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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秋之肃杀(一) ...

  •   大概好事总要多磨,纳吉尼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白兰度位于伦敦上西区的宅邸,一整个夏天都在与她不断偶遇的白兰度却突然踪迹全无。要不是亲口听白兰度说过还会在英国待一阵子,纳吉尼几乎要以为他也和自己的好基友一道回国了。

      最近泰勒夫人的预约突然多了起来,这让跟着一起疲于奔命的纳吉尼十分疑惑,社交季都已经结束了,那些吃饱饭没事干的贵人们要到哪里去炫耀这些昂贵精致的衣服呢?

      事实上她很快就顾不上思考这种没营养的问题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堪堪过了半个月,树叶就开始变黄,风一吹就扑棱棱的响,干燥的摩擦声使人感到一阵萧瑟的冷清。

      孤儿院的孩子们虽然没有几个人的文学水平高到、能在看了“秋花惨淡秋草黄”之后感叹上一句“那堪风雨助凄凉”,却也出了几个cos林妹妹的,十分应景的病倒了。让纳吉尼又拍案惊奇又焦头烂额的就是,汤姆居然就是那几个“林妹妹”之一。

      仔细想想,自从认识他以来,汤姆就极少生病。据他自己说,要不是三岁那次高烧烧的看东西都不清楚了,丹尼斯还能讨得了便宜去?(他一直对这件事挺记恨的= =)而且自从那次被坑到精神病院去之后,汤姆就一直非常抗拒医生博士神父这类人。所以大概是因为,在充分发挥了主观能动性(他自己极度厌恶生病)的同时,又尊重了客观规律(在纳吉尼的督促下到换季秋衣秋裤什么的从没落下)的缘故,印象中他还真就只在三岁那年大病过一次。

      唉——纳吉尼长叹一声,心想“不雨则已,一雨倾盆”这句话果然不错,汤姆这次病得很重,几天没下床,他又始终不肯让医生好好检查,还有三个多月就满十岁的男孩子,固执起来谁也拿他没办法。

      科尔小姐、哦不、如今也该称科尔夫人了,主张一拥而上把他绑了,打两针就是。对熊孩子,药都懒得一次两次的喂,劳动力投入太大了。琼斯院长却觉得这么粗暴的做法有损孤儿院的威名(真的有这种东西吗= =),好言好语的劝汤姆好好看医生,无功而返。黛西一直对汤姆十分忌惮,又忙着照顾其他的孩子,没空参与讨论。

      纳吉尼这段时间每天早出晚归,走的时候以为汤姆还没睡醒,回来的时候以为汤姆早睡了,是以居然在几天后才得知这件事,瞬间有一种身为监护人没有好好照看好自家小孩的惭愧。硬着头皮去跟泰勒夫人请假——

      “纳吉尼,虽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不够勤奋的话我也是不愿意再教下去的,这几个月你都请了多少次假了!”泰勒夫人从镜片后面注视着纳吉尼,眼神有些严厉。

      “求你了……我一定加倍努力工作……”还惦记着要去找白兰度,纳吉尼也没法拿“最后一次”之类的话来求肯,只能装可怜。

      所幸最后泰勒夫人还是同意了,唯一令人扼腕就是纳吉尼今年的圣诞假新年假全被抵消了呜呜呜呜呜……

      孤儿院,三楼房间里。

      “汤姆,你乖啦!让医生来看看好不好,我刚刚进来的时候帮你观察了一下,是个很和蔼的老爷爷呢!”诱哄之。

      被子下的小人动了动,探出红红的小脸,说话时夹杂着浓浓的鼻音,“那次那个医生看起来也人模人样的,乱摸一通之后还劝院长同意他把我切开来看看呢。”说起往事,真是越想越愤怒!

      纳吉尼心说什么庸医啊!检查个身体那么多屁事,还乘机揩油!真是社会败类、人类渣滓……没想到汤姆又接着说道,“老早之前、就是你还没来之前……他们就一直觉得我有古怪,不是认为我得了病,就是相信后面那条街那个神神叨叨的肥婆,说什么魔鬼附身的屁话,还灌过我几次劳什子‘圣水’,后来我让附近的蛇没事就去找那个死肥婆玩一玩,她才顾不上我了。”汤姆说得咬牙切齿,眼睛却因为生病而水润润的,连语气里的恶毒残暴都被他这幅“多愁多病”的模样削弱了。

      纳吉尼坐在矮矮的小板凳上,听汤姆讲那过去的事情。真是不胜唏嘘,没想到在孤儿院“唯我独尊”的小汤姆也有这种“艰苦创业”的时候。看来为了让所有人惧怕到对他敬而远之的地步,这家伙大概下了不少“苦工”。真是吃得苦中苦,方为人憎人啊!要不是现在情况不允许,她还真想多听听这些平常汤姆都不怎么提的故事,说不定还能编一本英伦孤儿院风云之坏蛋是怎么炼成的呢!

