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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只是我们不够勇敢 ...

  •   每年的正月初三,是关青带着先生孩子回娘家探亲的日子。
      宝贝彤彤五岁,难得有那么开阔自由的空间,大小不一的玩伴。邻居家的孩子拉着他的白晰小手,走家串户,小村庄民风淳朴,即使到了吃饭的点,走到哪随便吃随便喝,关青只得挨家挨户找孩子,关在格子屋长大的孩子像是出了笼子的小鸟,疯玩。
      终于,乐级生悲,彤彤的手在和小朋友互相抢夺木棍中,被强健有力的小朋友拉得肩骨脱臼。彤彤白嫩的小脸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寒风一吹又开裂,关青的妈妈心疼得把罪魁祸首的小孩子直骂。孩子的家长是一个远房表哥,关青只能说没事没事。
      乡镇医疗跟不上,但关青的哥哥还是带着他们开车上镇上的卫生所去碰碰运气。本来就没有多少正规的专业医生,加上春节放假,唯一的一个骨科实习医生也回了老家。
      彤彤窝在关青的怀里,哭一阵醒一阵。好不容易停下来,有时忘记疼痛一伸手又哭了起来。衣服口袋里装着年货、红包、玩具、鞭炮,一个也掏不出来,气得他也直发火,哄都哄不住。
      回程的路上关青的哥哥接到一个电话,村里人四处打听,一传十十传百,竟打听到邻镇有一个骨科医生,也正刚好回来过年,明天就要赶回去城里值班。于是他们连夜要了地址往那医生家里赶。
      半个多小时的车程不太远,九点的夜也并不迟。乡村里天寒地冻,加上人口密度小,入夜下起了薄薄的雾,显得村子里异常的安静清冷。
      汽车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的突兀,车窗外稀稀疏疏地跳过一些微弱的灯光。车子在一座独栋的民房前停了下来。房子里还亮着灯,可能有人事先打过招呼在等人,也有可能医生明天就要走了,和家人再叙叙旧。
      车子媳火后,屋子的大门就开了,一个老人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出来开门。关青的哥哥马上下车和他说明来意,关青的先生先下车,跑过去从她手上接过彤彤。关青收拾了车后座上的衣服和彤彤的小毛毯才下车,她觉得这个地方有点眼熟,但农村每家每户的房子都是一样的造型并不奇怪。
      关青是最后一个进门的,屋子里一排的人围坐在一个炭火盆前烤火。关青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与他年纪相仿的高个子男人,双手抱在胸前。关青看他的时候,他也正抬头看他们,背对着身后的灯光,他被笼罩在光晕之中,闪闪发光,剌痛了关青的眼。
      火炉边的人都纷纷起身把位置让出来,关青的先生抱着孩子和医生问好后,就坐在离他最近的一个位置。
      他点点头,示意他们把彤彤的外套脱下,随口问道:“怎么扭的?”虽然是对着关青的先生,但他的双眼却看着站在一旁的关青。
      关青有点紧张,她的胸中非常激烈地想要大声的说话,最后却只用本地方言轻轻地说了声,“不,不知道!”
      他的嘴巴动了动,正要开口,关青的哥哥忙在旁边说起事故的原因。
      医生收回有点凌厉的眼光,用脚勾过旁边的一条短凳子,坐在他们身边。
      “彤彤,是吗?”语气没有像刚才那么生硬,“是左手痛还是右手痛?”
      深受折磨的彤彤也知道医生是来救他脱离水火的,正要提起手,触动痛处,又哇哇大哭起来。医生一直看着他,没有说话,彤彤小哭了一会,就不好意思地止住了。
      “好了,我们换个方法,用你的眼睛,哪边痛就看哪里,好吗?”见他不哭了,他才又开口说话。
      顺着彤彤的目光指示,他伸手一只手,碰碰他的受伤的那只手的小手指,轻声问他,“痛不痛?”
