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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橙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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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慢慢暗下来,十一月的阳光漫不经心的释放一日里最后的光和热,透过右侧的落地窗斜射入客厅内,橘黄色的一小块暖融融地卧在秦若非脚边,她躺在沙发上盯着那束光出了会儿神,又侧着手够了一够,指尖翻转想去感受那稀薄的温暖,可是腰背两侧的酸疼让她缓过神来,她收回手,叉着腰左右动一动,这才想起从早上十点吃完早午饭以后一直看碟看到现在,连姿势都没换过,难怪全身都僵了。腹中空空的感觉让她赶快起身走进厨房。
看了看塞的满满的冰箱 ,她反而有些发愁,一个人其实根本不需要刻意准备什么,只想快速弄一些填填肚子。她想了一会儿,煮了西兰花和牛肉碎,拌了起司块儿,用一只透明的大碗盛着,捧到离玄关不远的吧台坐着,一勺一勺挖着吃。
等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的时候,一大海碗的吃食被秦若非舀得干干净净,她食量一直不小,吃东西又极慢,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总习惯做分量大的冷菜,若是煮碗饭或炖个汤什么的,吃到一半凉了还要自己端回厨房去重新加热,未免也太孤单落魄了。
其实她厨艺还是很不错的,她一度觉得程应轩很大一部分留下她的原因是因为绝佳的烹饪技术,这可能也是这段关系能维持这么久的重要理由吧。
她托着腮发了会儿呆,又去榨了杯橙子汁喝,只是草草地切了几下,所以还有些许橙皮也被搅碎混入果汁,免不了一点苦涩还在口腔里周旋。
第一次见到程应轩的时候也给他榨了橙汁,当时用的是非常新鲜的巴西脐橙,削皮的时候不仅把白色的软皮去除了干净,连果肉外的透明的经络也全部撕开,只留下粒粒饱满的橙子果粒,榨出来的橙汁自是纯粹又酸甜的。
那一晚她还做了几道最拿手的菜,奶油焗灵菇,菠菜泥肉碎,熟度适中的嫩肩牛排和小小的贝类煮的浓汤。当时程应轩坐在上席,吃菜的时候带着些许笑意,丝毫不吝啬对美食的赞美。秦家夫妻战战兢兢的坐在他的右手边,拘谨而又陪着笑脸,而程应轩自是一派随意闲适的样子,更是与她们一家的小心翼翼格格不入。
毕竟刚刚她在厨房洗手的时候,客厅里父母与男人对话的声音是听的清清楚楚的,“秦若非……帐就一笔勾销了吧……”
水龙头底下哗啦啦被水流冲洗着的手一点点紧握起来,虽然早已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去处和父母的安排,可是被他们这么笃定的提及,听到这么迫不及待的确认她的利用价值,心脏还是使劲抽疼了一下,像是被一只冰凉的大掌整个握住,一点点收紧,好像跳动和供血的功能全都被迫停止,巨大的窒息和无力感一波波地没过整个身体,而她只是想要逃离。
其实也不过就是几十秒的功夫,秦若非怔忡着又很快回过了神,关掉水龙头,取过毛巾擦干手。
秦家的公司从五年前开始由她父亲正式交手给表哥秦励照管理,谁能想到不过就短短五年的时间就被他败的只剩空壳,他在位时早早勾结了公司里的孤朝野党,里应外合地做假账,把秦父蒙混过去一次又一次。现在秦式彻底破产,之前所欠下的一笔笔巨额债务随之浮出水面,其中最大的一笔就是欠程式的五百万。
五百万,对于程式来说其实就是掬一捧油从指缝漏下的那丁点罢了,虽说程式不会当散财童子让这笔欠款一笔勾销,但也实在是犯不上和区区一个破产的秦家过不去。
偏偏事就出在卷了铺盖逃之夭夭的秦励照身上,出事之后他迅速逃到了东南亚,向□□的酒肉朋友寻求庇护躲避债主,平安无事了一个多月之后,他也想着从这捞偏门的生意里分杯油水,指望着能大展拳脚东山再起。干这一行的朋友顾三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别打马六甲附近的主意,惹不起我们躲得起。而此时此刻野心勃勃的秦励照哪能听得住劝,第一天卸货的时候就碰到了程应轩的人。这一下可真没法了,程家横行黑白两道六十多年了,明面上有程式这般规规矩矩的房地产公司,账目干净,纳税及时,可是背地里的□□交易一样也叱咤风云,只是马六甲附近的军火供应就垄断了十余年,还从没有人在他们家的门口抢生意的,这么多年才出了个秦励照这样的胆子大的,这一太岁爷上动土的举动倒把程应轩给气笑了。
他好整以暇,动动筋骨,刚想查查这没头没脑的人是何许人也,秦励照的朋友顾三立刻连滚带爬的过来把他卖了,顺带加油添醋提了提躲债的事。
程应轩一查才发现正是那个欠了他五百万的秦家,他也从不是心慈手软的人,想着正好老账新账一起算,直接让秘书约秦父上门,问问他倒是要怎么还。
万万没想到,他还没开口,秦父就打着颤说愿意把女儿赔给他。这下换程应轩不知所以然了,好端端的要他女儿做什么,自己又不是旧社会的黄世仁,谁知道对方倒是先卖女求荣了。他只道是从不缺女人,对强抢民女这种事更是不感兴趣,何况用她来还五百万,也不知值不值这个价。而秦父看出他的犹豫,忙说道“自家女儿”如何姿色过人,厨艺高超…… 程应轩一哂,墨色的眼眸闪过丝玩味,先把秦父打发下去,只说是再考虑考虑,转身就查了查秦家大小姐的底。
原来她并不是秦家的亲生女儿,夫妻俩不孕不育,是小姑娘四岁那年从孤儿院领养的,这道也在意料之中,到底不是亲生的,这么狠心。这么些年和她也并不亲近,而英年早逝的秦家老二的宝贝儿子秦励照却一直被夫妻俩当亲儿子宠着,也不难解释他一副二世祖样,行为嚣张。
照片上的秦若非看起来并没有超过二十岁,长得倒是很好看,白白净净的自有一种空谷幽兰的气质,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也不为过,和他以为的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模样大相径庭,只是他见过的美人太多,她的清清冷冷的相貌也没给他留下什么惊艳的印象。只是想起秦父那迫不及待卖女儿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正好最近事务不多,也许自己是应该去看一看,然后沉吟片刻后说:“她不值。”恶质地想看到这一家三口脸色由青转白的模样,定是很有意思的。
秦父和秦若非提起这件事的时候,七拐八拐,左右迂回了好几个弯,她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完完全全的震惊,感觉自己像一下子被丢入了冰窖,抬头看着那头顶的出口被人一点点盖上。她从来都是清楚父母同她并不亲近,可是最起码的亲情还应该是存在的吧,纵是她的性子再温和,也是眼眶含泪的愤慨地向他们喊叫着:“爸妈!我不愿意!”
