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者/有匪君子》沙洲铃

52、番外 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民国三十二年，1943年 2月4日，除夕。
　　虽然新政府明文规定不过传统的农历新年，只过元旦，农历新年也没有假期，但是大上海的大街小巷，每一条弄堂、每一间格子间，每一扇红木门后的灶披间里，都在勤勤恳恳地准备着年货，杀鸡宰鱼预备着年夜饭。反正全国上下大家一致地眼开眼闭，坚信就算是年三十夜震耳欲聋的爆竹声也炸不响南京掩耳盗铃的那只耳朵。
　　明楼在下午三点的时候就提着公事包，在秘书室门口冲阿诚挥了下手。任劳任怨的明秘书长眼皮子一抬又放下，起身去明长官房间替他处理那些未签完字的公文。
　　明长官和阿诚这前后脚的离开，秘书室里立刻开起了小讨论会。
　　“明长官又回去伺候夫人了。”
　　“明太太现在是关键时刻，又是今天这种日子，早回去能体谅。”
　　“我们家里也一堆事，我们就命苦么……”
　　“嘘，这儿可是新政府，我们这些小喽啰可不敢明目张胆…….”
　　话才落，秘书室的门又被推开。阿诚在门口探了个脑袋补充了一句：“明长官说了，样子装到四点，大家就下班吧，分配一下，一个个轮流走，别太招摇了。”
　　办公室里一下炸开了锅，都说有了家室的男人就是知道体恤了。

　　被部下们发了好男人卡的明长官一进家里的客厅也是炸开了锅，他几乎是一眼之后紧跟着就是一脚滑进客厅里，手上的包随便一扔，整个人已经滑到了壁炉下面，张开了手满脸惊吓地抬起头：
　　“小祖宗，你这是要干嘛？”
　　于曼丽穿着宽松的家居服，肩上搭了条正红色的流苏披肩。此时正悠哉哉地坐在壁炉凸出的那块放置照片的窄面上，她的身边搁着一个鸡毛掸子，一块抹布。明太太当然不是爬梯子上去的，她脚下是原本放在花厅的一张圆桌子，大大的平面稳妥地垫着她的玉足。她雍容又有些懒洋洋地斜倚着墙面，手里正拿着她和明楼结婚时照的一张相片擦拭着。对于急急忙忙像是凭空冒出在客厅里，此时隔着桌子张开着怀抱的丈夫，明太太拍了拍胸，娇嗔地白了他一眼。
　　“你才是要吓到我呢。过年了，我在大扫除啊，其他不行，擦擦相片总是行的吧。”
　　“那你也不用爬这么高，让阿香把照片拿下来给你擦不就好了。阿香，阿香！”
　　“你叫阿香干什么，是我自己一定要爬上来的，我总要动一动吧。就这点高度，还垫着大桌子，摔不了，我又不恐高。”
　　“你不恐高，你肚子里的这个也不恐高么？你有问过他？”
　　明楼一脸严肃，伸出去的手还是没有缩回来，也不知道是忘记了，还是太紧张了。
　　曼丽嘟起嘴，摸着自己这已经九个月了的圆鼓鼓的肚子，很认真地用力点头：“明长官你恐高么？”
　　明楼摇头。
　　“那你不恐高，我也不恐高，他当然也不恐高了。他要是恐高了，这问题就严重了，就得怀疑是不是你儿子了？！”
　　“于曼丽！越来越没规矩了！”
　　明楼气得一口血都要喷出来了，这小丫头现在是家里最大，真是什么话都敢不经大脑往外说。昨天办公室一同事说什么来着，一孕傻三年，看来是真傻了。
　　曼丽被他这么一吼，也知道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手里还捏着两人那张照片的相框，两手就耍赖样地伸了过来。
　　“哎呀呀，腿要抽筋了，起不来了，要抱抱！”
　　孕妇腿抽筋，那真是时时刻刻的事情，搁于曼丽身上还特别多。明楼一听这叫唤，也顾不得自己还在生气了，跨步向前绕到桌子边上，伸长了自己的手臂也不敢直接把人扛肩上，怕压到了宝贝肚子，只能艰难地踮起脚，将这个大宝贝横抱在了怀里接了下来，吁出一口长气。