      彤彤摇摇头,他又动动他的手腕、手肘,用同样的方法问他痛不痛,彤彤开始开心起来,他觉得像是在玩游戏。开始和他聊起来,“叔叔,你为什么不戴一个可以听声音的呢?”他没有像儿科医生有亲和力,“因为叔叔是中医,不靠那个来看病。”顿了一下,又问彤彤,“为什么会把手给弄受伤呢?”彤彤的话匣子打开停不住,“是我先看到的那个,乐乐说是他的,我不给他,他太用力拉我,我就受伤了。”乐乐回答这个问题的时间,他抬眼扫了一眼关青,仿佛说,看,你回答不出来的问题孩子都能回答,怎么当妈的。
      关青觉得有点冷,往她先生身边靠了靠,听到彤彤哼了一下又哭了起来,治疗开始了。
      他的那双手还是像十年前一样白得透出青色的血管,指节修长。关青想起当年自己看到他拿着笔的那双手,应该做什么好,做老师,拿笔?做警察,拿枪?做工程师,拿图纸?还是做医生,拿手术刀?却没有想到他是做了中医,他手上不需要手术刀,此时此刻,关青觉得无论他拿什么,都不如现在什么都不拿的适合他。他就像是古代的书生,浑身上下充满才气,也充满着冷气。
      他低头在给彤彤矫正,关青的哥哥和先生分别固定住彤彤的身体。彤彤的哭声震天,关青只看到三个人的身体把彤彤整个人都围住了,只看到彤彤的头顶发旋上的两个白点。
      孩子的哭声慢慢小了下来,关青感受得到他的声音已经从疼痛转为撒娇。
      医生的家人煮了点心招呼他们过去吃点东西暖暖胃,农村人好客,特别是过年时,只要上门都是客。
      关青心中七上八下,并不打算吃,坐在刚才她先生的位置烤火。
      彤彤的手好了以后,自己动手吃起东西来,因为受伤后疼痛难忍,晚饭也基本没吃,此时疼痛消失,立马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关青感觉身边有冷风刮过,有个人从她身边走过,坐在了她的对面。
      “不吃点?”他的声音清淡低沉,一双眼睛毫不掩饰地看着她。
      关青抬头,摇了摇头,又迅速低下头,一双手向前摊开在火焰边上,虽然如此,她还是觉得冷。
      “你,现在在哪里?”沉默半晌,他终于开口。
      “我在省城。”因为听说他以前在省城念书,毕业后她义无反顾直奔向他所在的城市。尽管如此,她在那里奋斗了六年,直到遇到他的先生,直到结婚,他们也没能在同一片天空下相遇。
      “我在那里读了四年书。”
      “我知道?”
      “你知道?”他盯着她的脸,嘴角动了动,却没有再说出下一句话。
      也许他想说,为什么不去找我,但关青没有回答。
      一段年少的时光,一段朦朦胧胧的初恋,几句仿似约定的言语,都无法给她足够的勇气去找他。
      “我找了你好几次,你们家没有电话,也没有你的联系方式。”他的声音有些无奈,讲得很轻。
      “我也联系了好多次,在省城的时候,有一次我表妹在街上说好像见到你了,我当时没有跟她在一起,后来在维维那边找到了你的□□。”关青心中有一些波澜,想起那些岁月。一连好几天,她都刻意出现在关玥说见到他的那个地方,希望他会再次出现。
      有人说,世界很小,兜兜转转,两个人很容易相遇。关青觉得城市其实很大,走遍每一条街道,想要相见的人还是没能相遇。
      关青在说联系好几次的时候,他现出一丝吃惊的表情,等她说完,才隐忍的说,“医学院很忙的,我几乎没怎么上网。”
      “我知道。”
      “你知道?”他好像要生气。
      关青当然知道,因为她从来没有在□□上见过他在线,自然也从未能与他对得上话。唯一一次碰到他在线,应该是在他大四那年,现在想想,通过□□验证加她的,也可能都不是他本人。
      关青在线上说,“你终于出现了!”
      对方好久才回,“你是谁?”
      关青以为他可能没有备注上名字,“我是关青。”
      “有事吗?他不在,我帮你转告他。”
      “你是--”
      “我是他老婆。”
      关青以为看错了,还仔细揉了揉眼睛,确认没看错,“老婆,他结婚了?”
