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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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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刚过,上海骤然冷起来。
连绵的阴雨,还夹着偶尔的雪花。
尹家客厅生起了壁炉的炭火,红通通的火焰映的屋子都多一丝暖意。
陈啸风和嘉宜蜷在壁炉前的沙发里,享受着难得的平静慵懒。
“唱片到头了——”陈啸风忽然放下手中的书,意识到耳边的安静,抬头看一眼沙发那头的嘉宜。
“嗯,”嘉宜懒懒的翻动着手里的书页,没有起身的意思。
“那我去?”陈啸风刚要起身,被嘉宜在毯子下面圈住腿。
“我一个人坐着冷——”嘉宜看他,带点娇嗔。
“你不肯去,又不让我去,”陈啸风扬眉,“机子卡在那里要坏的——”
“坏了修嘛,”嘉宜在那头调整一下坐姿,让自己在毯子里裹的更舒服一些。“反正有小郭——”
“好不讲理!”陈啸风伸手在毯子下面轻轻掐她的脚掌心。
嘉宜怕痒,笑着躲他,“是又怎样!”拿书打他毯子下面的手。
“咳!——”嘉宣从书房出来,见状干咳。“喂,你们当我透明的嘛!”
“你既然出来,替我们换张唱片——”嘉宜交代一句,回过头看着陈啸风笑。
“好过分!你们在这里享福——要我干活!”嘉宣嘴上不满,却忍不住多看一眼——陈啸风一向姿态英朗,难得见他如此松弛的和嘉宜裹着同一条毯子窝在沙发里。
“阿秀呢?”他想起什么似得。
“拉着小郭看电影去了——”
“你们倒不去?”嘉宣坏笑看着他俩。
“怪冷的,我才不要出门,”嘉宜说着在毯子下面和陈啸风靠的更笼一些。
“怎么没叫你去?”陈啸风放下手里的书,看着他。
“我也嫌冷呢好吧——”嘉宣搓搓手,“你们暖够了,也给我腾个地方——”
说着就凑过来,刚要坐下,嘉宜推他,“你琴拿回来了没有?”
“哎呀!”嘉宣骤然想起什么似得,“约好了说今天去的!差点忘了——”说着起身去拿外套预备出门。
“正好,”嘉宜看着他笑,“替我走一趟首饰行,耳环应该修好了——”
“你?!”嘉宣皱眉恼她,“原来你不是惦记琴,是惦记那只耳环啊!”
“反正你都要出去了——也不白挨一趟冻!”嘉宜笑——陈啸风在毯子里伸手轻握她的脚掌心。“哎呀——”
她缩一下,伸手推他,“痒——”手里的书噗通掉在地上。伸手捡书,却不舍得挪出热烘烘的沙发和毯子——陈啸风忍着笑,起身把她按在沙发里,伸手替她拾起来。
“真是受不了!”嘉宣看见这一幕,“嗐”一声,把围巾裹在脖子里,套上大衣出门去了,脸色却是温暖的依恋。
“尹少爷您的琴——”琴行的人殷勤的把琴箱提出来,小心翼翼的摆在柜面,打开给他看。
“有没有好好替我保护啊!”嘉宣垫着手帕把琴取出来,仔细的察看琴头琴枕各个部分,仔细的瞧过之后,架起琴弓轻轻试了几个音,点头笑一下,“算你们有心——”一面从口袋里取出钱夹,支付了尾款。
刚要合上琴箱,“好琴!——”身后忽然一个声音。
嘉宣回头,是一个陌生男子,双排扣的条纹西装,身量不高,金丝眼镜甚是斯文,可是眼神却带点肃杀气。
“阁下的琴,可否借我看一眼?”
见嘉宣犹豫,那人笑一下,“我很久没有见过音色这么醇厚的琴了——尤其,是过百年的老琴——”。
嘉宣听得这人懂行,方才有些放心,把琴箱打开,轻轻推过去一点。
那人垫着手帕托起琴首,仔细的察看着琴身的饰漆,共鸣箱的细节,“介不介意?——”他指一下琴弓。
征得嘉宣许可,他架起琴试了一小段旋律。确实是个中好手,轻盈流畅,技术准确灵活。
“真的是一把少见的好琴,”他小心的把琴放回琴箱,“醇厚又不失甜润,细节这么周到完美;冒昧问一句,这把琴,您花了多少钱?”
“两千块,”嘉宣把琴箱锁好。
“我愿意以三倍价钱买您的琴,不知道您——”他开口道,不理会一旁的琴行老板下巴都要掉了。
“不好意思,”嘉宣打断他,“这琴是我家里留下来的,多少钱,也不卖。”
“抱歉是我唐突了,”那人微微鞠躬,一面从口袋里摸出名片匣,“很高兴认识您——”
嘉宣皱眉看着名片上的名字:青木健次——日本东亚交响乐团首席小提琴手。“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就是个混饭吃的普通人。”嘉宣卖个傻。
“没关系,”青木把名片双手递上,微微颔首,“希望以后有机会,还能和您切磋琴艺。”
嘉宣只得收下名片,点头应承。
出了琴行,嘉宣把围巾裹紧些,过马路,穿过一条街,就是那间著名的首饰行。
嘉宣抽开丝绒的小袋子,看了一下那只耳环,原先丢的那颗钻石已经重新镶过,几乎完全看不出破绽,“多谢。”他收好耳环,把首饰袋揣在口袋里。转身出门。
心里正想着,不知道小郭跟阿秀他们现在回家了没有,这里离电影院不远,没准可以搭他们的汽车,就不必挤公车了。
于是转到旁边的近路预备抄近道去电影院。
刚进巷口,忽然被人一把捉住肩膀——嘉宣本能的抓住那只手用力朝前一带,低头躬身间迅速的抬腿扫那人下盘,被灵活的躲过;嘉宣一面护住手中的琴,一面抬肘猛击那人胸口高度。
来人随即负痛撞向一边狭窄的墙壁。
嘉宣正要乘胜追击,
——“是我!”
