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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 ...

  •   晚班的时候,海豚嘻嘻哈哈地和同事做好交接,道了再见,然后照例登录□□。才一上线小土的头像就跳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来的笑就这样凝固在嘴边。

      海豚听见自己的心发出“怦怦”的声音,好像挣脱了血管正要从胸膛里奔出来。

      小土找他做什么呢?毕业这些年都没联系过。不知多少个这样的无人的夜晚,窗外是浓重的一眼望不透的暮色,耳边是听惯了的嗡嗡机器声,海豚无数次点开小土的对话框,打好字最后却总是删掉。无非是“你现在怎么样”、“过得好不好”这样无聊的问候的话,小土是连寒暄也懒得打回来吧,又不是熟到可以为海豚牺牲睡眠时间。他向来那么直接,对着看不上眼的人可以一整天连一个字都不要说。

      “在吗?”
      “知道谁会去参加Fly的婚礼吗?”

      果然小土还是那么直接,很快地就切中主题。即使装作关心问候一下也好。海豚不免有些伤心,不久又为自己能这么了解小土而隐隐雀跃了一小下。于是浓厚的眉便飞扬上去,只是没过多久又无精打采地垂下。

      Fly是海豚大学的室友,和小土交往不很多,却是少数几个小土会用心对待的人士之一。小土曾在公开场合赞许Fly老成持重、办事牢靠,这让海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很羡慕Fly,做事的时候下意识的和他作比,终于做到今天的滴水不漏。前几天Fly打过电话来说年前结婚,哥儿几个现在没事儿就在寝室的群里讨论去不去的问题。小土这时专门来找他,也是要去吗?那,就是有机会再见面了。

      海豚于是坐在电脑前面发呆,想起那些仿佛早已远离的岁月和年华。那时白天总是很亮,老师的课总是很长。阳光穿过玻璃照在小土的软软的头发上,熟睡的脸上,略显单薄的肩上,在他细长的睫毛下画出一弯淡淡的阴影。小土趴在课桌的上半身被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金黄之中,像披上圣衣的天使,发出令海豚眩目头晕的光芒。

      “滴滴!滴滴!”

      简单的一个“在?”字不打招呼擅自就跳了出来。隔了三十四分又十五秒,小土再次令海豚的心不由自主地狂跳。仿佛对着小土的消息发呆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海豚像个伸手便被捉的小贼张皇地摸到鼠标把□□关掉。保温杯生来也没见过如此之大的阵仗,窝囊地抱头卧倒。80°C的水一路欢歌,统统扑进海豚怀里。

      海豚在把怀里的水抖到鼠标和键盘上的过程中碰撒了烟灰缸,撞翻了椅子,绊飞了拖鞋。拖鞋刚刚好落在插排上,就见显示器调皮地朝海豚眨了眨眼睛,“啪”叫了一声,睡了。海豚直盯着机箱,大气儿也不敢出,直到确认顽强的主机仍在不懈工作才松了这口气。他于是盘腿坐在地板上想,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一遇上小土,自己还是能把手上所有的事情都搞得一团糟?

      这样浑浑噩噩地呆到八点,早班的同事交接时竟没发现海豚和机房的异常——海豚异常魂不守舍,机房异常干净整洁。海豚回到宿舍倒头便睡。他向来不太习惯过多的思考,而小土的几天消息让他的脑细胞一晚上都没得消停。他很快沉入梦乡,做了一个甜美温馨的梦。梦里他和小土并肩坐在主楼侧面的台阶上,在深沉的夜色中静静抽烟。他在梦里笑了,心想,最后一晚了,明天就再也见不到了。就让他自私一下,和小土单独度过这一夜。他看着手中的烟袅袅升起又飘散,开心地笑了。

      突然阴影笼罩在他和小土头上,有人生气地说:“让我好一顿找,你却躲在这里和墩墩抽烟!”

      积攒多年的怒气突然在梦中爆发,海豚站起来冲那人大声喊:“我是海豚,我不是墩墩!别叫我墩墩!”那人把不屑明目张胆地挂在脸上,说:“墩墩,墩墩……”

      “墩墩,墩墩?”

      海豚惊愕地睁开眼睛,没有那个人,面前只是女友担心的脸。女友操着他从小说到大、熟得不能再熟的口音问:“墩墩(豚豚),睡得不稳当?”

