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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1940年3月29日,没有风,太阳呢也不烈,称的上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重要的是不怕把小帽子吹掉。于曼丽戴着一顶红色的法式呢帽站在由法国梧桐站岗的霞飞路上,烫成大波浪的长发散在肩上,小帽子歪歪地压住昨晚没有睡好导致头顶上过于蓬松的那一片刚刚好,还凭添了点儿娇俏。她好像还有点不习惯那帽子,时不时地要停下来在橱窗前照一下,用手扶一扶,然后得意地勾一下小嘴角,惹得身后经过的路人都要朝她看上两眼。
      霞飞路属于法租界,是上海最美丽最有味道的一条路。说美丽,自然除了一水儿的法国梧桐,还有这琳琅满目的百货橱窗里的风景。说味道,逃不了的便是若有若无的咖啡香从一扇扇推启的小玻璃门里飘出来,顺着还有蛋糕奶油的油腻味儿掺和着一道。
      这条路上最香的是一个白俄人开的叫DDS的咖啡馆。那是个两层楼的门面,底下是个大的西餐厅格局,角落里竖着两个老虎机。楼上则是一圈儿的咖啡座,中间还有空地用来歌舞音乐的表演。地方不算大,洋派的气氛却是极浓的。那儿常常都会有许多文化界的人士聚会,据说曾经徐志摩和陆小曼都在那儿谈过恋爱。
      于曼丽站在离DDS一街之隔的地方,一手攒着手里的小皮包,一手还要去压她的小红帽子。那样子看着像是在等人,等人过来牵上她的手,或者帮她罩住那风,压住那帽子,再带着她穿过马路,然后推开DDS的门,喝上一杯咖啡,最好再送上一枝花。
      她站着想着,然后就笑了,足足这么站了5分多钟,也差不多了。吊足了人胃口,才偏转了头,朝对马路正数第5棵梧桐树那儿看了眼,一转身进了右手边的一家店面,店招写着:明氏珠宝行。
      明楼说修耳坠子不要钱的那家。

      于曼丽把小皮包里用手绢儿包着的她的“色邪”拿了出来,在店员小姐面前一层层地拉开。白色的手绢里躺着碧翠的耳坠子,中间隐隐透着的一点红正对应着她葱白手指上的朱红丹蔻。赏心悦目,像绿色荷叶上的粉玉荷花。
      店员姓朱,爱吃,平日里其他同事都爱叫她小猪。小猪和小朱嘛,本就是谐音,她性格温和,可能爱吃的人都这样,从不计较,反而觉得那是亲切。这会儿她鼻子突然皱了皱,从方才脑子里一闪而过的荷叶又想到了用荷叶包着的糯米鸡,香气侧漏,让人闻而生津。她下意识地就想糯一下自己的嘴唇,一抬头看着面前小小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的于曼丽,面上该是扑过薄粉打过胭脂的,均是淡淡的一层,恐怕拿着这白手绢往脸上印一下是擦不出什么来的。翕合的嘴唇说着话,小朱觉得她的唇色就和她舔了下唇的舌尖一个色儿,可不就是香甜可人。
      她还想再发挥一下自己的联想能力,门又被推开了。这回进来的眉眼唇色正黑正红的女人让小朱只瞟了一下就把目光收了回来,低头弯腰,差点没把自己翻出柜面儿的殷勤地指着于曼丽手上的坠子:“好修额好修额,调一副钩子就好了。个些额有年头的宝贝才脆来兮额,侬下趟伐要奈娟头包了海,万一么轻重捏碎忒了哪能办,用盒头装呀。”
      于曼丽被她一串沪语叽里呱啦地说的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说什么?”
      “她的意思是以后用个盒子装,这帕子包了拿不稳容易碎。”
      于曼丽转头,正对上汪曼春“善意”的微笑,并把一个又方又扁的盒子小心轻放在柜台上。
      “大……”一声大嫂就要脱口叫出的样子。
      汪曼春微侧着头,她的卷发一丝不苟地打理整齐,不像于曼丽那样散在肩上的随意。她似也在等这一声唤,可曼丽突然就收了口。
      “不对不对,上次叫错了,您别生气。我还是跟着明台叫吧,曼春……”一个‘姐’字她还是顿了顿。她意识到这个姐字自己叫出口是会多么地心不甘情不愿,这但凡不是心甘情愿地总就会带上点自个儿心思的蛛丝马迹。于是她低头踟蹰地撇了撇嘴角,这动作旁人看起来就似小姑娘的害羞,汪曼春的眼神眯了眯。
      小朱恰在此时生硬地叫了声:“汪处长”。她想躲掉不招呼汪曼春这样的女魔头的,没成想到人还就直接冲这儿走了过来。
      这一声汪处长倒是正好给于曼丽化了尴尬,她也就索性把那个姐字给吞了下去。转脸期盼雀跃地问小朱:“那就是可以修了,要多久?”
      “最多也就两天,不过是要有手工费的。”
      “明楼说免费的!他让我来这儿的。”于曼丽提高了点声音,两个字明楼带着微微地着重,和一听就懂的亲昵。任谁嘴里说出来怕是都没有的味道。
      “师哥?”
