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满清枝》衣沄

64、六十四、番外之梁未雪

　　近来旧疾常有复发，我问御医，御医支支吾吾，说得很委婉，意思我大抵是明了了，我这种早年因练武造成的顽疾，随着年岁日益严重，与长寿也是无缘了。

　　当公主的时候忙着复仇，继位后忙着整垮安国，很多想做的事，似乎也做完了，长寿与否的，我也不是太在意。只是每当想起那个人时，我还是奢望自己多活些时日。

　　第一次见那人是在扶余山庄，那会儿她正和一群孩子打闹，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存在，事实上此后很多次，即便我已经长住扶余山庄后，她也依然没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那会儿，我觉得她这个人很嚣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像个被宠坏的孩子，谁又知道我内心深处其实有一丝的羡慕。

　　后来她入宫做了我皇妹容昌公主的护卫，再在宫里见到她，她不仅没有收敛，行事作风还是和以前一般无二，不用想也知道，若没有闵妃和容昌公主惯着，她也不至于如此。想到这儿，我心里的羡慕仿佛又加深了几重。

　　那个人的名字叫牧清枝，而名字一直都在引起我的注意，我说不清是嫉妒还是什么。总感觉她一生过得太顺遂，千人宠万人爱，甚至胡作非为，也不讲礼数。

　　兴许是见不得她过得太好，我有意无意总要给她使绊子才好过。而她每回被我坑了以后，都像个张牙舞爪的小龙虾，要报复回来，可总归是太过单纯。

　　她的存在令我有时候隐隐觉得自己太过血腥和阴暗，当然觉得是觉得，我必是不会因为她而去改变什么的。

　　她与我，实在是有太大的不同。

　　比如，连看到带血的人头都要吓得脸色惨白，再比如，武功高强，却连人都没杀过，又或者，欺软怕硬又傻得可以……如此种种，实在令我欣赏不来。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为难她成了我的乐趣，宫里实在无趣得紧，她可以算个新鲜人儿，偶尔还能让我觉得日子过得还有那么一点意思。

　　但偶尔，我内心的阴暗也会作祟，总想把她毁了，像嫉妒也像喜爱，她活得太过光明，至少我没发现什么黑暗的地方，这样的人，好像是不该存在这个世界上的。

　　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喝醉了，稀里糊涂亲了我，我才恍惚觉得，这样的人存在也是好的，只不过要存在就只能存在我的世界里。

　　“你说你啊，真是让人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我望着她醉眼朦胧的神态轻轻说了这句话，估计她也没听见。

　　杀了吧，我有点舍不得，不杀吧，我有点见不得，尤其见不得她跟所有人都亲如一家的模样。

　　我继位后，她去江湖浪荡了两年，回来后，看起来更加有风采了，那光芒令我眼前一亮。可我终究还是按原计划让她留在了我身边，兴许是寂寞所致。

　　我知道她一点也不喜欢宫里的生活，好不容易等到容昌公主嫁人，她得以离开，却被我再一次栓在了京城。可惜，对此我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只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有句话叫日久生情，我与她大约也是因为这个才不咸不淡地相处了很久，我发现她其实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无论是金钱、美貌、自由还是什么，只要她想要的，我稍微一用计，她就能上钩。

　　这样把自己的一切都写在脸上的人，对我来说最好对付，偏生是她，所以偶尔我也会犯难，一不想她尾巴翘太高，二又不想太过限制她。

　　人喜欢鸟儿，不就是因为鸟儿会飞么，如果折了它的翅膀，那就没什么可喜欢的了，比起折了翅膀，当然还是关在笼子里比较好，偶尔还可以放它出去飞一飞。

　　清枝是永远也不会知道我这些想法和观念的了，不因她笨，也因她懒，懒于想太多。

　　我曾讨厌她千人宠万人爱，岂料后来自己也成了这千万人之一，人啊，果然越不想发生什么就越要发生什么。

　　偶然的机会，我发现从日甚喜欢她，且从日这孩子也算聪慧，于是便动了培养从日做储君的心思。鬼使神差的，我也不过就是希望万一日后我先走一步，她还能有人罩着。

　　从日大些后，我便将他接到了宫里，无意间说起他的名字，我才知道原来是清枝取的。

　　“看不出来啊，你肚子里还有点墨水。”我嘲讽她，知道这个名字之所以好寓意也多半是她误打误撞。

　　“这个主要得感谢皇上您啊，要不是您的名字，我还不会受到启发呢。”

