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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醋坛子(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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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清晨。杉文服侍久坂洗漱,又给她选好了一件精神的羽织。不知为何,今日的营地总觉得比平常要喧嚣许多,莫不是那群男人又在打架?杉文撅着嘴嘟囔了几句,顺手给久坂画好了眉。
山陶远介从树上醒来,同每日一样,尽职尽责的往久坂真瑞的屋顶赶去。
一切如旧,一切照常。
各司其职,攘夷军队的后线平稳运行。
只是山陶在路中停下了,今日确实比平常喧嚣了许多,他冷不丁的想起前几日久坂真瑞神秘兮兮的样子,心生战栗。他觉得,没好事。
他看清了喧嚣的源头,几个差役打扮的人正嚣张的在营地门口,腰间刀闪亮威武,像是挑衅。
来者不善。
山陶撇了撇嘴,藏匿起来,想看清是什么状况好去报告久坂。
差役昂着头,洪亮的询问攘夷士兵们,“久坂真瑞何在?”
这年头,找久坂真不是件稀罕事,士兵习以为常的回道,“找久坂先生何事啊?”
差役冷哼,说不出的傲慢,“我们奉藩主、朝堂大人们之令,前来拘押乱臣、久坂真瑞!”
大事不妙,山陶反应迅速的抬腿想要离开,去通报久坂。
结果先他一步,反而是久坂真瑞的屋门慢悠悠的被打开,先是杉文柔柔的踏出房门,吸引一片围观群众的视线,再然后是被搀扶的久坂,她面目清秀,眉却英挺,柔顺的马尾上绑着黑色的布条,像是书生,只是她步伐坚稳,神情平淡,比起读书人,更像是一朝运筹帷幄的将领,事实上她也的确如此——阳光打下来,她是永远所有人的视线汇集之处。
“我有何罪呢?”她轻轻的问,一步步逼近差役。
差役们不知觉倒退一步,之后壮起胆,看着文书,“久坂真瑞以下犯上,提兵谋叛。”这引得她一声轻笑,这是在说她罔顾命令没有回荻支援,私自统领攘夷兵权,而后她心情不错的眯眼,“继续。”
仿佛被她这等轻蔑的样子所激怒,差役又放大声音,“奏事不实,以违制论,结党营私,残害忠良!”
——哦,长井的事。她抠了抠耳朵。
“纵敌长驱,顿兵不战,致中平七郎孤立无援,战死,是为通敌叛国!”
好歹有个罪名让众人炸开了锅,一时间众说纷纭,原因无他,中平是他藩将领,竟然死于久坂真瑞之手,竟还是通敌!通敌这个词弹响了太多太多志士们紧绷的一根弦,有怀疑的,有猜测的,有辩解的,多了去。
最终朝廷并没有挑清她真实的身份——或许也是因为羞于提及吧,竟让一个‘夷’在长州生活了那么多年,还左右朝政。一时间成为众矢之的的久坂真瑞轻飘飘的接下了诏书,反客为主的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你!”差役气结,他还没读完!
久坂真瑞是笃定了长州不会将她立斩于战场之上,想必是要押她回去慢慢审问。或许有益田为她说清,也或许会有更多原因,只不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已经知道她的存在——是个多么有用的人质。橘玄津在她上次失踪之时大肆派人寻找,毫不掩饰。松阳三徒与她私交甚密,没必要非要砍了她与他们结仇。于情于理,她的这条命,到最后也要为长州做出点贡献。
差役恶狠狠的盯着她,企图在她脸上寻得一丝羞愧、懊悔、恐惧的痕迹。可是没有,她不同于以往的犯人,她的脸上只有平静,这让差役恍惚起来,她实在太不像个罪人,可是她对诏书上的罪行不予否认,她是不曾愧疚么?或者,不曾有后悔?