      汪曼春和小朱同时抬眼。小朱还没来得及应对,汪曼春已经打开了她放在柜台的盒子,里头一串珍珠项链,颗颗饱满。
      “师哥才回上海忘了他们明家的规矩了。只有在明家买的首饰才有免费保养的权利,就像师哥送我的这项链”汪曼春低头抚过那一粒粒莹白的珍珠,对着小朱说:“替我拆掉三颗珠子的长度,带着有些长了。”
      她这么比划着说的时候,小朱全没有方才于曼丽带给她的香艳感觉,只觉得一颗颗珠子似乎都是汪曼春手下收割的人头,每一根指头抚过都会被掐断丧命。尤其是说到拆掉三颗,简直让她觉得自己的颈脖子都凉了一下。
      “什么时候送的呀,那我能不能借个光,算是一起的呢?”
      “去年师哥刚回来的时候,新政府的舞会,我是他的舞伴。”汪曼春还记得当时师哥从背后拥着她,说一句别来无恙。如今,这他嘴里还是那么漂亮的女人是不是换了一个了?
      于曼丽若无其事的“哦”了一声:“去年啊,那我还没来上海。”
      柜台里的小朱差点笑了出来,赶紧转移话题的说了句:“小姐你今天带的这珍珠耳钉一看就是我们家的,记得前段时间阿诚少爷过来买的。那就算是明家买的首饰了,这保养自然是免费的。”
      于曼丽摸了摸自己耳朵,笑嗔到:“原来这也是明家的。这明楼也太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了。”
      “哪就是肥水不流,那是阿诚替他精打细算。明台总说他大哥是越有钱越抠门,其实倒是他替阿诚背了锅了。”一声高亮的声音从里间传出。话语间带着明家人在嬉笑怒骂之间也不会有丝毫暗淡了的亲昵。
      “大姐!”
      “董事长!”

      阿诚把明楼要的咖啡放到他右手边,弓着的腰也没有直起来,似乎是专等着他提问。
      明楼翻开一页新的文件,这一沓不是政府经济形势的策略报告方案,是76号近期抓捕和监听的报告。明楼看这个的认真程度丝毫不亚于看经济数字,尽管这上面的每一个字都令他厌烦。但他不得不打起甚至比看经济更专注的精神去看,这些报告出自梁、汪之手。明楼看的并不是内容,那些听口述就好。他在看他们不同的用词,从字里行间去分析他们的心态,他们对待这一阶段行事的那种曲折阴暗卑劣或得意狂妄高涨的心理。他甚至会透过这些字迹去想象写字时那人的嘴脸,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说”明楼简短的一个字。他没有太多的时间,这些报告他只想尽快地过滤掉,为下一步的行动计划做一个预备。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阿诚难得卖了一个关子,话里竟然透露出了一份隐秘地轻快。明楼终于放下了手中的钢笔,给了他一个面子。拿起咖啡杯:“好消息。如果坏消息太坏,你可以不说。”
      “好消息是,汪曼春动了。”
      明楼的眼皮子抬了抬,咖啡杯晃动在鼻翼下,嗅着那特有的苦中带香的味道,看向边上的日历。29号,距离22号一早她看见照片已经7天了,耐性渐长。
      “地点”
      “霞飞路,你家的珠宝行。”阿诚挑了挑眉毛:“放心,你那位牙尖嘴利的,我真有点同情汪曼春了。”
      “哎,什么叫我家,不是你家啊?”明楼一口咖啡喝下,想起了什么,放下杯子指着阿诚:“你那珍珠耳环和上次给汪曼春的珍珠项链该不会是一套的吧”
      阿诚无辜地摊了下手:“是不是一套我不知道,都是珍珠的应该没错。珍珠都长一样,算一套?”
      明楼被他气得没话说,“坏消息呢?”
      阿诚笑了,撑着桌面道:“坏消息是不巧大姐正好在珠宝行里,你那偷梁换柱的把戏要被戳穿喽。”
      明楼拿起钢笔,叹了口气,面上还是轻松的:“穿就穿吧,既然行动了,就没想过还能瞒多久。”
      “大哥”阿诚叫了一声,看着明楼低头拿笔准备重新投入工作的侧脸,犹豫着问了句:“你真舍得?”
      明楼的笔尖停在报告的末页没有动,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阿诚的话。
      阿诚等了一会儿,知道是不会有答案给他了。转身往外走,在过了那个弓弧形的门框右转的时候又往后看了眼。书桌前端坐的人还是那个姿势,右上臂看着有些紧绷,手上的笔一动未动。阿诚知道那一页报告他应该已经看完了,该是签下一个阅字后再开启另外一份。
      他还是有些舍不得的吧,他想。
      明楼的笔尖在停滞了许久后终于在纸上划下了閱字的第一横。舍得还是舍不得不是他个人的感情能来左右和下判断的,当他定下了矢志不渝的信仰后,已是心许家国。哪还有舍得和舍不得?当一卷史册里繁华尽丧,长街满是杀伐流血的时候,他所有的舍不得也都掩埋在了一抔黄土下。
      铁笔银钩的“阅”字写下,他面泛冷笑,从容地拿起又一份报告。
      阅什么?阅曾经眼底山河如画还是阅昔日耳畔锦瑟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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