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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卸甲 · 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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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高台之上俯瞰着整座王城,冰蓝的眸中映出入目的景象,似有大厦将倾的悲凉。
天都武君陨落后的第五百二十一年,江湖又起波澜,有传言道,当年上古君王罗喉曾搜罗起旷古的武籍和惊世的宝藏,意外离世时却尚未来得及对之做出处理,是故如今这份足以令天下任何一人垂涎的无匹秘宝还留存于世,只待有缘人的到来。
消息一出,整个江湖都为之震动。
武君罗喉是何等存在?当年一人一刀掀起无尽兵燹,盖世功体几近天下无敌,这般只能令人仰望的存在,他留下的遗产如何能让人不为之疯狂,何况传言里还提到了武籍,那可是武君留下的武籍,只要是江湖中人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如果真的有人能找到,那么这个人就将拥有攀登顶峰力压群雄的机会!
就在人们的沸沸扬扬地讨论那惊世秘宝会藏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很快又有一条消息传出,于是几乎是同一时间,江湖各路人马都开始向着一个方向赶去。
因为消息里说,那一笔秘宝就在昔日的武君王城!
——就在天都!
因为这一场变故,已经荒凉了数百年的天都城池近日来人声鼎沸,一批又一批劫掠者带着勃勃野心闯入这座空城,以一种为了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势要翻开每一块砖的强盗做派大肆破坏,只是目前他们还只是在外围扫荡,核心的主殿尚留存着一股微弱的保护屏障,他们一时半会儿还进不去。
不过几日来这些人不停地用攻击消磨着那层护障,如今眼看也要被突破了。
黄泉居高临下地望着满城的喧嚣,从这样的高度往下望,此刻这整座城就像是被无孔不入的蚂蚁入侵了,但就算是蚂蚁,尚且有“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说法,如今的天都也只能任其啮咬肆虐。
钩月赤边的银枪斜斜点地,站在高处的人还有些漫不经心。
武君的秘宝?那家伙看上去是会藏那种东西的人?呵……
若说从前天都还有不少人马的时候,或许是有些钱财的,不然怎么养得起那些废物?不过后来问天敌趁火打劫,不仅收编了那些墙头草,连财物也是没有放过的,所以在黄泉回归后一度对在天都还有饭吃这件事感到很神奇,偶尔也会摸着下巴猜想也许武君还有个私人小金库什么的。
至于武籍……武君本身就是个移动武籍库吧,就算真有纸质的,黄泉宁愿相信是被君曼睩烧饭时当柴火用了,总归他在天都的书房里从没找到过有关于历史和治国以外的书册就是了。
银白色的长发搭落在披风上,勾缠着几缕鲜明的红,他的目光四处逡巡,无聊之余任由思维在过往中跳跃,对比着还留存在泛黄记忆中的景象。
不同于罗喉喜欢将不确定因素留在身边的无聊趣味,总带着一股大梦非梦的颓废倾向,黄泉向来惯于让自己保持清醒,惯于将周边的情况都明明白白地掌控在手里,当然前者那种有恃无恐令人火大的行为所蕴含的,毫无疑问是当事人对自身强大的绝对自信,但黄泉更偏向于那个人是无聊到了一定的地步,才会把不稳定的危险因素当成消遣。
黄泉的清醒,或许是源自天性,或许是从前做杀手时养成的习惯,但这未必是个好习惯,因为这份清醒总是会因无法贯彻到底而演变为矛盾,就如他此刻站在这里,一面无意识地回忆着昔日的情状,一面又本能地抗拒着完全沉浸。
将历史完美的重现?黄泉可不是那么乖巧的人,总之最后能把天都弄塌不就行了。
出于这样的思路,原本他站在这里还在想着,自己应该挑什么时候跳下去比较好。
但是现在……
一身银甲的青年将视线投向主殿方向,也正是在此时,那一层薄薄的屏障碎化成无尽微光,又被破门而入的人群冲的四散分离。
他缓缓皱起了眉。
昏暗阴沉的大殿里,宫灯未亮,掩帘低垂,它等了数百年,仍是没有再一次等来它的主人,反倒在今日不慎被一群宵小狂徒登堂入室。
入了主殿的一帮江湖人狂笑着散开来,去往各个看似暗藏玄机的角落,而落于正殿之上那张王座自然也不可能被放过。
几路人马同时看过去,机灵点的几个瞬间就动身往前冲去,只是目标在一处,路径自然也会重合,本欲抢夺先机的几人撞在一起几乎要杀红眼,不过几步的台阶,已是洒了一地鲜血。
远处的高台上,黄泉还在望着这边,只是再也不复之前的轻慢随意,那握着枪杆的手已然暴起青筋,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那处大殿里的情形。
为什么连这种无人知晓的细节也能被……
该死的!