      “没有,反正就是他老婆。”关青翻了翻他的空间,只有几张女孩子的照片,都是做鬼脸的,也并不能看清长相,“老婆”可能就是爱侣间的昵称吧。但一看这称呼,也是不一般的关系才会有的。
      “哦,我是他的初中同学,好多年没见了。”
      “我是他的大学同学。”
      然后谁都没有讲话了,关青关了电脑,对着显示器一直发呆。
      也许就在那一瞬间,关青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几年来的寻寻觅觅,几年来的默默等待,一切都已结束。
      关青现在明白,她当时不够勇敢,她输给了自己的自卑。在对方说出自己是他的大学同学时,她几乎不堪一击,所有的勇气都消逝殆尽。
      如今一切时光已逝去,关青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缓缓说出了心中十几年的话,“我后来读的中专,可以让我父母少负担几年,早点毕业。中专毕业的前几年班上的同学都有聚会,有一次还经过你家门口,维维说你爸妈在县城帮你哥哥带小陔,你过年没在家。后来听说你考上了大学,还是省城重点本科,我毕业后直接去省城找工作。经常在医大的学生街逛来逛去。29岁那年结的婚,家里说,再不结婚就老了。我也对自己说,最好的年华都用来等待,我老了,我等不起了,我该放弃了。”
      自己觉得久远又漫长,一口气说完后,关青发现,其实也就那么一点点的工夫,他们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故事,就算有,故事的重点也是等待而已。
      对面餐厅吃点心的人已陆续吃完,只有彤彤吃得慢,关青先生耐心地陪着他。关青哥哥也吃完,在和医生爸爸聊一些家常。
      关青说完那一段话,突然释怀了,看着餐厅内父子俩模糊的身影,耳旁传来他的声音,“只怪我们太年青,经不起岁月的流逝,如果毕业那天没有留言,现在或许会少一些遗憾。关青,我不怪你,也不怪我自己,如果我们都能勇敢一些,那些所谓的等待,那些所谓的错过,和所谓的自卑都不复存在。”
      15岁,初中毕业的篝火晚会上,好多人喝醉了酒,没有长开的小姑娘,小男孩都在庆祝,丝毫不觉有些人从那以后的十几年时光里,再也不曾相见。
      关青平时就仰慕长相俊朗的医生,当时很多女生都喜欢他。关青不会喝酒,拿着一瓶啤酒,只喝几口,坐在离篝火远一点的操场边缘,与维维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维维一会就被拉走,留下她一个人,没想到长相俊朗的医生来搭讪。
      “不喝吗?给我吧,好像没酒了。”他坐在刚才维维的位置,在她的旁边坐下。
      他手举在空中,修长仓白的手指张开着,关青盯着他的手指愣了一会,忙把酒瓶递过去。
      他接过酒瓶的时候,与她的手指碰了一下,有一些冰凉,他们都惊慌地互相看了一眼。
      关青的脸红了。
      “第一志愿报了哪里?”他丝毫不介意她刚才喝过的酒瓶,拿起就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只报一个*中,其它都是中专。”关青垂下头,心跳得历害。
      “你的英语成绩这么好,为什么不读高中?读高中才能读大学,如果上了中专,毕业后就工作了。”他的头转过来看向她,棱角分明的眉目,关青好几年梦里都是他当时的模样。
      “我知道,但我数理化的成绩太差了,严重偏科,高中三年,我怕考不上大学,最终连中专文凭都混不上。”
      “数理化成绩差不是问题,可以补习的,如果我们在同一所高中,我可以帮你补习。当然以你的成绩,只要你愿意放弃中专,*中肯定是能上的,只是没报一、二中,即使成绩够了,也是没机会了。”
      关青点点头,心中一直回荡着他的那句话,直到篝火晚会结束,她也没问出口他填报的志愿。
      后来关于他的事情,关青就一直靠听说,听说他和班花一群出去玩了,听说他上了*中,听说他考上了大学,听说他做了医生,听说他结婚了。
      关青一群人告别的时候,他没有送出来。他起身的时候,一个女人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从楼上走下来,小女孩大老远地就喊“爸爸”。他应声走了过去,从女人手上接过孩子。
      关青没有停留,牵着彤彤的手上了车。车子开动时,她从后视镜上看到了他抱着女儿站在门口,小女孩在向着他们的方向摆手。
      告别,就是他们此刻做的最勇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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