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好死》木中斩鱼

4、谢谢侬

　　天还没黑透，吴音檬就开始做饭了。
　　她提起那满满一桶食用油往锅里倒了一点，然后把生姜和大蒜都扔进去爆炒。记得第一次做饭的时候手都够不着灶台，半桶食用油也提不起来，就搭个板凳小手拿着锅铲在锅里搅拌。
　　灶台上的瓶瓶罐罐都是十几年前的旧物了，如果不小心打翻一个会被母亲骂个半死。如今还像往常一样，母亲在客厅里坐着看电视等着吃饭。
　　十几年的磨炼让吴音檬的手艺精进不少，锅里的红烧肉色泽红润。这是母亲喜欢的菜。吴音檬喜欢水煮鱼和尖椒鸡，不过也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吃过了。
　　你还想吃水煮鱼！你自己看看窗台上的灰！都有一尺那么厚了，还不赶快去给我抹干净。母亲恼怒地凶了她一顿。
　　她一边在盆子里清洗污黑的抹布一边看着走进来的小表妹，她们有着同样清澈的眸子。小表妹比她小两岁，却已经是拉丁舞的全国冠军了。母亲又给她买了一双舞鞋，还买了她最喜欢吃的芒果。
　　母亲对谁都好，外面的人都说她是个好女人。她甚至给每天睡在大街上的强子送剩饭，强子的棉衣也是她买的。因为强子被父母抛弃只能睡在街上，没有父母的孩子就是这么可怜。
　　强子其实不叫强子，这个名字是街坊领居给他起的。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邻居们都教育自己的子女说如果你学习不认真以后就跟强子一样的下场。这些话不知道强子听了作何感想，他大概会嘻嘻一笑吧。
　　吃完饭，吴音檬乖乖地把碗筷洗了几遍放进碗橱。这时候她会看到碗橱外木头的裂痕，那个裂痕也有很多年的历史了。
　　那时候吴音檬还是个调皮的小女生，整天跟隔壁的几个小孩野在一起，天黑才回家。
　　那天晚上母亲的脸色不太好，也没有做饭，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吴音檬怯生生地站在门口不敢动。
　　母亲说:“你过来。”
　　吴音檬向前走了一步，看见母亲手里拿着的藤条就惊了一下。
　　“你说，今天是不是有小朋友问你爸爸去哪儿了？”
　　“嗯。”
　　“你怎么回答的？”
　　“爸爸走了，不要我了。”吴音檬始终盯着那根藤条，随后就感觉身上被鞭了一下，痛得眼泪都出来了。
　　“你这么说我还怎么见人！你个赔钱货，让我脸都丢尽了。”母亲扒掉她的衣服用藤条一下下在背上印出紫色的条纹。
　　那个时候的吴音檬还想不通为什么大人可以如此反复无常。爸爸走的时候母亲每天都在强调爸爸不要她了，现在却全盘推翻自己说过的话。只留下一道道蹭不掉的伤痕。
　　吴音檬抓着自己的背跑进厨房，然后被母亲抓着头撞在橱柜上，留下木头的裂痕和头上的伤疤。
　　吴音檬抚着那块裂开的木头，听着母亲的高跟鞋在客厅走来走去的声音，一点也不相信别人说的她是个好妈妈这句话。
　　也许她是个可怜女人，但可怜未必就代表值得同情。
　　她已经不再年轻，每天画着很浓的妆掩盖自己爬上眼角的皱纹，柜子里的衣服满得快要爆炸。她精心装扮着自己却无人欣赏，也许她是因为这个发了狂。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所有的仇恨都转向了吴音檬。只有在其他人到来的时候才能看到她心里满满的爱意。
　　一到暑假冰箱里就会有满满的雪糕。吴音檬总是不知道母亲什么时候买回来的，小表妹来了就拿着一支，隔壁的阿姨拿着一支，连楼下烟铺的老头都拿着一支母亲给的。吴音檬选了一支最贵的吃了，却在阳台浇花的时候被母亲反锁在外面。母亲带着表妹去了街上，她蹲在阳台上用怨念的眼神看着她们的背影，幻想着有一天眼神也可以让人疼痛。
　　没有止境。疼痛是有限的，但是没有止境。
　　黄志柠骑着车经过那家乐器行，偶然看到一位顾客拿起了那把吉他试了起来，他想或许可以听听它发出的声音好不好，就停下来把车靠在门口，像个小偷一样凑着耳朵听。
　　吉他的声音很清亮，不单只是做得好看，声音也比以前听过或摸过的好听。他盘算着自己要存多久的钱才可能够，突然发现有人在看他。
　　视线来自路边一辆奥迪的后座，那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看他的眼神冷冷的，开车门下车径直走进店里。他慌忙地骑着车往学校去了，脚上的盗版匡威帆布鞋开了口子，这让他很窘迫。