久坂真瑞随和的笑了,“我想按照流程来说,你要羁押我。”说着伸出自己白皙的手腕。等回了长州一定要参上一本,这个差役太不称职,还得让她提醒怎么羁押犯人。
“你不辩解?”差役最终好奇的问。
“都是真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终是打碎了围观志士们的期许。
落在她身上的有怨恨——来着中平下属们的怨恨。还有震惊——没人能料想到这个文弱的人能有朝一日成为贼子。剩余的最多的则是空洞……或许还是没缓过神来。
她又笑了笑,一切和她想的无差。那三个孩子还在前线回不来,不会为她做出傻事。山陶那里已经交代过了,相信他会继续教导寺岛直到他成为人中龙凤。还有阿文……再嫁又或者什么,都随她去,留下的钱已够她好好生活。
没有打伞,久坂抬眼看着太阳。尽管视线一片漆黑,但水波流转,美目深邃,她还是能感受到天地炽热。
她回不去。
长州也好,家乡也好。她回不去。或许路上就会死吧,身体撑不住了。
只是遗憾可能再见不到故人。
“好了,我要说的都说了,我做的事,我不会辩解。”她答应知月的。
粗麻绳捆在她细弱的手腕上,过于粗糙的麻绳勒出显眼的红印。她扬起头,背对着杉文一步步离开。
“先生。”
杉文默默在心底喃喃。你我都太过天真,女人的挣扎,终究是螳臂当车。纵使你为国倾尽所有,也不过黄粱一梦,权势争斗,永无止境。
……罢了。
谁能胜天呢。
杉文回身离开,正巧看到屋顶上正踌躇的山陶,默然的对他摇了摇头。
一切寂静,一切尘埃落定。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可是在人群之中,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这个声音,陌生又稚嫩。就连久坂也被吸引的停住了脚步。
“罪人又如何!!”
冲出来的少年,正是寺岛。
他没有对差役说话,也没有对久坂说话,而是正对着围观的志士们。
“我只知道军队里大家只能吃粥的时候,久坂也不曾吃过肉!我只知道久坂先生救过你们……你,你,还有你!如果不是他的功劳,我们早就死在天人的炮火下了!久坂先生的屋里灯灭的最晚,彻夜描绘地图熬瞎了眼!”
少年青嫩的声音炸开众人的思绪。
想起来了,在繁星夜空下,众人一畅志气理念,豪酒作赋,好不惬意。听各州密辛,听天下往事,他们……曾经是战友啊。文雅风流的久坂真瑞不曾一度是他们的话题么?才子佳人,俊秀无双,随和丰采。怎会到如此境地呢?
这个人的志向、这个人的秉性,这个人的才智,都不约而同的为之倾倒,这份敬慕不曾有假。
逐渐的,有人附和道。
“是啊!我们是粗人,除了刀法没什么别的本事。我们吃穿用度,借粮分配,从来不愁,正是因为久坂先生在后筹谋,我们才可以肆无忌惮的杀敌英勇!文小姐一介女流,久坂先生又竟也让爱妻跟着我们受苦,伤兵们哪个没受到文小姐的恩惠?!”
“没错!打架我们一流,可这统筹一事,我们万般感谢先生!”
“听说上次借粮是久坂先生亲自卑躬屈膝去请,要是我绝对受不得这侮辱,只有久坂先生这般荣辱不惊的大度之人才做得!”
此起彼伏的声音涨满了整个天空。
任是精明到算好一切的久坂也无法料想到这样的发展,她数次想要开口却被更高的声音压下去,最后却也只得苦笑一声。
这算什么呢?她头一次疑惑了。
她悲哀地回想自己的一生,她从小就带着无数族人的期望,甚至被期许成为夜兔的女王,因为她的身上诞生了奇迹——但她是女子,她是注定只能外嫁的存在,在故乡的覆灭之后,她带着无数人对她的失望与愤恨来到地球,然而久坂一族又因为她而惨遭屠杀,她生来便带着血气与怨恨,是天煞,是孤鸾。
苍茫天地下,竟——容不下她一个女子。
她爱松阳可松阳已离她甚远,注定不得善终。她曾经热爱三千世界的一切却毫无回报——天道尽算,可无人能安。回首望去,是虚无,是白雾,是成堆的尸体是流淌到脚下的血液,是人的恨意是人的血泪是人的诅咒——她只好伸手拂了去,万般痛心。
可……这算什么?
为什么在最后,在她再无牵挂的时候,却偏偏,感受到同胞的热忱?
她没有把他们当作同伴朋友,甚至也不过是她万千谋算中的几枚棋子,供她戏耍供她算计、不过是寻找松阳时,随手而拿的工具罢了。山陶如此,寺岛如此,小百合如此,知月如此,用人无所不及,她只不过是,习惯了自上而下的利用与蔑视。可是偏偏为什么是这群人……明明以前,有过争执,有过非议,而现在他们却站出来,护佑她,相信她?
