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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   第二十三章
      他在一阵窒息般的黑暗里醒了过来,狠狠地深吸了口气——
      “王上?!王上醒了!”那是杨垣的声音,随后便是一片欢欣鼓舞。
      叔虞睁开眼,自己挣扎着坐起来,推开医丞递过来的汤药。
      “王上!王上!”杨垣红着眼圈连唤了几声,还不待他再多说什么,叔虞便问道:“黄先生呢?”他想到自己先前原是在鸿文阁里。
      “王上,黄内史他……他说,他言辞不当,冒犯了王上,王上才会忽然病倒,他觉着自己罪无可恕,便一直跪在玄庆殿外,这已跪了一夜了,谁也劝不住。”杨垣轻声答道。
      叔虞摇摇头,叹道:“你现在就派人去,就说本王无事,让他别赖在玄庆殿外挡着道。他若执意不起来,也别管他乐不乐意,叫两个力大的侍从,把他扭送回鸿文阁去,再传个医丞给他看看腿脚,别落了病根。”

      “杨垣,扶本王起来更衣。”杨垣刚传令回来,叔虞便这么吩咐着。
      “可……王上?”杨垣干瞪着眼,结结巴巴地道,“这……您这还病着,几位大人方才还着人来问,还道,呃,若是您今日抱恙,便不必……”
      叔虞抬手示意不必多言,“本王没缺胳膊断腿,今日朝议照常,让他们都去等着。”他顿了顿,又小声道,“有些事,便是‘病了’,也仍要去处置的。”他说着,平举双臂让一脸无奈的杨垣给他套上中衣与外衫,将那一件件沉甸甸的配饰冕冠与玉圭戴上。这身排场依旧那么重,与平日上朝时并无二致,他往日若是遇上盛夏与严冬,又或微感抱恙,都要叫人抬软轿而行,可今日杨垣刚要喊宫中侍从来抬轿,他便拒了,道:“总得自己走一遭。”

      因步行而去,这段路便走了格外之久,到了铭英宫时已过了平日朝议的时辰。杨垣刚要上前去通传,叔虞却拦住他,自己三步并作两步踏上了台阶。走到大殿外,便听见殿内悉悉索索的一阵窃窃私语,众大臣三三两两聚作一堆,正自交头接耳。
      这时杨垣见叔虞不再阻拦,便上前轻咳一声,喊道:“王上驾到——”
      这一喊,立马便将那一小团一小簇的人群惊得跳了起来,满脸窘迫地分开。有那么几个还不由自主地伸手扶了扶发冠,整了整衣领,再看看自己浑身上下可还有哪一处不妥,待发觉一切如常,又尴尬地手足无措,在叔虞的目光下按官位依次站到了大殿两边。
      叔虞笑了下,缓步走了进去……这却是他头一次在这铭英宫里看见不太一样的面孔。

      叔虞在那王座上坐定后闭上了眼,也不管下面是什么动静,就这么沉默着坐了好一会儿,直到魏铉忍不住出声道:“王上,您这是……”
      他轻哼了声,才睁开眼,扫视了一圈下面大大小小的官员,道:“日前尧益两州一事,本王已有了决断。”他的视线在余崇光身上停了一下,“余卿自请围城雁来,驻兵两州交壤以示震慑,本王准了。”
      此言一出,游怀礼与魏铉两人的神色便有些古怪,似是又高兴又担忧。朱衡端皱着眉,但过了会儿也便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徐翰淳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胸口。余崇光微笑着抬头看他,正要领命谢恩时,却听叔虞又道:“但是……只许围,不许攻,且余司马不得亲去雁来!”他抬高了声音,挑了挑眉,“本王有另一件事交予你去做,你带几队精兵去元尧两州边境,驻扎在新修的溧水上游堤防处,按兵不动。”
      余崇光愣住了,迈了一半的腿便这么僵在原地,一时进退不得。

      “另外,宣元州侯与并州侯入玄庆觐见,授太傅、太保之位。”叔虞又补充道。
      此时,游怀礼与魏铉已经半张着嘴,两人俱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魏铉抬步上前准备进言,叔虞却又快速地接了下去说道:“开国库,大修尧州堤防,在尧州各郡县招募筑堤工匠,沿溧水东岸,自岭东城起修至淮安城外。别的不提,原先用于治理元州水患的份额,至少给本王挪一半到尧州去。”这话说完,却换成了朱衡端眉毛吊得三尺高,又是惊讶又是犹豫地望着王座上的新君。
      “好了,本王要说的已说完了,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他最后这么道。