嘉宣听得声音熟悉,稍微松开按着他的手,那人回头。
“是你?!”嘉宣一愣。
是婉华,但是今天戴了帽子,穿了男装,差点没认出来。
“怎么回事?!”他一惊。
“没工夫细说了!”婉华迅速拖他倒一边门店角落,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纸条塞进他手中,“交给黎叔!”
“你呢?!”嘉宣话音未落已然看到远处闪出的日本特务身影。
“走!”婉华迅速的推他转身,挡在他身后。
嘉宣飞速的抱着琴跑向了另一边出口,压低帽檐,从巷道另一边转出来,强装镇定的混入电影院散场的人群。
没走几步就听得不远处清晰的枪响,他哆嗦一下,胃里一阵翻拧。
尹家此刻尚在一片玫瑰色的安宁中。
陈啸风换了唱片,坐回沙发里,伸手轻轻的握嘉宜的脚踝,“冷吗?”
嘉宜放下书,看着他,起身像只猫一样轻手轻脚的爬过来,伏在他胸口。
陈啸风抬手把毯子裹上她的腰。
嘉宜按着沙发扶手,居高临下的细细看着他:陈啸风眉眼,鼻尖,刮的一丝不苟的下巴,和精心修理过的唇髭,又回到他闪烁如有星辰的眼睛。
忍不住抬手轻抚,嘴角轻叹,“陈先生,你怎么会这么好看!——”
被陈啸风捉住手,看着她的眼睛笑,“你是头一个夸我好看的——”看嘉宜扬眉,挑一下眉峰,“形容男人,不应该用英俊、潇洒、风流、伟岸——”
话未完,被嘉宜吻在嘴角。很轻的一下,很近的,看他,仿佛觉得下一秒,他就会消失似得。
唱机里的《天体之声园舞曲》缓缓流淌。
竖琴拨动着柔软的音色,此刻陈啸风的心却比那和弦更加柔软。
他所爱的人,是如此美好,让他愿意原谅这世间余下的一切。
“噢哟!——”阿秀进门惊叫一声,捂脸转过身去。
小郭刚要进来被她一把推出门去。
陈啸风和嘉宜一惊。
“我什么都没看见!——”阿秀背着身,摆手,“先生太太你们继续继续——”
“快进来,”陈啸风笑一下,“外面冷。”
“啊?”阿秀尚在犹豫,小郭已经拍拍身上的雪花,进门来了。
“还是屋里暖和!”小郭摘掉围巾,没心没肺的看着陈啸风和嘉宜,“应该早点儿回来的!”
“好没眼力!”阿秀白他一眼,“应该再晚点儿回来的!”
正说着,嘉宣从外面匆匆进来,撞的阿秀一个趔趄。
“哎!——”阿秀刚要抱怨,看着他脸色有些不对。
“琴拿回来啦?!”嘉宜看着他的琴箱,“我的耳环呢?”
“我没顾上!”嘉宜心绪尚且有些乱,“太冷了,明天我再去——”一面看一眼陈啸风,“姐夫,你帮我扶一下梯子——我要把琴放起来——”眼神闪烁一下。
陈啸风会意。立即起身,“好。”一面招呼文嫂,“给他们端一碗姜汤暖暖身子——”
“出事了!”嘉宣把陈啸风拉进储物间一角,关上门低声道。
“你和姐姐必须马上撤离!”嘉宣有些接不上气,非常急迫的说。
“出什么事了?!”陈啸风一惊,可是马上察看一下外面,低声问。
“婉华今天忽然在街上截住我——”他取出纸条。“我撤的匆忙,快到家才发现,姐姐的耳环不见了!应该是打斗时掉的——”嘉宣急切又负疚的说,“如果被日本人找到,一切就晚了!”
陈啸风眉头一紧。
“我撤离不久就听到枪响,”他声音顿一下,“她现在生死不明,如果落在日本手里,我不确定——”
陈啸风沉默了一下。
“姐夫?!”嘉宣使劲的攥着他的手臂,“趁现在,要走,还来得及!去美国,香港,欧洲,都可以!要快!”
看陈啸风不动,他使劲的摇晃一下。“姐夫?!”
“你让我想一下——”陈啸风眉头紧锁。这是时候,毫无征兆的突然撤离,等于自动暴露身份;但是如果真如嘉宣所言,被日本人找到那枚耳环,并且顺藤摸瓜的找到了首饰行,立即就会锁定,婉华的接头人,是嘉宜。
这太危险了!
他拆开那张纸条,看一眼。迅速道,“你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不要露出任何痕迹——”他非常严厉的近乎命令道。
一面出门,叫小郭,“跟我出去一趟。”
小郭一愣,可是看着陈啸风的眼神,他立刻知道,不必问,“是。”起身利落的套上大衣揣上车子钥匙。
嘉宜从厨房帮着文嫂端了姜汤出来,“人呢?”陈啸风和小郭都不见了。
“肯定,又去给你买好吃的去了——”阿秀嘿嘿的笑着,“刚小郭还说起蓝波饼屋的奶油栗子粉好吃来着——”
“什么时候不能买!”嘉宜嗔她,“你也不拦着!?这么冷的天!”
“我拦得住小郭拦不住先生呀!”阿秀轻轻凑过来笑,“先生那么宠你——”
“话这么多,我看你是不冷——”嘉宜推她,“姜汤不给你了,外面冻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