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吟诗人&玫瑰大盗》巫女的低语

32、被引导的真相

　　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纸笺，珀西冷哼了一声，从这个目前结果来看，他已经把马修从这场灾祸中彻底摘干净了，整个溪柏修道院，包括佩利自己都相信——是魔兽的血迹中残留的狂暴法力引发了镇守大阵的动荡。

　　众所周知，威名赫赫的龙骑兵是靠激发龙蜥的狂性来训练龙蜥战斗的 ，这种手段也常常用来驯养巨獒成为魔兽。教会方面主张和平仁爱，向来十分抵触魔兽驯养行为。人就是这样，如果一贯讨厌什么，遇到坏事 就会自然联系到平日最讨厌的事物。

　　所以当执事团发现六角平台上的巨獒毛发和血迹，再加上之前珀西不断暗示佩利的话，这非常容易就让他们认定，受伤发狂的巨獒血液中也许残存着刺激狂性的法力，和古战场的狂暴龙息相呼应而扰动了镇守大阵。

　　这是人的惯性思维，珀西只是稍加引导，罪魁祸首便顺理成章扣在巨獒头上，接下来溪柏修道院自然要追究佩利的责任，毕竟是佩利让属下 把危险的魔兽带进了古老的圣地。

　　而一个多月来，形势悄然演变，整个布列忒尼大陆的人如今都相信是龙堡造成了这场灾难。珀西知道这背后一定少不了佩利的运作 。

　　罪魁祸首之名是一个黑锅，珀西抛给了佩利，现在看起来，佩利已经成功脱手扣在龙堡头上了。

　　这趟迷宫之行，意外引发了一场“龙灾”，对霹雳堡而言这个冬季分外严酷，无论贵族还是平民都在这场“龙灾”中受到深重的伤害。

　　但和事件核心牵连最深的几人如今都安然无事。

　　马修多年苦修，终于突破了第一阶的境界。正式踏上炼金术修炼的阶梯。

　　珀西迈入第三阶门径已经三年了，理论上需要修炼数十年，反复洗练身心，积累深厚的法力才能达到第三阶境界圆满融会。这次虽然经历凶险，却因为难得的机缘，让珀西圆满融合了第三阶境界，只需要假以时日，涵养法力，将会很快触摸到第四阶的门径。

　　如此重大的事件，也没有激化教会内部的派系冲突。教会积极救助赈灾，借机宣弘圣主仁慈的善举，圣主的恩慈如同甘霖一般洒向悲惨的灾民。安逸数十年来，教会中人也渐渐腐败，时常传出负面传闻，此番教会的形象也因为这次事件而洗刷。神圣教会的信仰在布列忒尼大陆重现仁爱的光辉。

　　局势按照珀西最初的拨动发展，已经完全达成预期，无论对于教会还是默森家，甚至对马修和珀西本人而言，在此次事件中都获益良多，而且他们丝毫没有受到牵连和追责，完美全身而退。

　　但珀西却高兴不起来。他的神魂和镇守大阵相融的时候，“亲眼”见证 古战场龙息在龙涂河岸边袭扰，那一刻，他和所有在恐惧中挣扎的人们共同体验着神魂被狂戾的龙啸冲撞的痛苦。而已经一个多月过去了，受灾区域的伤痛还在持续。虽然灾难并不是珀西造成的，但也让珀西感到歉疚。

　　回想起那天的情形，珀西心中充满复杂难明的滋味。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珀西这次确实是“旧病复发”。和三年前一样，珀 西是因为透支身心法力源泉而陷入深眠。这种情况非常危险，这一个多月来，圣徒克拉克全力施救，又动用了教会的顶级药物、法宝为珀西滋 养生命源泉，如果不是这样，珀西很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在彼得迎战变异魔兽时，施法襄助的神秘高手正是珀西。

　　珀西修补好镇守大阵之后，已经耗尽了全部精力，他和佩利联手挽救了危局，却疲惫得连庆祝胜利的力气都没有了，由于法力耗竭，精神力也疲乏至极，珀西处于身心极度困顿的状态，一放松下来，就在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下不可抗拒地陷入了沉睡。

　　但珀西已经达到炼金术第三阶圆满的境界，即使在沉睡中，对周围环境还是保持着自然感应。当异化魔兽来到迷宫中央的开阔地时，危险狂暴的气息惊扰了珀西的酣眠，他不得不从沉睡中渐渐挣扎醒来。

