精力不济，还有美人在怀却难以如年轻时雄风大振时的惆帐。
　　现在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了，他却老了。
　　老了。皮肤都是皱褶，肌肉开始松弛，精力开始衰退，就连原本挺拔的腰背都开始微微有些佝偻。在那些新进宫的，如花一般盛开的女孩子面前，越发明显。他内心深处还认为自己是翩翩少年，然而无意中从铜镜里看见的，却是一个老者和一个少女纠缠在一起。
　　宁公公安静的进了大殿，屏退众人后，走到萧诚帝身边，轻轻将崔司监说的话复述了一遍，说完之后便深深的弯下了腰，看着地面如雕像般垂头不语。
　　萧诚帝看着太极殿殿顶的塔型铜灯，数百只蜡烛正在同时燃烧，映得大殿一片通明，也让他的心一片通明。他的唇边露出了微笑：“朕登基，夜藏便转生为少女，宁公公，你说这是不是朕的福缘？”
　　“我皇洪福齐天，自然是我皇的福缘。”宁公公道，“只是圣上，那夜藏虽已转生为少女，却毕竟是神兽，只怕不妥。圣上龙体贵重，不可轻易涉险。”
　　萧诚帝的心里一片火热，听了宁公公的话，强自按捺着性子：“依公公所见，应当如何？”
　　宁公公道：“老奴觉着，天机殿既然能将她拿住，想来是有镇压她的法子的。只是为了稳妥起见，最好是寻个信得过的人到她身边去观察一阵，确定不会对圣上造成威胁，再让她面圣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