“哈……哈哈……”
能做什么呢?苦笑而已。
天意弄人罢了。
既然老天给她一份宽仁,便接受好了。
此时此刻,山陶将她微微松动的神情尽收眼底,于是便尽职尽责的从天落下,落入众人的中心。
“大人,”山陶毕恭毕敬的向长州来的差役们行礼,这份友好让他们微微倨傲,放下些许戒心。该说不愧是会察言观色的家伙吗,社交辞令做的天衣无缝,“在下无意阻拦各位大人对长州尽忠,只不过有一事相告,如果诏令所言是将贼子关押长州,我认为十分不妥。接连行军情况下久坂真瑞已是病体,如果再劳途颠簸,恐怕在路上就……”他露出十分苦恼的神情,斟酌,“如果各位大人今日就上路,恐怕无法向朝廷交代。”
“这……”差役们面面相觑,有所动摇。
“攘夷军中仍有留余的信鸽,各位可在此侯下,回禀朝廷等待指示如何?”
“……也好。”
得到允许,山陶便利落的替她松了绑,顺带揶揄,“先生,事情没如你所愿,很难受吧?”
她便回以轻声不屑,却上扬嘴角,“一般般。”
久坂真瑞被押进了柴房,虽是如此,但是早被人打点干净,铺褥也送来厚实的一层层,暖炉炭火一应俱全,说实在和之前的房子没什么区别,只是被几个差役在门口守着不允许探视。
她闲的无聊,便隔着门同那几个差役聊起天来。
“长州怎么样啦?”
没有回答。几个差役不想理她。
她自顾自的聊起来,像是追忆。曾经她有太久的时间不允许说过多的言语,言多必失,她处于风口浪尖之时,总是斟酌再三才可说话。可如今不同,她尽可以随意唠叨,“荻城的姑娘们都很喜欢我呢,我一日就能收到好多情书,你们知道吗,我最喜欢那个叫和子的小姑娘,嘿儿,她的文采大胆的很呢!”
“我听说益田订婚了?真可惜,我还给他留了御女十八式的书,没法亲手交给他了。”
“唉,松阳在牢里的待遇可没我好,你看看,我这辈子里还有棉花呢。”
“……”
一个差役突然开口,“我听说你和松阳先生是很好的朋友。”
久坂笑,“是啊,很好的……朋友。”
“我的侄女,承您关照了。”
“你的侄女?”
“她叫穗香。但是现在已经下嫁了。”
“……”久坂敷衍一声,“我好像记不得了。”
“她说您是个很好的人,好到对游女都很怜惜,视她们为可怜人,又足够尊重她们的骄傲。”
“……是吗?”她低下头,“有没有葵夫人的消息?水户的……葵夫人。”
“去年生了公子,荣宠一时,经常回娘家探望咧。”
“我真心实意的为她高兴。葵也是很好的女孩。”
话题一过,再无声音。她闲的无聊就睡下了,不知不觉黄昏已过,冬日天黑的早,晚归的鸟儿铺天盖地的飞过。
夜幕降临,总归是有些冷,她被冻醒,恍惚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突然门外传来几声闷响,她瞬间警觉,睡意没了大半,紧接着就是寒风倒灌,是打开的门给了冬风可趁之机。
拥挤的柴房突然闯入几个人影,她还没来得及呼救就被捂住的口。
“是我们。”熟悉的声音。然后那人慢慢松了手,是高杉晋助。
“……你们怎么回来了?前线出了什么事?”
“还能出什么事啊!”是银时烦躁的声音,“一听到你被逮捕的消息就连夜回来了好吗!裤腰带都快跑没了!”
“你们……我……我又没什么事。”
“数落的话一会儿再说,”桂及时打断两人的争吵,“把先生救出去才要紧。”
“……”
久坂突然扒住了被褥,“我不走。”
“喂喂你怎么还端上架子了!”银时想要暴锤她一顿。
“我跑了你们怎么办?谁救的我,傻子也能猜出来。”她突然理解了当时的松阳,当时自己几近嘲讽之言骂松阳软弱可欺,一个牢笼都能困住他,结果没想到自己也落了这个境地。
“我管你呢!”
显然这三位行动力更足,三下两下给她捂住避寒的被褥,连夜把她背了出去。
在高杉背上的她快被颠吐,只怕自己还没跑成就要归西,“要去哪?”
桂很稳重,“山上有个村子,我们跑不了太久,先让先生在那里避避。”
跑了一刻钟,终于上山,在路过那颗崖边茂盛的梧桐时,突然在远处炸开足矣震慑天地的巨响,四人不约而同向后探去视线,只见天空升腾起巨大波澜,火光直冲云霄,原是幕府趁机打进来了!
