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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宿醉 ...

  •   时钟绝望地指向十二点,极不情愿地结束了这繁忙的一天。她从酒吧摇摇晃晃地回来,和着浓烈香水味和酒味的身体在进门的时候踉跄了一下,香奈儿手包里的苹果手机顺势摔出来,她便弯腰伸手去捡,俯身闻到屋子里熟悉的霉味。在这个多雨湿润的南方城市,这里的人们对于夏季的潮湿已经见怪不怪,各有办法。然而这不足十平方米的小居室,是没有大窗户的,阳光洒不进来,空气换不出去。
      不过她并不在意,她很开心,很快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想。接着又摸摸腿上的泥点子,已经干得可以剥落。洗个澡吧!她脱掉十厘米的高跟鞋,拿起角落里黄灰色脸盆,可是酒精的力量让她站不起来,一转身就跌进窄小的沙发床里。她觉得脑子像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干脆就躺着吧,她的眼珠机械地盯着天花板,脑子里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随即她又想起“爱情”这个在她看来烂俗无比的词。
      哟,爱情这东西真是要让人丧失理智。
      这东西是好是坏呢,没人说得清楚。或者,多了少了都是坏,不多不少就是好,可是也没人能说清究竟要多少。她曾经也是爱过一个人的,那时候好像多太多了,多得足够创造一个新生命。那这次呢,少到可以忽略不计了呢,倒不见得是坏事,毕竟,她可以得到一间房子,可以不用日夜蜷缩在这个灰暗的鼠穴里,也能正正经经地像其他漂亮姑娘一样了。她可以自己开车回家,不管多远——不用赶末班公车,然后被那些颐指气使的富婆驶过的汽车溅一腿子泥。
      车,她接着想。那个她曾爱得太多的人,是用一辆老式自行车载她的,穿行在明媚的草地里,草刚好拂过她的小腿,她会叫痒,随后咯咯咯地笑着。他们从草地到树林,又在池塘边驶过,路在树林里的时候很崎岖,车子颠簸得很,她就紧紧攥着他白色衬衫,她自己不够大方,所以没有环抱,但这不影响彼此的好心情。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出去野餐。他依旧用那辆老式自行车驮着食材,车上空间很小,放下了吃的,她就没地方坐了,可她情愿陪他一同走着,只要他不跨上自行车“跐溜”地离开。
      野餐,她真的很喜欢野餐呢?她想起那个有钱的教授也带她出去野餐过,车很大,除了放下食材和他们,还可以捎带一个空运的法国厨师。他们幕天而坐,眼见红酒在透明高脚杯里涤荡一会儿后又归于平静,接着是煎牛排的滋滋声。长桌被布置得很整洁干净,必有鲜花,偶有烛台。她只能静静地看着那花,用刀叉机械地切割盘里的食物,她想张口,但是她必须闭口细细咀嚼,必须将红酒灌进油腻的喉咙。而且,这桌子太长了,花太艳了,对面的人的影子太模糊了,声音太缥缈了,一切太像做梦了。
      梦,是噩梦还是美梦?是噩梦就必会痛吗,是美梦就必会乐吗?她现在穿着的名牌,用着的奢侈品,在旁人眼里看来是多么美啊,可她觉得痛。反而,那夜的痛却使她觉得美。以前这么想的时候,脸上总会泛着少女的绯红,可岁月始终将他熬成了一个老妇人,只剩悲哀。她忽然想跳舞。不!她一直都想跳舞。在小镇郊外的木棉树下,在自家庭院的枣树下,在他的怀里。她好想穿着裙子,踏着舞鞋,踩着旋律,伸手,抬头,转身。这十年一梦的故事触发了她的灵感,历经时光淬炼后的身体现在充盈着变幻的舞姿,如源源不断已经编好的代码,等待执行。可是最后,她只是在不大的沙发床上翻了个滚。
      “滚!”她爱得太过的男人让她滚,和她的大学通知书还有他们的孩子。
      “滚!”她表演的酒吧老板让她滚,和她脸上滴落的酒,还有紫青的手臂
      “滚!”她挚爱的伴侣的伴侣让她滚,和她的衣服。
      她遇见那么多让她滚的人,很少有人拥抱她。一个适时的拥抱,一句不太浪又的情话,一个欲盖弥彰的眼神,成为让她费解的奢侈。一开始,这些不都是最自然的吗?那个会时常拥抱她,说甜言蜜语的初恋怎么就和她分手了呢?她又想起初恋说分手后,骑自行车远去的背影。是灰暗的,就像后来她在大学里穿着的土土的衣服的颜色。穿着这样的衣服走在光鲜亮丽的艺校里,周围人的眼神充满蔑视、鄙夷和不耻。她努力着,用漂亮的脸蛋和身材,用绝佳的舞艺为自己争取一点点生活的尊严。
      尊严,那么尊严又是什么时候被丢弃的呢?是室友在她的舞鞋里放钉子的时候?是同班通过关系抢夺了她的演出名额的时候?是她在学校周围的餐馆里兼职的时候?还是一开始她递交了困难家庭补贴申请表的时候,就已经被丢掉了。她难道不是应该乖乖在县城做一个小文员的吗?社会的规则曾严重支配着她的生活,限制着她的选择,直到她遇见那个有钱已婚教授,在这个声色犬马的社会里,她认了钱是她唯一的依靠。
      她感觉很难受,很想吐。她努力地一点点挖掘关于后来那些她所不愿记起的回忆。社会的平衡,就是智商和情商,颜值和财富。她想起了后来……后来她相亲,是一些理工科的大龄男青年,出手大方却不解风情……后来……后来她们不许她跳舞,她将自己的舞鞋收起来,也没去酒吧演出……后来……后来她怀孕……后来……她领了证。
      她觉得自己跳脱了规则,是曾经压制着自己的规则,至于她有没有被另一种规则宣判,谁知道呢。总之爱,大概是没有了。
      她觉得自己酒醒了,便用双手用力撑起自己的身体,她感受到巨大的风,吹得她身体轻轻的。接着她又拿上衣服,消失在筒子楼灰暗的走道里,走进潮湿斑驳的公共浴室。当温暖的液体浸透她的背脊的时候后,她感到无比舒畅。
      十分钟后,她躺在软软的沙发床上。周围,传来一阵警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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