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他暗咒了一声,下一秒便神色一沉,目光冰寒地消失在了原地。
大殿之内,台阶前的争斗已经告一段落,胜出的两人也不愿意再多费力气,不约而同地放弃了继续攻击的念头,冲了上去。
王之高座,自然当是整个大殿最为凛然不可轻犯的一处,还未走到跟前时就能感受到一股威严之气扑压而来,这张王座也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色调极为深沉,扶手处是两头姿态恭顺目光悍冷的上古凶兽,整张椅子都遍布着看上去极富深蕴的雕饰。
矮个儿的男人眼神在整张椅子上扫过一遍,任由另一个人盯着那扶手处栩栩如生的凶兽雕像,兀自径直看向了椅背最高的地方,整张椅子只有那里镶了一块刻着上古文字的黄金,看上去极为特殊,只是因为位置太高,大殿里灯光又太暗,不容易区分,若不是他惯于在黑暗里视物,未必能发现这点不同。
他偷瞄了一眼旁边的人,看那人还在低头研究那个扶手,便放心地走到王座前,抬脚就想踩上去。
却在此时,他的耳朵仿佛忽然听到了什么,还抬着脚的男人未来得及反应,只觉得后心一凉,下一秒他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甩上了天,随之而来的便是胸膛出撕心裂肺的疼痛和窒息。
猩红的血从王座前的台阶一路飞洒,一直延伸到殿外。
所有的人都呆住了,昏暗的大殿里视野并不分明,但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向一处望过去,因为在那里,王座之前站着一道身影,周身闪烁着耀眼的银光,像是将整个主殿里为数不多的光线都吸了过去。
正是这个人,方才一枪穿透了一个人的胸膛,又轻而易举地挑飞了挂在枪上的身躯,甩落了一地的鲜血。
“既然敢踏进这里,你们啊……”
望着这一室沉默警惕的人,黄泉横持银枪亮开锋利的刃,于这针落可闻的安静中低声轻笑。
大殿上回荡着的嗓音低沉悦耳,意味深长的延音却让在场的人们只觉得有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
然后,他们就听到殿上之人缓慢地吐出了后半句话:
“都做好留命的准备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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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之外的广场上,石料铺就的地面已被一滩滩血迹染得暗红,刀兵相击的金戈之音不绝于耳,举兵围拢的一干人望着那方一人一枪守在大殿前的人影,心口控制不住地阵阵发凉。
前赴后继的人围杀过去,已是一天一夜的光景,殿前那人挥舞着银枪一刻也不曾停止冲杀,明明只有一个人,却竟是真的再也不曾放过任何一人踏入主殿一步!
开什么玩笑!最核心的大殿就在眼前,怎么可能止步于此!
不过,就只是一个人而已!
几拨躲在后方观望许久的人马均是目光闪烁,隐晦的相互交换一个眼神后不约而同离开了原处,也都混入了纷乱的人群。
黄泉银枪横扫逼开面前连成一片的刀光剑影,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不过是演戏罢了为什么这帮群众演员要这么卖力!
大爷你忘了刚刚是谁先认真的嘛……
周围尽是不绝于耳的喊杀之音,被鲜血铺染了一遍又一遍的地面透出浓郁的血腥气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饶是冷静如黄泉,此刻也不由在心头憋住了口气,狭长的眸中酝酿起锋锐的杀意。
冰蓝色的眼底闪过一抹血色。
事已至此,黄泉不能不承认,他已经陷落了。
真实虚假,从前现在,戏里戏外……
如今的他又正站在哪里?
淡色的唇难得挑了个弧度,一点冰冷,一点疯狂。
他眯着眼,眼神扫过面前乌泱泱的人群,捏出式诀的手几乎幻化成残影,低沉凛冽的嗓音里杀机四溢:
“明火朱夷——”
下一刻,便见声势浩大的不尽红炎爆裂着冲上天际,四下里登时一片惊呼哀嚎。
腾地而起的火龙摆着尾甩落炽热的焰,昂首之际响彻天穹的龙吟依稀能从中窥得一两分昔日真龙的无上神威,继而那虚幻的赤红的龙又俯冲直下,只在撞入地面之时炸开翻腾的火光,随之而来从地表下蒸腾而起的极致滚烫,仿佛要将整座天都化为炼狱。
天地广博,光阴无尽,而此刻他掌心挥开的烈焰,焚烧的又究竟是哪一处的时光?
不过,那重要吗?
哈……
火龙肆虐过的焦土中央只那一个人,一身银甲斑驳了血迹,他信手擦去唇角的血痕,明灭的火光映在他周身,一双狭长的眸子里亮的惊人。
不,那不重要。
火芒之中已是遍地焦尸,黄泉将目光穿过烈烈燃烧的炎,更远的地方还有更多的人,那些逃过一劫的人神情各异,似有庆幸,似有迟疑,但是比这更加让人一目了然的,是伺机而动的阴鸷与狠厉。
握着银枪的手臂缓缓放松,枪杆在握起的掌中慢慢滑动,银甲的战将立在火光中央,身后红白的长发无风自动,银色的披风猎猎飞扬。
言语都是多余,思虑亦无用处……
既然要战,就战个痛快吧!
如鹰如狼的目光直射而去,澎湃的战意在胸腔里鼓荡,黄泉挑起的唇角勾出了一个不甚明显又分明狂妄的笑。
下一秒,他就冲向了灼热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