“什么……!这种时候!”
“橘玄津按耐不住了,是个好时机!”久坂此时不容有他,自然规劝三人回去助战,“你们三人勿要耽搁,快回去!”
“可是……!”
“我等你。”
她突然笑颜如画,火光连天之下,脸上丑陋疤痕都失了颜色,好似蔓延纹理。
事情紧急,踌躇不得太多时间,高杉三下两下把她背到梧桐树下,让她靠着,又往她身上洒了树叶企图盖住她的身体,好藏匿起来。只是不知为何,做着一切时总觉得须走时走,一旦走了,总会有什么遗憾似的。
“我们走了。”
高杉跪蹲在她身旁,想说什么又无言,最后还是离开。
三人的脚步越来越远,久坂真瑞睁着漆黑的视线看着前方,却不知为何,世间万物的神采在她眼中越来越清晰,她惊奇的发现自己恢复了视力,于是痴迷一样胶着在那三个孩子足矣称作是男人的背影上。身上的苦痛不在,十分轻盈,好久没有这么舒畅过了,好像回到了十年以前,她还在吉原流连忘返的时候。
“唉……”
此时此刻没有美酒佳人。
竟然只有她一人享受这回光返照的恩赐。
靠在梧桐的树干下,她沉沉睡去,是一个清爽的好梦。梦见初来地球时的彷徨,梦见与家人在月下比棋,梦见吉原里有一个叫日轮的姑娘在她发烧时给她擦拭额头,梦见她第一次遇见……遇见那个怪物时的恐惧、恨意、和报复。
脑海中已经开始浮现往事了。
幼小的她看到了屠戮了自己一家的怪物们。在吉原有人告诉她,他们是幕府的爪牙,以奈落为名,侍奉将军。
她曾经去求过他们夜兔一族的王者凤仙,也因此长驻吉原,而对方也不过看她力量软弱,身体娇弱,任她自生自灭。幸好有个女孩于心不忍,偷偷的照顾她。两人年纪相仿,一同进退,只是一直把她当作瘦弱的少年。
女孩同她相互扶持余月,久坂真瑞养好了伤,不告而别。
缠缠绕绕,在江户这等名流汇集之地,当过阿谀奉承之人,也当过圆滑世故之人,也当过残忍阴狠之人。再回吉原时,女孩被束之高阁,称为日轮。久坂也已是名家门客,风流倜傥,出入花丛,游女芳心暗许不计其数。
步步为营,徐徐图之,在逐渐熟悉势力之后,她终于得见了那个怪物。
有一天怪物被任务缠身,踏进吉原。
她站在二楼高台,神情冰冷看着乌鸦身影,接过日轮的一杯酒。日轮从不接客,只在二楼供人欣赏,可是一来二去有过私交,久坂真瑞便靠着日轮得了不少便利。
“大人在看什么呢?”日轮笑意盈盈,并非奉承,两人之前有一段过往,无关男女情爱,同是凤仙之下的可怜人。
久坂不改胶着在奈落首领上的视线,日轮这个房间位于极高处,能让她自高而下的俯视她的仇人,嘴角轻蔑的回,“我在看一个死人。”
日轮顺着她的视线看着熙熙攘攘的街道,男男女女林林总总,上演一个个不怎么美好的故事。
两人并肩而立,才子佳人。
“哦?那个人是什么样的?”日轮问。
“如恶鬼。”
“已有眉目?”
“只是奇怪,明为恶鬼,怎长着一副柔眼细雨之相。”
“只是一眼,难得看得透皮下相貌,所谓画皮画骨,画不得心。”
“委实愁人。”
“公子何不亲自接触,就从友人做起,从后计谋,便能少万千障碍。”
“友人?”一声嗤笑,“可以,我试试看。”
日轮一语中的。
故意接近并非难事,这等事久坂真瑞做了太多太次,轻车熟路的与他称兄道弟,得心应手的与他明月共饮,驾轻就熟的与其倾吐衷肠——来的太过容易。只是这人不好女色,于是脑海中的那些尔虞我诈都成了笑话。
后来,他说,他想抗争。
抗争什么?
——抗争?荒谬!
