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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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天气益发寒冷了。
白天走在山谷里，呵出的气体凝聚成一片白雾；晚上打来放在铜盆里用于擦洗的清水，稍过片刻就冷冽如冰。
蔺恭如极其佩服在这样恶劣条件下，还能每日坚持擦洗身子，眉毛都不皱一下的年轻医者。
他当然是看不到这位不知名姓的大夫擦洗身子过程的。对方防范他甚严，为此不惜大动干戈的，将床上挂着的白帐取下作为屏风；待清洗完身体后，再不辞辛苦的重新挂回去。
蔺恭如只能隔着那白帐，看见医者隐隐绰绰的身影，体态修长而姿态优美，确然有着同他姣好容貌相称的身段。
男人也曾恶意揣测，对方如此谨小慎微的提防自己，是否实为女儿身的缘故？
但隔着白帐，就算再看不真切，还是可以勉强分辨得出，那人胸口平平坦坦。以蔺恭如前世混荡的经验，这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女扮男装。
那么他之所以如此防备同为男性的自己，动机就极耐人寻味了。
不过蔺恭如并无意探究。
这名素不相识的大夫说得好，他充其量不到半个月的性命，既然连生死都不放在心上，旁人一点小小的生活上的怪癖，又如何会在意。
大夫好像说过，他服食的那种叫“回生”的丹药，虽有短暂冲击心脉复苏的力量，余毒却会对人体经络运行造成影响；如若不及时服用相辅的药物，时日越久，毒性越重，毒素累积到临界点，就会变成致死之药。那时就算他伤势恢复，也会直接嗝屁在剧毒之下。
那样也好，蔺恭如恶毒的想，叶明诀已然不在了，他便索性直接跟去地府，同他在幽冥殿外做一对快活死鬼；管他狗屁阎君的什么狗屁使命，一概不奉陪了。
他是死在别人手下，并不是自寻短见，那个冷面的就算想找他晦气，也找不出什么借口，也就不怕他再强行将他送回来。
想通了这点关节，原本怏怏急于寻死的态度，稍许活络起来，变得多少有了点朝气。
蔺恭如这几天忙里忙外，抱着人之将死其行也善的心情，认认真真替那名并不领情的医者，将破旧草屋修缮固定了一番。
虽然以他上辈子游手好闲惯了的习性，这点简单的农活做得粗糙无比，但比起压根对自己居住条件不上心的年轻大夫，还是稍胜一筹。
于是这几日晚上尽管依旧睡在角落里，屋外依旧寒风肆虐，但屋内开始燃了火盆，到底勉强有些温暖了。
医者从不评价他的这些作为，每每冷眼旁观。
有时候他出门前，蔺恭如在屋前叮叮叮的钉东西，他略微瞟过去一眼，不置可否地从他身边走过。
回来后，看见与临出门前模样大为改观的草屋，——看得出蔺恭如确实下了一番苦功夫——他也最多嘴角微微扯动，不知是冷笑还是漫不经心，一字不发的越过男人进屋。
他俩交谈得甚少，一是蔺恭如自认不久就是个死人，不去刻意寻找话题；二是大夫对他极其稀少的几次问话，本就搭腔不多。
而且医者经常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让人怀疑他到底有没有听进耳去，或是索性将蔺恭如提前当成了死人。
相安无事相敬如宾的过了几天，屋子修缮得差不多了，蔺恭如还剩不到十天的性命。
医者这天早上例行出门采药，平素总在屋前忙碌的男人，提着那柄磨秃了的刀斧，跟着步出屋外。
大夫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难得的有了点诧异。
蔺恭如道：“我去附近转转，给你猎些活食回来，腌制干了存着。万一大雪封山，你总要有些食物救急，光吃果子不饱肚。”
这话大出医者意料。
看这男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还以为他意思意思将草屋修缮好，接下来就该跑路了。
他还要去给自己打猎活食，也不看看自己伤势好了几成，体内毒素一天比一天重？
医者微微皱起了眉。
他不动声色的看了蔺恭如片刻，道：“……你认识路？”
“放心，白芨跟着我呢。”
话音未落，平素跟在墨衣男子身后的小猴子，神奇般的出现在蔺恭如肩膀上，不好意思地冲自家主人吐了吐舌头。
“……”
“有它在，总归可以找到路回来的。”男人笑了笑。
看他面上露出几分不悦，补充道，“若是回不来，大夫就当我阳寿已尽，横竖不过提前几日罢了。”
医者道：“你活着还是死，于我没有区别。别死在我眼前就行。”
蔺恭如一句“原来这就是你救我的原因”梗在喉口，半天没能吐出来。他还想着要接什么话，对方转过身，已然举步离开了。
小猴子在他肩头蹦蹦跳跳，摩拳擦掌的模样。蔺恭如望着那人的身影消失在树林中，也只好耸耸肩，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山谷里人迹罕至，是各种动植物恣意生长的绝佳地界。
