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传》陈顾青蓝

17、浮沈各异势，会合何时谐

　　崇奕听王远臣说傅以衔来了，不知为什么心里突然一阵慌乱，他下意识的侧头看了一眼嗣音，嗣音睁着两个大眼睛也在看他。崇奕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有些慌张的问
　　“小山？小山这么早来做什么？”

　　王远臣低着头走到崇奕近前，小声的说
　　“回万岁爷，一早永宁宫的冯鲲来传太后口谕，请皇上与皇后一并永宁宫用早膳。我没惊扰皇上，就先请傅学士来商量个办法。”

　　崇奕示意王远臣侍候着更衣，
　　“朕身边的人，都是破嘴的茶壶吗？这点事情，就传到太后那里去。王远臣，你要查查，看是哪个奴才多的嘴。”
　　王远臣口中称是，眼睛却瞟向门口。殿门开了一道缝，此时天已大亮，傅以衔在一片朝晖之中侧身而立，倒剪着双手，正望着西南方向出神。昨夜园中与耿言和把酒之时，傅以衔已更了朝服，此时他穿着一身宝蓝色丝绣的长袍，一看就知道是苏州织造司的东西，脚上是一双素锦缎的便鞋，忽而风起，把他的袍角撩了起来，傅以衔低下头，柃起下摆甩了甩。
　　王远臣看着，手下不免停顿起来，崇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傅以衔神色淡然，只是微风之中鬓发有些缭乱。崇奕转过脸，看见嗣音正一脸乖巧的跪在脚边，手里捧着一只明黄色织锦缎的靸鞋。崇奕抬头看看傅以衔，又低头看看嗣音，嗣音见皇上不断打量自己，心里发甜，脸上也挂出笑来。
　　崇奕心里说“果真这世上，没人能比得了朕的小山。今天让他知道了嗣音的事情，不知他会怎么想？倘若真的恼了，如何是好？”
　　心里这样想着，再去看嗣音，深为厌烦，冷不丁一抬脚，正踹在嗣音的心口，嗣音猝不及防，立时滚瓜一样骨碌出老远，撞到了一只十尺展翅白鹭香炉才停下来，落的一头一脸的香灰，极为狼狈。
　　傅以衔听见响动，扭过脸来。殿中的宫娥太监俱都跪在地上，屏气凝神都不敢做声，嗣音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一身的腌臜，端正的跪好。傅以衔不知发生什么事情，忙迈步走进殿中，纳头叩拜。崇奕拿嗣音撒了一股子气，心里觉得好受一些，点手示意赐座。

　　“小山，你说朕应该如何应对才为好呢？”
　　“依微臣看，太后未必知道昨夜之事”
　　“哦？”崇奕想了想，又摇摇头，“不会，皇后那边的侍候的人，都是内务府新拨过去的。而冯鲲执掌内务府三年有余，耳目不可谓不广，自然早得了消息去。”
　　傅以衔心想
　　“你即知冯鲲在皇后身边布了诸多耳目，又为何要做此等荒唐的事情。太后知晓无非是训诫一顿，倘若让庄亲王知道了，恐怕事情更为棘手。”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里倒是另一番说辞。

　　“时才听王公公所言，微臣猜想，太后想必知道皇上此时人在洪鸣殿中，但未尝晓得皇上昨夜没有留宿凤祈宫中。”
　　王远臣也接口道
　　“万岁爷，我看那冯鲲的架势，的确像是不知道太多的内情。”
　　崇奕听他二人这样说，心里稍稍松了点劲，
　　“小山，依着你，该如何是好？”
　　傅以衔在来的路上其实早有打算，立即接口道
　　“其实这事情倒也好办，关键是皇后。请皇上立即移驾凤祈宫，一问便知究竟。皇后想必是早已替皇上在太后面前回了话，皇上只需安抚凤祈宫一干人等，皇后初初进宫，若能得皇上的恩赏垂怜，必定欢心，余下的人既不敢看轻皇后，也就更不敢轻易传什么闲话出去。”

　　崇奕听他这样说，心中浮现出昨夜霖秀娇羞清丽的样子，心里有些愧疚，待用淡盐水漱了口，便说
　　“若如此甚好，那就去凤祈宫看看吧。”

　　一干人等鱼贯而出，只嗣音没得着皇上的话，仍旧垂头丧气的跪在那里。听皇上说要去皇后那里，才偏了头偷眼看，他是在看傅以衔。要知道，皇上私下里“小山。小山”的念叨过何止千百次，嗣音知道自己得宠与这“小山”颇有关系，也曾向王远臣打听过，却只得了一顿呵斥。今天见到傅以衔，便知他就是小山，才耐不住好奇，要看个究竟。
　　傅以衔心思动的多快，进来殿中环顾一圈，已知哪一个就是昨夜的事主。他心中对此等事情颇为不齿，但看到嗣音跪在那里，心中不免感叹他小小年纪净身入宫，偏又侍候崇奕这般的主子，只能听天由命，想来也是身不由己。
　　起身之际，也多看了嗣音几眼，恰好与嗣音目光相对，见他打量自己，眼神游移不定，表情阴霾，时才的一点怜惜又刹那消失，只随着崇奕走出宫去。

　　早有一乘单人伞盖轻轿停在外面，傅以衔便说
　　“微臣恭送皇上。”
　　崇奕一只脚刚踏上轿板，听傅以衔这样说，立即退身出来，一把扯住傅以衔的衣袖
　　“怎么？你不同朕一起去吗？”
　　傅以衔听他问的荒唐，忍不住笑着解释
　　“皇上，凤祈宫是后宫，外臣的禁地，微臣怎么能跟随圣驾？”
　　崇奕有些木然，停了一下，又说
　　“朕恩准你随行。”
　　傅以衔摇摇头
　　“皇上，言有法，行有度，为臣为君俱是一般的。即便是天子，也不能恣意妄为。”
　　崇奕见他这样说，索性撒泼耍赖起来
　　“总之，你不随朕去，朕心里就没有底，那你不要进凤祈宫，在外面等朕总可以吧。”
　　“皇上，微臣理当为皇上分忧，但这件事情，是万万不可的。况且，皇上昨夜是事出有因，才移驾洪鸣殿，今早太后恩慈，着皇上与皇后一并用早膳，乃是皇家天伦之时，皇上怎会觉得没有底气呢？”
　　说着，走到崇奕身边，暗暗抽了袖子，崇奕又一把攥住傅以衔的手，傅以衔压低声音说
　　“皇上，不要胡闹了，要是去的晚了，怕又会横生枝节。”
　　崇奕也悄声说
　　“那朕要你说一句‘皇哥哥，我不生气’，朕才肯去。”
　　傅以衔听他这样说，又好气又好笑，气的是崇奕这么不顾颜面，他一个从四品大臣，又不是皇亲国戚，凭什么能称当今天子为“皇哥哥”，笑的是崇奕提这等无稽的要求，还煞有介事的。
　　傅以衔摇头只是不肯
　　“皇上，这种小孩子撒娇的话，微臣说不出口。再说，微臣也没有生气。”
　　崇奕执着的不撒手，俩人嘀嘀咕咕，推来扯去的，一旁的近侍们面面相觑，王远臣连忙走上前，
　　“皇上，傅学士，赶紧动身吧。”说完哀求的看着傅以衔。
　　傅以衔熬不过，也怕耽误了时辰，才压低声音，咬着牙说
　　“皇哥哥，我不生气。”
　　崇奕一个没憋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才撒了手，得意的看看王远臣，低头钻进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