　　在佩利跌倒后，珀西已经能够清楚感应到周围的所有情况，当时已到了危急关头——佩利的防御法器被魔焰震毁，身心受到重创，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力 。彼得守在门口，明知不可为而拼死抵御在前；珀西即使躺在前厅中，也能遥遥感应到彼得悍不畏死的战意，但在魔兽强大狂暴的气息笼罩下 ，珀西十分清楚，彼得冲上去将必死无疑。

　　珀西只得凭着意志力强撑着对自己施以古老部落的秘咒，强行透支生命力源泉，虽然这会对身体造成很大损伤，但情急之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从魔兽身上散发的气息让珀西很容易就判断出，这只魔兽显然是受到刚才泄露的龙息影响才会变异进入狂暴状态。

　　珀西的神魂法力曾经和整个镇守大阵相融，又刚刚亲身参与了大阵修复的过程，对于镇守大阵的能量运作原理已经能运用的无比圆熟，几乎不用思考，珀西下意识地立刻调用回廊中的那十七枚金币，这个阵法虽简易朴拙，却连镇守大阵中不断崩溃的巨大狂暴能量都能镇抚平和，区区一只魔兽完全不在话下。

　　也许因为珀西的神魂曾经和圆厅中大阵的能量感通，当他对回廊中的金币施法时，神魂再次自然和整个镇守大阵感通相连，他能够通过整个大阵再次感知到迷宫中、甚至整个溪柏修道院中所有的情形。

　　在珀西成功制服发狂的魔兽后，却“看到”服色规制统一的修道院执事 团已经来到迷宫所在的高地外围。整个溪柏修道院此时到处都是一片惊 惶混乱，正需要执事团的一众高手救治伤员，安抚人心，但他们一行人却直向迷宫奔来，行动迅速果断，有着明确的目的性。珀西随即明白执事团一定是为了调查镇守大阵的情况而来。

　　这时，珀西忽然意识到，他们将要面临一个比魔兽跟难对付的难题——

　　珀西能感知大阵所镇守的整个范围，他完全明了古战场的凶煞之息泄露所造成的影响。马修无意中闯下了大祸，接下来必然要面对溪柏修道院执事团的质询。

　　但教会中圣徒一派和溪柏一派关系有些微妙，而马修是霍顿大主教最 信任的属下，在圣徒一派中也小有地位，溪柏修道院追究起来，将会让圣徒克拉克和霍顿大主教陷入非常为难的境地。

　　珀西当时决定把这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默森家毕竟不是教会中人，不牵涉派系争斗，他身为一个无知的平民信徒，机缘巧合扰动了镇守大阵。虽然闯下大祸，但也让修道院方面无法深究，大不了事后多赔点钱 。

　　强行激发身体潜能的秘咒支撑不了太久，珀西知道自己很快就会陷入漫长的昏睡。他只需要硬撑着把事情交代完，转移了众人的注意力，然后就丢开一切睡上两个月，到时候溪柏修道院也拿他没有办法。

　　但珀西随后却听到了艾瑞克对佩利所说的话。转瞬就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方才和佩利在危难之际默契配合，并肩战斗的情谊、信赖、弥漫在珀 西心间的温暖此刻如同春日溪流被突如其来的寒潮侵袭，欢欣明丽的泉涌瞬间被严酷的寒风冻结成冰。

　　珀西只觉得瞬间坠入冰河中，从内到外都渗透着寒意。

　　原来此行原本就是他设下的陷阱......

　　他早就开始怀疑自己么，这些日子还假惺惺的关怀备至，就是为了让自己放松警惕么露出破绽......

　　他的谋划可真周到，还安排了三阶炼金术士都非常难对付的魔兽镇场 ，这是要让自己此行彻底有去无回了......

　　多么完美的狠毒计谋......