      言归正传言归正传……纳吉尼敲敲脑袋,好像想把那些不着调的想法锤出去似的,“可是,你不能不看病呀!要是烧坏了脑子,我以后不是要跟个小傻蛋一起住了!”

      汤姆恨不得现在就把纳吉尼打成傻蛋!翻了个白眼有气无力的说,“我没发烧了,就是脑子晕晕的,浑身没力气,起不来床……”

      话还没说完,纳吉尼更夸张的大叫起来,“哎呀!傻蛋好歹还能训练他穿衣吃饭,要是病得从此动弹不得了你岂不是要老死在床上!汤姆啊,你好好想想吧,到时候孤儿院的其他小伙伴都长大了,去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了,就你一个人瘫在床上,上厕所都没人帮,臭烘烘、惨兮兮,多可怜呀……”纳吉尼浮夸的“惊叫”道,努力把不看病的后果编得要多可怕又多可怕、要多恶心又多恶心,说道最后自己有点编不下去了,太弱智了= =

      没想到汤姆偏偏对正常人的生老病死这些事不感兴趣,说得文艺点叫“不关心人类”,其实就是冷漠孤僻。今天终于自食恶果,竟被这种弱智的鬼话唬的一愣一愣的,还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嘴硬的说,“这种小病,躺几天就好了。”

      纳吉尼趁胜追击,“你难道没听过小错不改成大错?况且这可是身体健康问题呀,要是你耽误了最佳康复时机,小病变大病就糟糕啦!”她摸摸汤姆的额头,放软语气,“你放心,我就在旁边守着,一定不让他们乱来。”

      “不喝奇怪的东西?”

      “好,我们不喝。”

      “不动刀子?”

      “这个绝对的!”

      “不许他们碰我?”

      “呃……这个大概、也许……好好好好好!不乱碰不乱碰。”

      交易达成,纳吉尼出去请医生进来。

      汤姆躺在床上,默默的看着纳吉尼和一个瘦小的老头子一道走进来,还凑在对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老头子闻言,双眼精光四射的朝自己这边一扫,然后点点头,走到床边坐下。

      他问了汤姆一些常规问题,然后转过头望向纳吉尼——

      “你来探探他的体温。”

      纳吉尼连忙上前,把手放在汤姆的额头上,试了一会儿觉得没啥特别感觉,于是俯下身子,用自己的额头抵住汤姆的额头。“嗯……用额头还是比手准确些,是比刚才烫了……”

      帕萨特医生看了一眼小男孩偏到一边微微发红的侧脸,没吱声。

      纳吉尼站起来,对着医生总结道,“比我的体温要高一些,但也不是很烫,应该没发烧。”

      谁知道老医生淡定的掏出一根温度计,“他一直捂在被子里,你刚从外面进来,温度当然没他高。”

      纳吉尼默默接过温度计给汤姆含着,对这个老人家真是无话可说。

      “你拿着这个,我让你按哪你就按哪,动作小心一点。”帕萨特医生退休后搬到附近,跟孤儿院的人也很熟了,不过的确没跟此时躺在床上的男孩子打过交道。他像往常一样取出听诊器戴上,顿了一下,然后举起听诊器末端,示意纳吉尼。

      纳吉尼接过来,一只手捏着那个与橡皮管相连的中空镜状小圆锥,另一只手拨开汤姆的睡衣,专心的按着医生的指示在汤姆心脏、胸腔、腹部……等地方轻轻按压,然后仔细观察医生的表情(虽然没什么表情= = )。

      接下来纳吉尼又做了诸如拨眼皮之类的动作,大概是生病的缘故,今天的汤姆乖得出奇,让抬胳膊不翻身。就是老侧着头偏着脸,从纳吉尼站着的角度望过去有种“那一低头的娇羞”感,搞得不断对汤姆“上下其手”的自己显得相当猥琐,真是冤了个枉的。

      “把舌头伸出来。”这是对汤姆说的。后者闻言翻着白眼吐出舌头,一副欠抽的怪模样,纳吉尼看着直想笑,但帕萨特先生显然见多识广见怪不怪了,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他递给纳吉尼两根棉签让她把汤姆的舌头往下压,拿出一个看起来十分笨重但在当时却已经属于“尖端技术”的黄铜手电,用那并不十分稳定但比起烛火显然更有穿透力的光束照了照汤姆的口腔,然后示意纳吉尼可以了。

      “帕萨特先生,汤姆的病不要紧吧?他不是感冒吗?怎么会连床都下不了呢?还一直说头晕,又没有发烧,哎呀,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面对这连珠炮一般的提问,帕萨特头也不抬的伏案写着病历本,许久,抬起头来,老神在在的说道,“没什么大问题,是感冒。至于头晕下不来床……”他顿了顿,扶了一下鼻梁上的老花镜。“我想是饿的。”

      纳吉尼:“……”

      最后,在医生提供的“打针还是吃药”单选题上毫不犹豫的勾了后者的纳吉尼,拿着帕萨特签名的处方单,把人恭恭敬敬的送到了楼下,再去找科尔夫人——人家是管钱的!