　　我转而一想那句诗，确实有我的名字，哑然失笑，清枝啊清枝，你可知，此未雪非彼未雪。

　　虽张冠李戴寻了名字的出处，我也未打算纠正她，如果在她的心中，我暂时是明亮的形象也好。但我终归会层层打破清枝的想象，从杀人到陷害，她后来还因此总做噩梦，我也装作不知。

　　“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管的不要管。”这句话我不知跟她说了多少次，可她也没有完全听进去，闹得有时候我非得把她扔大牢里关一关才会收敛些。

　　时光匆匆，如不是有一次微雨生辰，我还没意识到那个小清枝已经过了双十年华，同龄的人早都嫁人了。

　　我问她有没有什么意中人，她说暂时没有，我就让她去选一个，美其名曰，不想被人说成她是被我耽误了终身大事。

　　三天时间，我知道她很可能找不到，至于为什么只给三天时间，那时候我也说不清，希望她找个人嫁了，好像又不希望。

　　果不其然，她当即都回答我说找不到，也不用三天了，似乎她对成亲一事根本不在意，想来也是，她做事向来不按常理。

　　终身大事一推再推，推到我们俩都要忘了，而后就是我们俩真正在一起的日子。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还有些疑惑，清枝竟然没有反对也没有发表任何其他意见，就这样顺其自然的，该发生的事情都发生了。

　　我骗过清枝很多次，大大小小的事都骗过，她也不会吃一堑长一智，依旧每次都被骗，我觉得很好玩，微雨却道：“还不是因为太相信皇上了。”

　　说得我一怔，是吗？太相信？所谓关心则乱，大约就是这样吧，明明知道可能有诈，但一想到对方有什么万一还是无法不去相信。

　　微雨说，其实我和清枝都是彼此的克星，虽然表面看起来是我处于上方，“压迫”着她，而实际上，我无法不受她的影响。

　　“清枝过得太顺利，而皇上你过得太坎坷，她太过简单，凡事不假思索，你又太过深沉，凡事思虑再三……此中种种，必然是要相生相克的。”微雨这话说着好比庙里的和尚。

　　御医说我如果运气好能活到五十以后，运气不好，生命也就还有十多年了。

　　我不太伤感，无非因果循环。只是瞧着清枝依旧的孩子性格，有些忧心，甚至开始担心日后是否还会有人像我一般，纵容她一如当年。我为自己这担忧感到有几分可笑。

　　她是谁？她是不缺朋友也不缺有人疼的牧清枝，虽然可能是瞎操心，我还是操心了。

　　御医的话，我准备一直对清枝隐瞒，这样不太好的事，没必要去让她徒添烦恼，何况现在大家也过得开开心心的，没有什么遗憾。

　　虽无遗憾，我却还是花了更多的时间和她在一块儿，多到她都有些嫌弃了，甚至开玩笑问我：“你是假的皇上吧？突然这么粘人我还真不习惯。”

　　“假作真时真亦假。”

　　“什么鬼？”她有些听不懂，皱眉看着我。

　　“不是鬼，是人。”我笑说。

　　“答非所问。”清枝白了我一眼，也没追问，她一直不喜欢有人同她咬文嚼字的。

　　感觉自己快要离开前，我问清枝，如果有来生，我们还要认识吗？清枝随口就来：“才不要认识你，铁石心肠，霸道冷血。”

　　说完见我脸色不大好，清枝赶紧安慰道：“我说笑呢，你不用这样就生气吧。”平时斗嘴也是这样习惯了。

　　我道：“我没生气。”

　　“你看你还说不生气，脸都气白了。”其实我那是生病所致的。

　　“你不想认识我没关系，下辈子我认识你就好了。”说起这种话来，我是一点不费力气，也算一个擅长之处。

　　“下辈子啊，说不定我都变样了，怎么认识。指不定我下辈子变成什么呢，说不定就是微雨家里那只猫。”清枝一直很喜欢微雨家的猫，我不喜欢，所以一直没准她养。

　　她扶我躺下休息，我望着她熟练给我盖被的样子，想着，即使你变成一棵树，我应当还是识得。

　　谁让，你在我眼里，是这世上最特别的存在。

　　其实我并不相信有什么下辈子，但我还是要期许。因为清枝的出现，救了我，让我在黑暗里看到了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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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全文完 不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