为了抵债,把女儿送给一个陌生的男人当情妇,究竟是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做出这种事?秦若非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大口吸入空气强迫自己冷静,可是却还是始终不能想明白,她只觉得这样的父母陌生的可怕。
秦母实在忍不住了,秦若非清楚的听见她叫了十多年的妈指着鼻子冲她喊叫着说她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是四岁那年从孤儿院抱来的,非亲非故的养她十几年已经算是仁义尽至了,而她这个白眼狼居然都不愿意为家里做这么点事。
秦若非明明是想笑的,一下子却又哭了,她总算是明白了,小时候爸妈为什么一直同她不亲近,尽管她努力让自己变得很乖,非常乖,可是他们却一直都是这样不冷不淡的,她稍稍大一点,以为是爸妈的性格使然,可还是不理解为什么对表哥秦励照就格外亲昵呢。
现在她倒是全明白了。
一夜未眠。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和平时一样,她只是淡淡地问那个男人什么时候来,她好提前准备新鲜的食材。
秦式夫妇看她这副淡然如常的样子心中不由松了口气,以为她是想通了。而只有秦若非自己知道,她平时一贯是温和的,也可以说是逆来顺受,可是这一次却并不是顺从他人意去做这么屈辱的事,只是她自己想逃离。她觉得在这个家里多呆一秒都让她浑身发毛,她宁愿让那个男人养着,也不想再面对冷血而又苟活着的父母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程应轩在秦家父母的笑脸相迎下进了秦家。
他被领到厨房门口,打量起里面那个忙碌着的背影,穿着米白色的针织衫和直筒的麻料九分裤,看起来根本没有刻意打扮过的样子,一条深咖啡色的微群在身后系了个蝴蝶结,掐出盈盈一握的细腰,让整个人看起来更加的纤细。
“程先生来了!”
她闻声转过身来,一手端着盛放蛋液的玻璃碗,一手举着不锈钢打蛋器,恰好对上程应轩的眼,嘴唇微张,眼里闪过仓皇,急忙放下手中的食物和厨具,手背过身在围裙上偷偷蹭了几下,整个人被程应轩看在眼里,只像一头误入沼泽的小鹿。
“秦小姐你好,我是程应轩。”门口的男人缓缓开口,双手插在黑色西裤口袋里,长身而立,逆光的位置让他的周身被镀上一层金边,白色的衬衣勾勒出的高大挺拔的身形也被模糊边界而让人觉得温柔起来。秦若非有些出神,这才发现来人是微笑着的,立体深邃的五官也因为略微上扬的嘴角而雾化成柔和的线条。
那时候的她,竟然就天真的以为这大概是个很温柔的人了,如果真要跟着他……其实也不那么难接受啊。
她越是细细打量,越觉得他俊逸挺拔,像是要陷进他的眸子里了。还好仍有一丝理智尚存,她张张嘴,顿了顿,赶紧回应道:“您好,程先生,我叫秦若非。”
其实后来的好多年里,她时常有觉得累到撑不下去的时刻,每每回忆起彼时初见的那个眼里带笑的程应轩,她都觉得疲惫俱消散了,尽管在之后她才清楚这个人的笑意可以伪装到眼底,可她还是甘之如饴了好多年。
程应轩自己也不明白,明明在那一晚之前,他是一点没有同意让秦家用女儿抵债的意思,可是一顿饭吃下来,不知道是蛤蜊汤太鲜美还是秦若非的一双眼睛太纯粹,他就这般鬼使神差的把她带走了,想想在A市有个人能等他回家,系着围裙烹饪热菜热饭,其实也是挺好的。
而秦若非衣服也没换,提着早已收拾好的一个小小的皮箱,就这么被程应轩牵着手离开了秦家。
她常常回想起两年前的那天晚上,感觉迷迷瞪瞪又晕晕乎乎的,好像是醉了似的,脸颊绯红,眼角带俏,可是那天晚上喝的明明就是橙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