　　曼丽乖巧地搂紧了明楼的脖子，小脸有些讨好地凑上去在明楼还板着的脸上吧唧了两大口，眨巴着眼睛，甜蜜蜜地撒娇开口：“我和宝宝都好想爸爸啊！”
　　被灌了蜜糖的未来明爸爸已经笑得眼角都皱了起来，嘴上一句想要责备的话听来也瞬间是软了语调：“你呀！”
　　这个“呀”字任你怎么听都是浓浓的宠溺和无奈。
　　曼丽顺利过关，两脚得意地晃悠了起来，放下一只手摸摸隆起的肚子，接了句：“我们呀！”
　　才要往沙发处走，曼丽就开始指方向：“不去那里，去厨房啦。我要看你做蛋饺，材料都让阿香准备好了。你放我下来，下来！”
　　“你这抽筋，也不再装一下，好得也太快了！”
　　曼丽被放了下来，把手里的相框塞到明楼手里。往后退了两步到安全区域，小脸一扬笑道：“我就是一秒都不装，你还是愿意相信我的，像我和宝宝相信你一样。”
　　明楼看着转身得意洋洋往厨房走的曼丽，快要生的身子并没有让她看起来笨重。四肢还是那么纤细，他常常怀疑这么多营养到底补上她身子了没有，要不是有医生的检查做保证，有健康有力的婴儿胎心跳动做保证，有她明快的笑容和稳步隆起的肚子做保证，他想他一定早就被担心和紧张磨疯掉了。
　　他看看手里的相框，笑得妩媚的女人。是，他拿她没辙。这就是爱情，就算你说天是白的，我也愿意闭上双眼，然后同你一起描绘。