      在接下来的汤姆吃药的一个星期里,纳吉尼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她选什么吃药啊,还不如就像科尔说的直接绑起来打两针呢!事实证明,熊孩子就算病了还是熊孩子!总有法子让你恨的牙痒痒,还打不得骂不得,真是恨不得弄死这么个“磨人的小妖精”!

      “汤姆,你乖乖吃药啊,来,张嘴,啊——”纳吉尼笑成了一朵向日葵,把勺子递到汤姆嘴边。

      后者小脸一甩,“不是说不喝奇怪的东西吗!”

      “这不是奇怪的东西,这是喝了就身体壮壮、很快康复的药啊。”牙好酸……

      “我不想喝!”

      “那汤姆要怎么才愿意喝呢?”纳吉尼忍住泼他一脸的冲动,努力维持着八颗牙的标准微笑。

      “你讲个故事来听听。”

      一个故事讲完了……

      “你唱首歌来听听。”

      一首歌的时间过去了……

      “难听死了,你还是跳个舞吧。”

      纳吉尼站起来,默默转身把药放在桌子上。然后走回床边,用力一掀——汤姆滚到了墙上“面壁”,纳吉尼抱着被子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留下一句。

      “待会儿回来药还没喝完,就不止被子了,我非得让你试试裸奔的快感不可!”

      世界和平了。

      后来有一天汤姆喝完药突然想起一事,揪着纳吉尼,“你上次在那个老头儿耳边说什么来着?”

      纳吉尼淡定的起身,淡然的表情,淡淡的语气,“没什么,只是说你小时候被变态猥亵过,不能接受男性生物的碰触而已。”

      汤姆:“……”

      一个星期后。

      纳吉尼喂汤姆喝完最后一次药,帮他掖好被子,守着他渐渐睡着。坐在安静的房间里良久,注视着汤姆十分具有迷惑性的纯真睡颜,突然思绪万千。

      她想起他更小些的时候,那时他们整天呆在一起。他的脾气实在算不上好,磨合了很久她才习惯了和他的相处模式。开始全心的接纳、真诚的关怀、温柔的怜惜……大概只要是女子或多或少都有母性,你真的无法拒绝那样一个小小的、软软的身体,抱着你,躲在你的怀里,全心全意的依赖着你(虽然汤姆从没有把这一切表现出来),这就是孩子的力量,你真的没有办法对他们心存恶意。

      此时窗外传来孤儿院其他孩子们模糊的嬉闹声,让她想起久远的记忆。记忆里多是夏天,那时她好像也时常像这样,一个人在空旷寂静的房子里,听着窗外传来别家的热闹——通常是开得很大声的电视节目声。

      那些属于别家的热闹喧嚣,透过夏季的烈日和葱茏的树叶间隙传进来,愈发显得自身所在的幽静沁凉,心里又宁静又安好,可以想任何事,也可以什么都不想。她从小就喜欢这种微妙的寂寞,这便是她孤僻童年的岁月静好。

      她想,自己一定就是在那样美好的寂寞中学会那些五光十色的东西,而现在,却在另一个人陪伴的宁静岁月里一一回想起来,人生的际遇真是神秘莫测。

      那时她生活安稳,家庭美满。所以爱那种姿态美丽的忧伤,少年不知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沉沦在清贫阴郁的孤儿院,只有依靠着朋友的陪伴,才有勇气慢慢回想那些过往。因为过去她不怕寂寞,而现在,她并不寂寞。

      人都是因为爱而强大的,因为牵挂而努力使自己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因为如果自己也放弃了生活的热情和希望,又谈何给别人温暖?

      仔细想想,在这异国他乡的匆匆六年过去,在认识的不多的这些朋友中……

      伊丽莎白在舞蹈中追寻从记忆中抹去的父母存在过的证明。

      白兰度这些年一直和妹妹人海茫茫。

      波姬甚至不记得那个“很好很好的人”。

      还有孤儿院里形形色色的悲哀与怀念。

      而她却有汤姆,一起生活,一起长大的汤姆。

      人们的眼睛不是向后念念不忘,就是向前憧憬未来,对眼前的人事物却常常视而不见。也许她也应该学着放下那些关于记忆的执念,孑然一身流落英伦,她拥有的本就不多,如果还不学着好好珍惜,就算想起以前的自己又能如何呢?

      如果记忆中的人都不在了,记不记得又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徒增一场离别苦罢了。

      纳吉尼把视线从窗外转回到床上的汤姆,托着腮靠在床边看了许久,伸出手点了点小男孩的脸蛋,眠着嘴笑了一下。

      “你乖乖好起来啊,我以后都陪着你。”

      小女孩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粗心大意的她却没有发现小男孩长长的眼睫微微颤了一下,然后一切归于平静。

      这是1936年的9月下旬,秋风乍起、秋意渐凉,秋草连天、绵延天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秋之肃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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