她猛然从梦中惊醒,松阳的模样像是流沙一样消散。她睡了好久天已微微亮,她今日所穿和服金黄似明月,风韵雍容又极衬她冰冷秉性。
寒气入骨,她猛的咳嗽几声,于是鲜血就自她鼻腔汹涌而下——再然后是嘴,她猛的吐出一口鲜红,散着热气的血液止不住地从她七窍而出,仿佛要掏空她似的。眼睛被染成红色,每当她因为彻骨的痛苦而微眯眼睛时,血便流动的更加汹涌。眼前景色所有都陷于猩红,她痛苦的喘一口气,手指抓着泥土,指甲都要渗出颜色,可是那血还是永不停歇,她——好似要变成干尸一样,非要榨尽她最后的气力。
渐渐的,土壤已遍布大片的红。
她从梧桐叶中抬头,每一次呼吸都被腔中血液呛到,血液滴滴落下,混混灼灼,不可抑制,争先恐后地自七窍往外涌去。
像是以她为中心一样,血液汇聚成河从她身上流出,又在地上分散,染红树根。
——是怎样丑陋又狼狈的样子呢?她的宿命,从一开始就是这么可悲的。
生与死的交际间,有个颤抖不止的人握住她的双肩。
“好冷啊……”她迷茫的说,她又看不清那人的模样了,“你来的太晚了……”
“你这……混账!”
明明刚从战场下下来,高杉的身上溅满了他人的血,可是为何她的身上却更多更深?她像刚从血泊中浸浴一样,无论是鼻腔还是双眼亦或者那发紫的唇都渗着她的血,就好像——抽干她一样。
“我要死啦。”
她扯出并不算太好看的笑。
“松阳的力量在我体内消失了。也好……也好……我不欠他了。他也,不欠我了……我帮他,照看了你们那么久……我的工资……啊……他还欠我好几年的工资……”她痛的口不择言,嘶嘶吸气,“松阳这个……无良无营业执照的黑户……欠了工资就跑了……”
好冷……但他的手……好暖……
“我今年多少岁啦?……我,到底活了多久,我到底……算活着吗?我……还是小女孩儿年纪呢……”
她好想像幼时一样、抢隔壁家小孩的风筝玩。就停留在那个年纪好了,就在那个,没有阴谋算计爱恨情仇的年纪……
越来愈痛了。
高杉痛苦的发现,她的身上出现了更为可怖的异变——她的皮肉开始脱落了,白皙的肌肤像是被撑爆一样碎成一片一片,整个身体都是如此,她瘦削的脸亦不能幸免。可是就在人肉肌理被分割的一片一片时,又好似有什么力量在她体内徘徊,爆裂的伤口又在一瞬之间愈合。
可是下一秒,又有另一股力量硬生生撕扯着她,凌厉的交错的像鱼网一样的丝线切割她的皮肉,伤痕入骨,又让她难以忍受的凄厉的叫出来。
“不会停止……!”久坂在痛晕的边际徘徊,可是龙脉之力又让她愈合清醒,等待她的也是下一轮凌迟之痛,“停下来……让我、停下来!”
她终于晓得为何身后这颗梧桐竟然在悬崖边常青不倒。
这里也是龙脉之力的栖息之地!于是才让她痛不欲生,体内两种阿鲁塔纳之力的焦灼在撕裂她的皮肉内脏,而梧桐的力量在让她恢复,让她无法死去!
她颤颤巍巍的,像抓住救世主一样抓住高杉的袖口。
从未这样低姿态的恳求过,久坂满含期许的、用着碎裂又愈合却又再次脱落皮肉的脸庞看着他,“……杀了我!”
快让她死去吧!这份痛苦——足矣磨灭心智!
“求你……”
不要犹豫……
高杉已经无法抑制自己的神情,倒退一步,不知觉挣脱开她,这让她的神色绝望,“是吗……你……怕我……我这个怪物……谁都怕我……”
“别再!折磨我了!以前是,现在也是!”
他颤抖的拔出刀。刀把嗡嗡作响。
久坂真瑞终于笑了,她看到他的刀尖,留住了新迎来的晨间的阳光。
极夜停止了——
龙脉的力量停止了。如渔网一般的伤口没有愈合。
她、破碎了。
成块的血肉滋补梧桐的树根,龙脉之力回归本源。
梧桐像是祭奠后人一样,在晨风中落下一片又一片的树叶,盖住她太过狼狈残忍的尸首,就好像,从根扎悬崖深万丈的参天古树上,一片玉骨冰肌未肯枯的银杏树叶,过早的被风掠过,在她的挚爱们身前,留住她最后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