      “做了个梦。”海豚垂下眼帘,勉强说。女友又说些什么,他再也听不进去。烦躁地看看表,才11点。醒了就睡不着,便和女友出去吃午饭。他现在还是早午晚三班倒,作息不定,难得两人能一起度周末,下午就陪女友逛街。女友也是和他一样从苦地方出来的,逛了半天也舍不得买一件奢侈品。还是海豚想她要过本命年,花了百十块钱买了件款式不错质地还说得过去的红毛衫。

      女友穿上新衣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海豚看着她开心的脸不觉想起小土似乎也有这么样一件毛衣,虽然也是红色,颜色却要深沉得多,穿在身上让人觉得高贵宁静。小土不喜欢过于鲜艳的衣服,他总是朴素而不失优雅。

      小土。

      其实大学四年,除去小土向他买卡,两人单独相处的次数只手就数得过来。所以刻骨铭心。大拇指是他煞费苦心“偶遇”小土,要来信箱和□□号码;食指是他鼓起勇气送出情信;中指小土递给他答信;无名指最深刻,经过他无数次回忆的发酵而变得绵远深长;他在小土的身边坐了一下午,小土睡觉,他假做看书,然后一起吃饭,吃饭的时候彻底失恋;他攀上了幸福的高峰然后跌下来粉身碎骨,跌下去了仍是心甘情愿;尾指那一次,他以为早就忘了,却造成了今早的梦魇。

      那是离校前夜,每个毕业班都在校园里圈地唱歌,整晚不眠。这是学校不成文的传统,奇妙的轮回。海豚打进入这个校园起就见证了一届又一届的离开,终于轮到他们。人还没到齐,早到的人就开始互相写纪念册。海豚忘了带,于是又折回去取。路上看见小土,坐在主楼侧面的台阶上,一个人吸烟。

      怎么不去唱歌?站了半天,海豚才走过去问。

      来一根儿?小土却这样回答。脸上仿佛挂着笑,又在夜幕的笼罩下奇异地变换成某些海豚看不懂的东西。

      海豚没抽过烟,那对他来说实在是昂贵的奢侈品。但他鬼使神差地接过小土递来的白沙,点燃,坐下。他小小吸了一口,辛辣的气体立即在口腔里翻滚肆虐。想咳又怕在小土面前丢人,海豚只好活生生咽下去,只憋得泪水横流。

      小土侧脸看他,不习惯?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可……

      他淡淡一笑,又转过头去。那句话随着一口烟吐了出去。

      海豚忽然就懂了他的下文。我也不是很喜欢,可因为那个人——那个跟着大家嘲弄地叫海豚“墩墩”的阿跳——喜欢。两个人眼里的光辉不约而同地黯淡下去,不同的原因,但都为了同一个人。海豚于是怨恨,怨恨阿跳,也怨恨小土。他赌气把头转到另一边,那里是璀璨的灯海,是他们大学生活最后一抹绚烂。空气里已经开始有声嘶力竭的歌声飘来。

      快过去,快扔下小土过去!有一个声音在大脑中下达指令。留下小土不会有任何感激,走了他也不会挽留一句;那边是亲如一家的兄弟,那里本该是他以后时常拿出来回味的最宝贵的瞬间,可……海豚自然也懂得自己的下文,可他想和小土坐在这个漆黑的角落里,静静地,坐下去。

      小土手里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支烟,火星在纤长的手指间明灭,烟草的味道在两人之间氤氲弥漫,缭绕成令人沉醉的气场。海豚痴痴地望着小土的侧脸,看着他细碎柔软的发丝在额前嬉戏飞舞,心里一阵悲一阵喜。天快亮的时候他想,也许这也是幸福吧。虽然不是被他时时惦念,却可以这样坐在他身后做一个陪伴者的幸福。

      我爱的人不爱我,爱我的人我不爱。有句话这么说,定理一样在每个不满足的生命中流转。可日子还得这么过,没人会当真为了那些永远不能到手的爱情寻死觅活。

      海豚和女友十分投入地缠绵了一回。见过双方家长后,女友便不再拒绝他亲热的要求,隔段时间就留下过夜。她说一定要结婚的两个人,在婚前也没什么不妥。

      女友身娇体弱,经不起海豚反常的热切,两个回合便倦的沉沉睡去。海豚躺在床上,听着她悠长的呼吸,颠来倒去数绵羊,睡不着。总想着那夜小土指间明灭的烟火和飘忽不定的眼神。

      其实那一晚阿跳并没有像梦里那样出现,可大学四年,有小土的地方就有阿跳,有阿跳小土自然也不远,这让海豚有一种小土身边阿跳无时不在的错觉。错觉被带进梦境,阿跳便以那样的方式在结尾处出现,破坏海豚的美梦。

      梦境是现实世界经过大脑皮层处理后的产物,里面释放了人潜意识里对现实世界的真实感受。现实世界里,海豚讨厌阿跳,阿跳总是把小土霸在身边,耀武扬威似地出双入对。他们是足球上的前锋和后卫,玩星际总在一个战队,打拖拉机非要是作对家配对,连上自习都要小土替他在左近占位。

      阿跳霸占了小土身边所有的位置,让海豚们捉不到一点可以接近的机会。若不是小土大三时突然毅然决然地挂靴、换自习室,海豚恐怕连失恋都不能体味。

      海豚讨厌阿跳。

      可既然有阿跳,小土这次为什么要找上自己呢?阿跳和Fly同在学生会混过,交情相当不错。难道小土和阿跳,现在并没有联系?