　　可是这场斗法居然还把马修牵扯进来！魔兽对一个普通人来说意味着 什么，佩利不会不清楚。瞎子都看得出来，马修是多么欣赏他、崇拜他 。

　　是了，在他们这种人心中，为了达成目标，无辜的生命如同野草一般无足轻重，感情又算什么，不过是缥缈的云烟罢了。

　　珀西很清楚自己和佩利之间并没有任何亲密关系，理智上，珀西也承认，以佩利立场，这样的安排完全合情合理，但那一刻，珀西心中还是隐隐有一丝剜痛。

　　佩利有本事把危险的魔兽带进迷宫圣地，必然是得到溪柏修道院高层的默许。可见烈焰湾家族和溪柏修道院的高层交情不浅。

　　既然这个陷阱也得到溪柏修道院的支持，这个黑锅不如就让他们自己内部解决好了。

　　于是，在撤回金币时，珀西御法扯下了巨獒伤口处一撮沾血的毛，随着金币飞回圆厅中，把血迹沾在六角平台侧面和衔尾龙图案旁。

　　珀西同时施法引起金币的能量振动，唤醒了马修，当马修迷迷糊糊坐起来时，金币都向他怀中撞来。这样马修又毫不知情地成为无意中救了佩利和彼得的恩人。

　　紧接着珀西又故意引马修目睹了佩利来不及撤走的魔兽巨獒。他要让天真的马修看清冒牌游吟诗人的真面目。

　　珀西当时尚有些微余力，他的心中已然做好了最坏的准备——如果佩利动了杀人灭口之心，以珀西身为三阶炼金术士的精神力，他可以立刻激发巨獒的狂性，驱使巨獒攻击佩利和他的手下。然后他和马修可以趁 乱撤离。

　　巨獒看上去来势汹汹向着珀西扑来，但其实它是在珀西精神力的驱使下冲着佩利来了。佩利之所以一直都没有发现珀西施法，因为那时候他的精神力受到重创，感应力也受到很大影响。

　　马修已经拥有一阶炼金术士的法力，而且马修平时戴在身上的念珠、 十字架都是圣徒克拉克亲自炼制的顶级防御法器，以法力激发可以勉强和二阶炼金术士抗衡。

　　珀西非常清楚佩利刚刚受到重创，几乎没有战斗力。如果佩利要动手 ，珀西即使不能亲自战斗，靠魔兽牵制佩利一方，掩护珀西和马修两人撤离此地完全不成问题。

　　虽然做好最坏打算，但珀西意外发现他竟完全没有感受到一丁点杀意，佩利显然慌了阵脚，但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急中生智编造谎言来掩饰，珀西居然感觉到佩利煞费苦心的讨好之意。这让珀西发现自己的秘密并没有暴露，也许是突发异变打乱了佩利的计划，在佩利的心目中，此时依然把他当成需要笼络的教会御用建筑商——默森先生来对待，这时珀西也觉得没有必要把彼 此都逼上绝路了，于是他顺着佩利搭好的台阶，顺水推舟地轻轻放过了这个并不高明的借口。

　　珀西又特意在佩利面前强调“圣徒大人”，暗示马修和自己在圣徒一派中的地位，也是为了让他掂量动手的后果，提醒他不要轻易动杀人灭口的心思。

　　但佩利竟然流露出感激之情，珀西也弄不懂这家伙到底把自己的暗示理解成了什么...

　　这个欺骗世人的假冒游吟诗人，珀西了解他的手段冷酷而狠辣，他的谎言拙劣而虚伪，但他散发出的气息却充满光明、温暖、和——爱...... 如同铺洒在身上的冬日暖阳一样真切。

　　珀西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当时心中明明充满冰冷的愤怒，可是 ，面对佩利言谈举止间散发出的深深的怜爱、呵护之情，珀西竟然还是选择再次相信他......失去知觉前，珀西竟把自己和马修的安危托付给了这个欺世盗名的大骗子。

　　这个冒险的选择，以理性判断是如此不可思议，以至于珀西到现在为止一直都耿耿于怀，更让珀西烦恼的是，在自己刚刚苏醒时，居然还恍恍惚惚依恋着那个温暖坚实的怀抱。

　　... ...

　　笃-笃。

　　敲门声打断了珀西的思绪，他立刻把手中那张关于溪柏修道院的消息塞进一沓信笺中。但珀西随即又反应过来，这举动简直就像在掩饰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自己完全没有必要这么做！

　　这短促的敲门声是铎恩解除书房禁制的手法。在默森庄园，除了家主珀西，只有铎恩和格蕾丝两人拥有随意出入这间书房的权限。

　　铎恩抱着一堆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木箱走进来，好像捧着一座随时会倾塌的彩色高塔，黑猫“黑布丁”蹲在塔顶，时不时甩一下毛茸茸的长尾巴，给铎恩保持高塔平衡增加了不少难度。真不知道他刚才是怎么腾出手来开门的。

