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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内火燃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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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感由脚踝向上延伸,顺着脚部的神经系统,传导至尾椎骨。完整的一条线上去,又疼又麻,让韩栖走起路来好像一只上了地不熟悉路面状况的旱鸭子。
提到鸭这个字眼就心有余悸。刚刚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要被处理了。男儿十八正当家,好不容易刚交了女朋友,下半身的幸福就遇到了如此大的威胁。韩栖觉得自己对走夜路有了心理恐惧,不要脸地琢磨着今后如果再约会到这么晚,夕夕愿不愿意送自己回家。
想到今晚的夕夕,韩栖就觉得自己掉进了一盆东北乱炖,什么味道都能尝着。第一次恋爱的青涩,她依偎在自己身侧的甜蜜,她一袭黑衣配皮靴的泼辣,自己必须靠她指点和保护的辛酸……
偷秘方这个理由没人会相信。只不过韩栖一向自恃EQ拔萃,别人不提他绝不主动问,别人说了他绝不传给下一个人,也由此收获了别人倾倒过来的一大箩筐小心思小秘密和小算计。
所以他没问夕夕。他知道总有一天夕夕会主动告诉自己。
脚踝由刺骨的寒意变成了火辣辣的灼热,跟贴了两块没烧完的蜂窝煤似的。韩栖翘着小腿回头去看,只瞅见两坨暗红色的椭圆形印记,模模糊糊的,很像是烧伤之后再次感染,伤口发生了病变。拿手一摸,碰到的却是光滑的皮肤。除了热得吓人之外,没有任何的不正常。
越往家里走韩栖越想夕夕。夕夕从头到脚都白白嫩嫩的,假如能来给按一按……纤细有力的手指轻拂过自己的毛孔,只怕到时自个儿的脸蛋会比伤处红得更透吧。
伊人眼睫低垂,眉目含情,嘴角挂笑,皓齿微露。
觉察到自己的凝视,抬眸回望,深情脉脉。
韩栖歪歪得眼焦都散了,拿手揪着衬衫领子,咒骂自己刚才怎么就没拉过来吻了呢!
「韩栖不爷们儿事迹纪录簿」又添了一笔。
意淫一时,实过三秋。韩栖还没构想出自己该用双手出击还是单凭舌头进攻,广茎胡同的标牌就冒出来了。出人意料地,自家的暗绿色院门微敞着,上面挂着的锁开着。
韩栖没多想。怕是许晞又去赴宴,担心回来以后喝醉了找不到钥匙开门,故意留的吧?
脚踝的不适舒缓了很多,能够让韩栖踮着脚尖侧身溜进门缝。经过天井,墙边一字排开的瓷桶接着房沿上滴下的水,一朵朵莲花浮在桶里,开得正艳。
和许多有自家小院的人一样,许晞有空就会捣腾花草。谈不上专家,却也通晓植物习性,懂剪枝插花。很多北方的气候根本长不起来的草,她都能给伺候得生机勃勃,比花铺老板养得还精神。洗光的就频繁地往阳光底下搬,挑土的就不惜重金从外省找人运,喜湿的就呵斥韩栖拎起小板凳在水桶旁边背书,隔一个钟头就浇一次。
所以韩栖的文科学得特别好。尤其是那些文辞,背得比谁都溜。
莲花桶旁边是一盆许晞上星期才抱回来的鹿角蕨。当时明显是缺水状态,叶片蜡黄还耷拉着,像盆隔了夜的白煮生菜。正赶上北京连降暴雨,许晞拉着韩栖又是定时喷雾又是定时喷肥,还挖了好些苔藓回来塞到它的土壤基里,再次妙手回春。
鹿角蕨的叶片又长又大,韩栖每次一看见,就爱拿手指撩着玩,成了个习惯。
他条件反射地又把食指伸过去。
差一寸。
半寸。
碰上了。
刹那,两个脚踝猛地一痛,就跟被人咬了一口一般。
当即膝盖窝发软,跪倒在地,叫声闷在胸口,钝痛自下而上深入脑髓。
方才四散的灼热重新敛起,且带着仿佛积蓄了很久的势如破竹。韩栖眼前开始发白,他怕极了,担心这股邪热就要这么生生地,把自己的双脚从脚踝处烧断。皮肉在地面滑蹭,卷起的泥土和小石粒混染了血迹,韩栖已经感觉不到疼。
好烫,好烫,水……谁可以……给我……水……
耳畔朦胧地响起呢喃,是有人在说话吗?还是我自己的呓语?韩栖的意识开始涣散,难以分辨。僵硬地维持着双手撑地的姿势,每动一下都是煎熬。
抬眼一望,不禁打了个冷颤。这一下挑动起浑身的剧痛,整个人卧倒在地。
那盆鹿角蕨已经成了焦黑色。叶片干枯卷起,风吹即落。掉在土里,触地成灰。
就像被厉火烧干了一样。
身下原本浮了层雨水的水泥地,已经开始冒出热气。
韩栖以为自己已经成了一团火,拼尽力气把双眼睁开一条缝,却发现自己周身无恙。
那火无形,仿佛源自体内。
如獠牙撕扯五脏,强酸融掉筋骨。
韩栖无意识地用脚蹬地,身体前挪,头「咚」地一下顶上了莲花瓷桶。
那桶「哗啦」一下破了,水以瀑布之势飞洒出来,裂开的陶瓷弹片一样射向韩栖,在脸上、脖子上划出无数伤口。
韩栖终于感觉到了疼。
他把脸上的一片瓷拿开,捏在手里,越捏越紧。
血液从指缝渗出,汩汩不断,在没有月光的夜晚,暗沉如墨。
霎时,似有一扇黑翅扫过眼前,转瞬即逝,只怕是幻觉。
韩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手像开了闸的水库一般往外冒血,指尖渐渐变凉,痛感一点点蔓延上来,心中却越来越踏实。
后面,有人正疾步走来,待近了,扬手就给了韩栖一巴掌。
韩栖被掀倒在地,喉咙深处的碎瓷片被呛咳了出来。夹带着血迹,吐成地上一口血红的浓痰。
那无名厉火不知在何时已经悄然熄灭。
韩栖双手抖着撑起上半身坐起来,视线扫到自己的脚踝。见方才着了火的那两块,浮现出两片花纹繁复的叶子。
暗绿色,和路边小贩吆喝的,15块钱保三天不掉色的纹身一毛一样。
咿,有人在哭?
韩栖这才想起来刚抽了自己一嘴巴的,只能是许晞。
是在怪我把莲花桶打烂了,还是把鹿角蕨……
韩栖坐在地上,小心地尝试着活动四肢。刚才那一下,他已经认定了自己即便能捡回一口气,也得拿二级伤残了。可自己除了左手被瓷片扎得血肉模糊、脸上和脖子上有数道小划伤之外,身上屁事没有。
甚至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精力,和夕夕跑了一晚上、又在小巷被人暗算后的倦意一扫而光,跟刚充了电似的。
韩栖从小被许晞保护得极好,从没留过这么多血。再加上这一晚七、八个小时,过得比过去的七、八个星期加起来还刺激,脑子已经不转了。就这么举着手走到许晞边上,想问问怎么处理。
许晞连头都没抬。
韩栖觉得奇怪了。她不可能没看到自己的伤,刚才扇自己巴掌的时候,自己那手正揉喉咙呢,是被许晞一把拽开的。
她似乎对韩栖的伤毫不在意。
她正看着那盆鹿角蕨,眼里像失了魂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