      魏铉与朱衡端同时举着朝笏上前,两人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朱衡端退了半步,对魏铉道‘魏大人请’,示意对方先说。
      “王上!此时让元州侯与并州侯觐见是何道理啊?觐见也就罢了,授他们三公之位,还嫌事情不够乱吗?!”魏铉已气急了,再顾不得什么,张嘴便骂。朱衡端蹙眉听了也不反驳,只抬头望着叔虞,却见这位君王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叔虞道:“本王就是嫌不够乱,还要叫他们更乱些。”他说着,看到魏铉一脸气急败坏又焦急不安的样子,不禁笑了,抬手制止了魏铉未出口的话,说道:“尧益那两位,本王是明白的,他们不可能心平气和地一起反了本王。这位子只有一个,联手容易罢手难,待事成之后如何分?难不成像糕饼那般一人一半吗?”
      朱衡端颤声道:“王上!唉,您、您怎么能开这样的玩笑啊!”
      叔虞却只当没听见:“故此,他们若要寻人联手,便得寻元并两位。本王若召尧益两位也是无用,他们大可找个由头婉拒,但本王若召元并两位,授予三公之位,这事却多半能成。元并两位不是傻子,自然晓得本王是什么意思,他们决断不了,本王便帮他们做决断。来玄庆就是本王给他们指一条明路,省得卷进那麻烦事里。”
      魏铉和朱衡端顿时没了话,只能瞪大了眼看着那王座上的人。

      “那敢问王上,大修尧州堤防又怎么说?”游怀礼站在一边想了想,问出这一句,接着却不待叔虞回答,自己说道,“莫不是要对尧州行怀柔之策,以安抚民心?可这也已迟了,尧州侯在尧州境内广开粮仓,招安流寇,在民间声誉颇高,王上想动摇民心怕是难了。”
      “本王既已派兵震慑,便没想过与他争民心,他想做贤圣,那就让他去做。”叔虞道,“余卿受命前往元尧两州交壤堤防处,雁来城与尧益边界也有王师驻扎,本王还广募工匠修筑溧水东岸一系,你们说,尧州侯会怎么想?”
      余崇光闻言,眼睛一亮,道:“他定会以为王上要以围城为幌子,暗中派臣拆除上游堤防引水攻之,王师在东岸进退自如,雁来城却在劫难逃!若不派兵拆堤,便只能眼睁睁看着雁来城破,他要解这局,便只能遣州师阻挠东岸修堤,可尧州侯既是‘贤圣’,又怎能做这等害民之事?他若真拆了东岸堤防,便民心不再,到时,王师发兵自然名正言顺,是以这一局乃是无解之局!”
      叔虞点头:“所以他降也得降,不降也得降。”说完,他再次扫过王座下的一众朝臣,又问了一遍,“众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话音落,无人回。
      朱衡端眼中既有欣慰又有感叹,半晌,只摇头不语,又笑着退下了。
      魏铉大笑两声,躬身一拜,道:“王上今日当真圣明!”
      游怀礼不说话,跟着躬身行了一礼。徐翰淳却眼珠一转,笑着附和道:“王上圣明啊!”
      叔虞看着他们,只觉这些人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都让他觉得新奇。这是他过去从未在铭英宫见过的,只有今日……今日不同于往日。但唯有一人,他却不敢去看那人的面孔,生怕自己看到的不同于往日。
      叔虞深吸口气,站起来道:“退朝吧。”说完,便踏下那玉阶,目不斜视地朝着铭英宫外走去。他刚走到殿门前半步处,却听身后传来余崇光的声音——
      “王上,臣还有一问。”
      他停下了脚步,低头看着脚下那道细长的影子,没有回头。
      “王上,若尧州侯宁死不降,您会下令拆元尧边界堤防,行水攻围城之策吗?”

      如果真这么做,雁来城必定生灵涂炭。到那时,会有成百上千人死去,他们心中不止会恨尧州侯,还会恨天玑的主人,会恨这个没有活路的国家。叔虞想。
      他闭上了眼,又睁开,听到自己用平静的声音答道:“会。”
      因为这是不得不去做的事,也是不得不承受的结果,是一旦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必然要做下的决断。如果我不这么做,会有更多人死去……那些人里甚至包括你。
      “……若他们不甘,待本王百年后,自会在阿鼻与他们对质。”

      他说完,忽然再也不想继续待在这铭英宫里了,急不可耐地跨出大殿,朝着玄庆而去。叔虞一路几乎是小跑地走着,身后的杨垣好几回便要跟不上,待走到了一处回廊下,他被那台阶绊得一个踉跄,险些要摔倒,连忙抓住身边一雕花高柱。
      及至此时,他才发觉,自己背后已是冷汗淋淋,脚下如浮于云端。他今天把想说的、该说的全给说了,也并未想过会有什么后果,朝堂上憋着的一口气泄了,现下竟连站都站不稳。
      叔虞连忙抖着声音喊道:“杨、杨垣……快来扶本王一把!”他一边说着,一边要转身,这时边上伸过一个有力的臂膀,稳稳地把他架了起来。
      叔虞顿时觉得好受了许多,转头道:“杨垣,你……”话说了一半,睁大了眼,瞪着仍穿着一身软甲的余崇光。

      “王上,方才在铭英宫里可威风啊。”那人笑道。
      叔虞一下便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一时又是想哭又是想笑,面上变了数次,最终还是扬起了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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