      海豚突地坐起身来,引得女友几声梦呓的抱怨。他压抑住兴奋的心情,打开电脑连上□□,努力让言语承接得自然:“还不知道呢,你是不是要给Fly带礼?”

      竟然马上就得到了小土的回答:“对,你们寝谁去?”

      海豚00:05:57:“怎么不直接给他打过去?”
      海豚00:06:03:“你去吗?呵呵。”
      小土00:06:13:“老大,你也太直白了!”
      小土00:06:26:“我不过去。”
      海豚00:06:29:“这有什么关系,我们都是这样的。”
      小土00:06:38:“其实我问了,Fly死活不给我。”
      海豚00:06:56:“哦,那你寄到我的帐号上,我一起打过去。”
      海豚00:07:02:“你的电话是多少?”
      小土00:07:04:“太好了。”
      小土 00:07:23:“************,小灵通。”
      小土 00:07:29:“你电话呢?”
      海豚00:07:34:“***********。”
      小土 00:07:54:“哥们,座机还是小灵通呀?”

      竟然拿到小土的电话!海豚一阵狂喜。等等?这不就是说一会儿就要和他通话?海豚一阵忐忑。他们从来不是畅所欲言无话不谈的朋友,他们总是保持着距离——海豚远远地跟在后面。一年一年过去,距离越来越远,小土的模样,现在还能看得清楚么?所谓近情情怯,海豚知道自己害怕的都是些什么。于是在00:08:11,短短的几秒之后,海豚莫名其妙地打出这样一句话:“小灵通,我先走了,完了我给你打电话。”想想又补了句:“我们同事叫我吃夜宵呢,呵呵,88。”心虚的样子全映在17寸纯平显示器上。

      这夜海豚睡了个好觉。醒来的时候日已西沉,女友笑他:“怎叫也不醒,真似头猪!”她俯身吻了一下海豚的唇,“饿啵?我做了菜热在锅里。”海豚说:“等我送你。”她开门说:“等你弄完班车都没了咯。快去刷牙!”

      海豚吃了饭刷了碗,然后打开电视,跟着新闻联播平整自己的口音。在家乡呆了三年,大学学好的普通话都吃进肚子里。今天要和小土讲话,可不能一口乡音叫他笑话,虽然他从没像别人那样拿自己的口音当笑话。他是第一次英语课上唯一没取笑自己的人,也是唯一正正经经叫他海豚而不叫他墩墩的人。他只看了自己一眼,然后说,海豚?很聪明的呀!

      海豚不知道小土是说他聪明还是说作为动物那个意义的“海豚”聪明。他觉得80%是说后者,可还是有些羞涩地高兴起来,仿佛受到夸奖的真是名叫“海豚”的自己。

      足足做了一个小时的准备,海豚觉得只要慢点说就没什么大问题,就关了电视,端正地坐好,拨号。“嘟……,嘟……”电话里每出一声,海豚的手心就湿上一分。等手心的汗都干了,凉凉地袒露在空气中,小土还是没接电话。

      海豚自嘲地笑笑。真以为隔了几年自己就能像阿跳那样重要吗?海豚这个人,在小土的心目中的分量,恐怕永远都是那么一点点的,交换了电话也不会有改变。他虽然不会取笑海豚把“滑旱冰时你摔了几交”说成“滑旱冰时你睡了几觉”,虽然会耐心地一直问“什么?”终于听懂后微笑着回答“不记得几次了,反正整个人都摔得晕晕的”,可是被阿跳那个家伙一招呼,还是留下自己陪别人走开了……

      小土的电话打断了海豚充满了哀伤的回忆。听到记忆里那把低沉悦耳的声音说“喂,海豚啊,不好意思,刚才在洗衣服,没听见你电话”,怎样的埋怨和委屈也烟消云散了。海豚吸一下发酸的鼻子,慢慢道出自己最想问的话:“你现在好啵?”小土于是说好,竟然开始和他说起生活里工作中的种种苦恼。海豚在这边安静地听着,不时插上几句。他说得总是有些慢但是却说得很好,那边的小土并没有一句听不懂。海豚仰面躺下,幸福像叮咚的泉水欢叫着流进他干涸多年的心底。

      仿佛正在云端漫步,小土说“别光说我了,你怎么样?在南宁还好吧?”,幸福于是像叮咚的泉水尖叫着倒流出他的心田,他听见自己用缓慢的因而显得有些怪的语调说:“南宁?我不在南宁。我在柳州。”

      “啊……这样啊。”小土说。他们不知怎么才结束了这通尴尬的电话。冬日冰凉的地板终于把海豚的身体蜷缩起来。海豚环住肩膀时想其实最冷的是心,它已经被冻得缩成了一小团,一点血也挤不进去的地步。

      第二天醒来时看见小土的短信。他说,一直以来都要谢谢你。谢谢你爱我,让我的回忆不寂寞。还有昨天,真的对不起。

      海豚笑了。原来有些爱情,用尽全身的力气付出了之后,换来的只有谢谢和对不起。

      -全-

  • 作者有话要说:  删了另一个ID,重新发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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