　　更让他窘迫的是那个人的眼神。他有着不俗的资产，而黄志柠和母亲蜗居在不到四十平米的小房子里。热水器的水温总是过高，厨房没有抽油烟机，所有的鞋子堆放在一起，电视机还是十年前的型号，节日的时候才舍得花钱去电影院看一次正版贡献票房。
　　这些事那个男人一眼就能看穿并充满鄙夷。他厌恶那个人到了极点，所以再也不想见到他。
　　奋力地骑着公路车，像是会甩掉所有霉运带来力量，他脚上的匡威鞋又破了一分。
　　课间是嘻嘻哈哈的声音。周灿西又领着她的姐妹们站到了走廊最显眼的位置，她口红的颜色极是艳丽，如同吸血鬼咬破人类皮肤流出浓浓的血。
　　周灿西的声音尖细嘹亮，只是口气夸张了点。每次她故作神秘地讲了什么八卦人群中就会爆发出一声惊讶的“啊！”
　　“啊！没想到。”
　　“竟然这样，好可怕。”
　　孙然总是想挤进去发表一下自己的看法，然而声音总是被无情地淹没。这时她自己就尴尬地笑笑，虽然并没有人注意到，尴尬的只有她自己。
　　吴音檬并不好奇她们在聊些什么，因为周灿西以前总是把同样的故事一讲再讲，味道寡淡。
　　她发现自己的物理练习册不见了，这是今天不见的第二本书。每次不见东西她就急得团团转。
　　“周灿西，我问你，你有没有拿我书？”
　　“有没有搞错，你丢了东西赖我，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周灿西白了她一眼，嘴角窃喜地往上扬。
　　“绝对是你拿的，你这个前科犯。”
　　“你说什么呢？”
　　同班的几个男生劝阻她们不要再吵，并告诉吴音檬男厕的门上贴着满满一墙习题。
　　吴音檬跑去男厕，看着自己粘满胶水的练习册出神，里面出来的男生都给吓了一跳。
　　吴音檬没有想到，周灿西对她的嫉妒这么深。
　　放学后，吴音檬推着那辆被人戳爆胎的自行车往外走。这辆车子是一台好看的死飞，整个涂成青绿色，是吴音檬的心头宝。
　　正咬牙切齿的时候吴音檬对上了黄志柠的眼神，他好死不死这个时候找上来舔堵。
　　“你的练习册是不是没有了，你先用我的吧，我在网上买了一本。”
　　“啊？”
　　吴音檬怯怯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干嘛。
　　“我说我在网上买了一本物理练习册，你先用我的吧。”说着他拿出那本书塞进了她手里，骑着车走远了。
　　“哼！”她感到莫名其妙，又觉得自己哼得有些好笑。完全忘了自己要推着车子回家这件事。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一本破练习册吗？
　　翻来这本册子，可以看到一个男孩子规矩的笔记。不秀气，很奔放，每个字都有一个框架。
　　第一页有个小小的签名，黄志柠。
　　就好像他很小的时候就这么写字了，多年不变。
　　大家好，我叫黄志柠，我比较害怕小动物。台下笑得人仰马翻。
　　这是高中第一次自我介绍，吴音檬还记得那个淡淡的笑，没有浓烈的情绪，浑然天成。
　　害怕小动物也害怕圆形的物体，长身玉立。
　　吴音檬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黄志柠。说他是个顶好的人，话不多，温文尔雅。
　　女厕洗手台的墙上有被水浸湿的痕迹，关闭不严的水龙头滴答滴答发出声音。
　　周灿西红色的亮皮高跟鞋踩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对着镜子调整自己的假睫毛。
　　后面站着的一个女生说:“你为什么要让我去戳吴音檬的车胎呀？下次有什么计划你让别人去吧，被发现了就不好了。”
　　周灿西用手指撑开眼皮，露出里面蓝色的美瞳来，“”你不知道吗，吴音檬正在勾引黄志柠呢，真是没有自知之明，黄志柠能看上她吗？她妈是卖鱼的。”
　　“真的？她都是怎么勾引的。”
　　“卖弄风骚吧。”
　　“看不出来，平时正经八百的一个人竟然这么无耻，怪不得你那么恨她。”
　　“我没恨她，我只是厌恶她，恨不一样，由爱才能生恨，你到底懂不懂。”
　　“我大概懂了。”
　　周灿西弄好眉毛，鄙视了那个女生一眼，从她手上接过化妆包，在里面翻来翻去。
　　“哎呀我的口红呢？”
　　“是不是忘在教室里了？”
　　“去找找。”
　　两个人七嘴八舌走了出去。
　　厕所的隔间里，一个微胖的女生捡起那支颇为昂贵的口红，在门后写了一串公式，随后扔进马桶冲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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