先前伤势沉重，蔺恭如活动的范围是以医者的草屋为圆心，半径不超过三十里；现在伤势慢慢养好了，一路慢慢行来，就走到了山谷的另外一侧。
说也奇怪，他们住的那半侧，已然提前进入寒冬季节，夜晚滴水成冰；山谷这半侧，倒好似还停留在秋季末尾，还能见着嫣红枫叶的最后一点风景，极少数树木枝头还挂着沉甸甸的果实。
林子间，不时闪过野兔警觉的身影，一些越冬的鸟儿展翅飞去，草丛里还有狐狸、野獾子等小型肉食动物出没。
蔺恭如一边感慨同一座山谷里，竟能同时出现秋冬分季的奇景；一边提着那磨损不堪的斧子，费尽心力的追在一只肥硕的兔子后面。
那只兔子估摸着因为鲜少遇见天敌，长势极好，笨重的身躯丝毫没有同类的灵敏，三两下就被蔺恭如和白芨堵截到了一丛灌木里，瑟瑟发抖。
小猴子手舞足蹈的，不等蔺恭如发令，扑上去一把搂住了兔子。后者躲闪不及，被白芨紧紧塞进怀里，吓得三豁口的小嘴吧唧吧唧乱动。
蔺恭如把兔子留给小猴子处理，自己瞄准了一个野獾子洞，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到了洞口，往里一瞅，哟，有四五只小野獾子，抖抖索索挤成一团。
男人一手两只，将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全部提出来，扔进白芨拖着的大筐子里。
心里感慨着，这捕猎何其容易，只要伸手就能捉到这些不思进取的动物。看来那个不爱说话的大夫之所以一日三餐都以果蔬果腹，不是因为活食难以捕捉，纯粹由于懒罢了。
他同白芨在林子里浪了大半个白昼，没费什么力，将但凡看见的活物都一网打尽。那些动物从生下来就没见过人类，捉起来轻而易举，除了个别力气大的会做本能反抗外，基本都是一逮一个准。
筐子里塞满了猎物，闹腾得很，白芨很谨慎地用竹条将上下捆得严严实实。蔺恭如手里还提了几只野鸡，准备跟白芨满载而归。
转过头的瞬间，一人一猴都懵逼了。
一只约摸有成年男人身高大小的野猪，双目赤红，站在一地金黄落叶上，呼哧哧地冲他俩喘着粗气。
它什么时候来到身后的，又是为何盯上了他俩，蔺恭如和白芨过于投入捕猎的热情中，恍然不觉。
刚大肆欺凌了一番弱小，现在就轮到他俩被煞神盯上，现世报来得太快。
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只野猪分量不轻，如果将它打死，胜过这一筐子没长大或体积娇小的动物。
蔺恭如向白芨打了个眼色。
小猴子很通人性，几天下来，也大概摸清了蔺恭如的套路。
它慢慢松开绑在自己身上的筐子，谨慎的缓慢的往后退，摆出随时奔跑的准备动作。
蔺恭如动作极其徐缓的，将手中野鸡一点点，一点点放低在地面，同时尽量避免不去与那只野猪对视。
只要不引起野猪注意力，避开正面攻击，稍后可以再找机会杀它。
他如意算盘打得响，然而那只野猪不知是看透了他的心思，还是给地上惊慌地扑腾不已的野鸡弄得起了杀性，竟然锐声嚎叫一声，低下头，庞大身躯笔直地朝着这边冲撞而来。
蔺恭如只来得及喊了一声“跑！”，白芨立刻身手敏捷的蹿了出去。
他反应没有猴子快，也不及猴子灵活，野猪的目标又是大半冲向他。只好使足力气，就地一个滚葫芦，堪堪避开那头野兽的正面冲撞。
纵然如此，野猪全力冲撞带来的冲击力，还是将他直接掀翻到了好远，吃了一地尘灰，咳咳咳个不停。
那畜生收势不及，冲出老远，才血红着眼睛又掉过头来。
趁着这个机会，蔺恭如已然连滚带爬起了身，找准最近的一棵大树，努力爬了上去。
野猪来到树下，不肯罢休地低头一遍遍冲撞。抱着树的蔺恭如，给树身巨大的震动震得浑身跟着抖，怀疑自己下一刻就要给晃下树来。
白芨在不远处另一棵树上，冲男人指手画脚，龇牙咧嘴，情急得很。
蔺恭如扬着嗓子同它道：“别急——咱们同它耗——只要不掉下去——这厮总会乏力——”
他方才虽然忙着逃命，那柄不太锐利的斧子倒还是牢牢攥在手里。
这柄斧子，同遂宁的感觉有点像，同样又破又旧，感觉下一刻就能往下扑簌簌的掉锈灰。
然而握在手里，却全然没有遂宁那种杀机暴涨，夺人心魄的戾气，那种恍然要同人化作一体，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嗜血欲望。
蔺恭如想起那把下落不明的遂宁，便想起了为己而死的叶明诀。
心里陡然又是一阵剧痛，几乎握不紧斧子。
他神思恍惚了片刻，才被白芨几乎发疯的吱吱叫声拉回注意力。
“白芨，不要慌，我说过——”他目光往下看去，声音戛然而止。
终于明白方才短暂的片刻，野猪为何停止了撞击他身处的这棵大树。他原以为那头畜生已然体乏力尽，全然没料到，树下不远处立着一个人。
那名年轻的医者，不知何时出现在山谷的这一侧，兴许是来找他们。
他背着半满的草药篓，面色苍白，屏声静气站在一丛木槿旁边。然而野猪依旧调转了目标，向新的猎物摆出冲撞的姿势。
作者有话说第23章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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