　　大姐，我去做蛋饺了。
　　他把相框放回原来的位置，和许多合照一起，和屋里渐次亮起的暖黄灯光一起，温暖。

　　厨房里的明楼脱下了大衣西装，三件套的马甲外被系上了围裙，衬衣的袖子由他的小妻子仔细帮他卷起来。炉子边上蛋清已经打好，肉馅和盘子都已经就绪。曼丽跃跃欲试地手里拿着长筷子，卯足了劲要做一盘夫唱妇随的饺子出来显摆给明台明诚看。
　　明楼用勺子在蛋清里舀上一勺，放在炉子上手腕灵活地转悠做着蛋皮，曼丽拿着筷子夹了一坨肉馅放在饺子皮中间，边放边犹豫地问：
　　“够不够啊，要不要再放一点。”
　　“够了够了，再放要漏了。”
　　“过年不许说漏，财要漏走的。”
　　“那说什么？你这小小年纪怎么那么多规矩！”
　　“我可是要当妈妈的人了，不小了。要说满，盆满钵满，满出来了才是。”
　　“那还不是要出来！”明楼咕哝着。
　　于曼丽不依地跺脚：“孩子他爸！”
　　“行行行，你说的都对。快夹蛋皮了，不然老了。”
　　明楼这老字在嘴边都吞了一下，害怕他媳妇儿又挑他什么刺。赶紧手把着曼丽的手，教她怎么轻巧地在勺子里把蛋皮像包饺子一样的折过一边，再翻腾到蛋皮金黄。
　　曼丽低着头，像当初幼时学刺绣那样认真地做着。她从没有过过这样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春节，就算曾经有哥哥的那两年也只是两个人。40年来上海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春节，41年的时候她独自在河北那带求活，只能靠思念着明楼撑下去。42年婚后的第一个春节因为想念大姐而在团圆中多了一缕哀伤。今年，肚子里有个新的生命将要诞生，阖家团圆这四个字第一次那么实在，那么清晰地展现在她眼前。不再是梦，不再触不可及，因为身边有这个男人。
　　阿香在厨房门口看着系着围裙兜兜转的大少爷的背影，掩嘴轻笑。明家的厨房大，可这大厨房里站过大小姐，阿诚哥，连小少爷都会过来自己煮个面条，什么时候出现过大少爷了？大少爷曾经在厨房里呆过最长的一次也是40年的时候于小姐来家里做炸猫耳朵那次吧，然后就是这几个月里了。
　　有时候第二天醒来，可以看见厨房里的残羹，有大少爷半夜起来给大少奶奶做的水铺蛋，汤圆什么的夜宵。两夫妻更会一起窝在厨房里，也因此，厨房里多了把高凳子能够让孕期的少奶奶坐着炒菜，多了把竹摇椅能够让大少爷陪着看。不爱吃辣的少爷习惯了酸辣粉，不爱吃甜的少奶奶爱上了酒酿圆子。
　　曼丽做累了，剩下的一点不肯动手了，坐上摇椅，端着盆油爆花生解馋。明楼奋力完工剩下的几个，边做边叮嘱着曼丽不要吃太多了，年夜饭吃不下。
　　“明少爷，你还记得我最爱吃什么么？”
　　“酸辣煨码粉，一次三个的糖油粑粑。”
　　“不对。”
　　“不对？你在外白渡桥上说的，我可一直记着的。”
　　“你过来，我说给你听。”
　　曼丽仰着头，勾着小指头。明楼手里拿着勺子蹲在她面前，只见她把两粒花生放在舌尖上朝他舔过来。他迎上去，舌尖一卷，稳稳地卷走了一颗。两个人抿着嘴唇相抵着，两双眼睛上的长睫毛互相煽动着。
　　曼丽在明楼的唇齿间笑开，满眼都是他的专注，满嘴都是他的味道。
　　“我最喜欢吃你呀，我的明长官！”
　　炉上的蓝色火苗羞得跳起了舞，门口的阿香羞得别开了头，厨房里的杯盘碗筷悄悄地听着，头顶上的灯光又亮了几分。
　　明楼在曼丽的眉眼间吻开一个他最擅长的一字笑，一脸纠结严肃地问：
　　“这话宝宝会听到么？”
　　“嗯嗯嗯！嗯嗯嗯？”曼丽抵着他，在他的吻间喘息：“宝宝说，未来要和妈妈一起欺负爸爸！”

　　院子里响起了鞭炮声和焰火升天的声音。
　　明楼给曼丽披上衣服，两人携手推门而出。
　　眼前并排而站的背影是明台和明诚。他们像是心有灵犀，在夜幕满天的华彩中转身，齐齐走向明楼和曼丽。
　　“大哥大嫂，新年快乐，红包拿来！”
　　异口同声的声音，仿若那一年明楼和阿诚向明镜讨要红包时。那时候明镜拍着他俩的掌心埋怨：你们俩贵庚啦，还要红包。
　　曼丽靠在明楼的怀里，有恃无恐地一拍两人的手掌：“没有没有，你们该给小侄子才是。”
　　“小侄子还没出生呢，明年少不了他的。但是今年，大姐不在，在明家长嫂如母，我们可没少叫你大嫂，大过节的，还不赏个红包。”
　　“臭明台，就你嘴贫，阿诚怎么不说话。我要告诉我儿子，这个小叔叔不乖。”
　　“你胡说，大姐一直说，家里就明台最乖了。这俩才是不乖的。”
　　明楼不说话，明诚不说话，连于曼丽都一下不知道怎么接话。明台蜷着掌心，安静又乖巧地等着回音。
　　仿佛从很远的地方，又其实很近。
　　仿佛那吹过了八千里的风，在这一刻带着远方的温度拂到了眼前。
　　就在身后，一个声音说：“明台最乖，明诚最听话，明楼这大哥最难当。好在现在有了曼丽，又要有了小侄子。一家子，团团圆圆。”
　　“大姐”
　　“大姐”
　　“大姐”
　　“大姐”
　　……还有，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