　　“哟!一大早就去大采购，今天是什么好日子？集市疯狂打折节么？”珀 西打趣道。

　　铎恩朝天翻了个白眼，他可是最讨厌上集市采购了，每次陪格蕾丝去逛集市对他来说简直是漫长的受刑，不过他并没有受到珀西和“黑布丁” 的干扰，仍然稳妥而小心地把这座五彩缤纷的木箱塔安置到橡木长桌上 。

　　“小哈瑞已经出发去送信了，老罗伯特知道你醒了也可以放心了。兄弟会那帮家伙得喝上三天三夜庆祝啦。” 铎恩伸手去赶黑猫，却被毛茸茸的爪子反拍了一下，“霍顿大主教传信说最近教会那边没什么情况 ，有事会派小树莓来找我，他刚得到内部消息，和龙堡对外宣布的不一 样，现在外面还有不少龙蜥没找回来，让我们这段时间小心点。照他的意思，我还是守在家里比较好。对了，他还特地叮嘱，你醒来的消息先别告诉马修，让那孩子再饿几天。”

　　“喵——”黑猫依然霸占着箱子顶端，像是宣示领土权。

　　“这些都是什么？”珀西站起来身来仰头打量着木箱塔，“我感觉到有灵能波动，是滋养生命源泉的灵力，唔，‘黑布丁’最喜欢这些东西了。霍顿叔叔已经动用了很多法宝为我治疗，现在我已经没事了，不用再为我耗费了。”

　　“不，不是霍顿大主教送的，这些都是佩利勋爵派人送来的，两三天就送一次，格蕾丝抱怨说，你要是再睡上一个月，她的小屋都要被这些礼物淹没了。”铎恩无奈地耸耸肩。

　　珀西又瞥了一眼堆叠得摇摇欲坠的礼物塔，目光中有些复杂的意味，随后不在意地摆摆手，“你们自己打开看吧，需要什么就拿去用，嗯，先让‘黑布丁’挑。铎恩，你再写一封信给佩利勋爵，感谢他的好意，让他不要再送东西过来了，就说是圣徒克拉克大人的意思，嗯，我现在正在治疗的关键阶段，不能被杂乱的灵力干扰。”

　　“怎么？佩利勋爵有什么问题吗？要不要把这些东西都处理掉？”铎恩面露警惕之色。

　　“喵呜——！”忽然，“黑布丁”发出抗议的喵声，琥珀色的瞳仁眯成锐利的狭缝。

　　珀西淡淡一笑，“也没那么严重，烈焰湾家族出手，可都是顶级的好东西，千万别浪费了。这次我和马修能平安回来也多亏了他护送。我只是，”他转头望向窗外蔚蓝明净的天空，声音中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和怅然，“不喜欢他这个人。”

　　铎恩依照珀西的吩咐去拆礼物了，“黑布丁”为了捍卫它的宝物扬起毛茸茸的黑爪和铎恩打了起来，礼物塔终于轰然坍塌撒满了橡木长桌。珀 西也不管身后一人一猫打得热闹，慢慢踱步走到书架墙前，面带思索之 色，抬手巡梭在一排排书脊之间，指尖停留在一部典籍的厚书脊摩挲。

　　忽然，书脊被骨度刚劲的大手覆盖，珀西微一侧头，见铎恩立在身侧 ，珀西挑选的那部典籍被铎恩牢牢按住。

　　“珀西，我知道你很在意他。”察觉到珀西凌厉的目光，铎恩立刻改口，“好吧，你确实，不喜欢他，但是，我知道你想干什么。你才刚刚恢复，我不允许你随意冒险！”铎恩面容刚酷 ，语气忧虑而低沉。

　　“喂喂，我的铎恩师傅，您这是要干涉家主的行动么？”珀西斜睨着铎恩，清秀的面容带着孩子气的微笑。

　　“不不，不是！”铎恩有些笨拙慌乱，却坚定地按住书脊，“珀西，我不是要干涉你的决定，至少等你完全恢复了再说好吗？”

　　珀西乌亮的大眼睛扑闪着，目光如同照彻薄雾的晨曦般柔和，同时也有如晨光驱散暗夜般明亮，确定而毋庸置疑，“抱歉让大家担心了。不过我现在真的完全好了。你知道的我一向不会乱来。”

　　他们对峙了片刻，铎恩轻叹了一声摊开双手，“好吧，只要能和我打成平手，那就随你。”

　　“铎恩师傅，这可是你说的。”珀西晶亮的黑眸闪过锐芒，唇角勾起一缕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