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疑君到（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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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刑部大牢
“咯吱”一声，牢门轻轻打开。却有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不见天日，四处不见五指。
那是一种近乎于腐烂的味道，却已沉积了多年，只余一阵阴风在走廊上穿梭着。我强行按耐住胸中烦恶欲吐之欲，慢慢前行，举目张望，发现自己面前一左一右各有五间囚室，囚室幽深，隐约中传来那种老鼠可怕的吱吱声。
“父亲，就关在这种地方？”我忽然间有一点儿不忍心，无论他如何对我，他毕竟是我名义上的父亲。
秋未炀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无论他之前多有势力，来到刑部大牢后就和这里关着的犯人没有区别，自然也是要住在一处的。”
我了然，秋未炀示意狱卒给我们开了们，便领着我进了其中一间狭小幽黑的囚室。
秦怀仁听到了动静，猛地把头一抬，只一瞬间，看清了是我和秋未炀，便不屑的哼了一声。把头有低了下去，自顾自的，也不再理会我们。
“父亲。”我轻轻唤道。突然发觉，他已经不是那个翻手为云覆手雨的秦御史，他也不是秦家大宅里那个主宰一切的秦老爷，他甚至不是天天在雍瞻宇面前阿谀奉承的那个南国公。现在的他，便只是他，秦怀仁。“您……”
秦怀仁嗤嗤一笑，“好女儿，你可真是我的好女儿，跟你娘当年一样，吃里爬外。只不过你娘可没你这么好本事，整不死我。现在看到我这般狼狈，你们母女俩可满意了？”
我惊愕，“父亲，我真的没有……”
不等我说完，秦怀仁有自言自语地说道，“也是，你本来就不是我的女儿，不是秦家的人。自然巴不得我早些死了的好。”
“秦大人，有些气话是不能说的。”秋未炀冷冷地盯着秦怀仁，我知道，秋未炀是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毕竟我已经受不了什么打击了。
秦怀仁自嘲地笑了笑，“气话吗？不是哦。既然我要死，便好心告诉你们吧，秦翊真的不是我的女儿。”
“哈哈，很好笑是不是。我养了十几年的女儿，竟然是别人的！”秦怀仁笑不可遏，可是再我听来却比哭更加令人痛彻心扉，“梦卿，你到死都在骗我。我知道你是恨我的。因为你爱的人从头至尾便只有一个，风国的上将军司徒冉。”
“你是说，翊儿的亲生父亲是风国的司徒冉？”我们几个中唯一一个比较冷静的秋未炀问出了这一句话。
而我，此时已然震惊的无法思考了。
秦怀仁默认地点点头，“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今天我所说的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说的都是实话。翊儿，不是我的孩子，在我娶梦卿的那天，我便知道。然而翊儿的父亲是谁，我也是刚刚才知晓。”
秦怀仁叹了一口气，又说，“梦卿，与我可以说是青梅竹马，她的容貌，与翊儿的游戏分相像。那年家父推荐我出仕，我便疏了与她的联系，之后我也曾经找过她，只是我们已经回不去。待我掌握秦家的那一年，她也嫁了人了。”
“娘既是已然嫁了人，又怎会被你娶回家？”
“呵呵，”秦怀仁低低地笑了起来，满脸的得意，“就算你的父亲是司徒冉，也有他势力范围达不到的地方。再者，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当年你娘与他是怎样认识的，我不知道，但要再把你娘夺回来，这点能力秦家还是有的。皇国绝对是司徒冉鞭长莫及的地方。”
“可我从没有听过爷爷提起爹。爹他……”
“司徒烈这头老狐狸，果然厉害，我都不曾发觉你的异样，他居然一眼就认出你来了。你爹？自然是死了。至不过他们一直都不肯相信罢了。你六岁的时候，你和你娘被我虏了过来。你爹知道了以后，居然单枪匹马，只身一人来到了皇国，你说他还能活得成么？只是，他死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拖着梦卿陪他一同去死。”秦怀仁恶狠狠地说着，“这是他最大的罪孽，如果没有他，也许我和梦卿现在会很幸福。”
许久不曾插话的秋未炀淡淡一笑，“不，她跟着你一天的幸福也不会有。因为你根本不懂得爱人，你只爱你自己。你若爱她，就应该放了她。”
“放了她？！凭什么，是我先遇到她的，是我先爱她的，是我，是我……”最后竟化为了一阵喃喃自语。
我摇了摇头，最后看了他一眼，也许，他对我的母亲，还是真心爱着的，只不过用错了方法。眼前闪过，我与他相处的一幕幕。
第一次在秦府……
“秋相，请用茶。”
“不敢，秦大人先请。”
“那好，老夫就不与秋相客气了。”
秋少炀品了一口茶，顿时惊了一下。以他的经验，这泡茶之人定是深谙茶道。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何等绝品！
“怎么，秋相，蔽府的粗茶还入得了相爷之口吧。”
“秦大人的香茗怎会是粗茶？这茶滋味自是妙不可言。秋某倒是好奇这泡茶之人。”
秋未炀这只狐狸，秦怀仁暗暗地想。我与他联手之事居然闭口不提，倒是品茶也能品出这么多废话来。也罢，这茶既是由小奚送来，必是翊儿的杰作。若是翊儿能……想到这里秦怀仁不禁颜笑逐开。
“此茶乃小女所泡。来人，请小姐到前厅。”
他想要把我买给秋未炀，巩固他的身份地位。
第二次在皇宫的牡丹园……
“哈哈哈……秦小姐真乃爽快之人，朕与秦小姐颇为投缘。我皇朝向来也不看重什么血缘。今儿朕就认下这位义妹，封她为昭仁郡主，众卿以为如何？”雍瞻宇自顾自的乐了起来。
“万万不可，臣的女儿何堪如此殊荣。”父亲大人诚惶诚恐的站着。
“微臣恭贺皇上，恭贺昭仁郡主”秋未炀不给父亲说下一句话的机会，率先表态。
“臣等恭贺皇上，恭贺昭仁郡主。”知音就是知音，还知道“多米诺”效应。
“好好好，御妹，还不快来拜见皇兄。”
“臣妹拜见皇兄。”
虽然不曾明说，但我知道，也是他，把我推上了风尖浪口。一个昭仁郡主，差一点害得我尸骨无存。
第三次在郯城……
“启禀郡主，冯皓泽带到。”季子陵恭敬地站在一边，随之一起进来的还有祁矜仰和阮敬灵。祁矜仰一脸严肃地走到我面前，呈给我一本文书。我知道，那是小奚擅自发出的调令。
“冯将军，你倒真有闲情。小小的一个兵部佥事，居然敢到我郯城撒野。你是真不知道这郯城乃我的封地，还是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怎么说也是家父的门生，你这么做不是让本郡主为难吗？”我略带玩味地看着他。心里不禁想这秦怀仁究竟要干什么。
“既然冯某技不如人，被你们生擒。怎么处置随你便。”冯皓泽倒是毫不畏惧，什么也没有回答我。
我用询问的眼神看了一眼祁矜仰，祁矜仰耸了耸肩。这我知道，祁矜仰一向只和钱粮打交道，其余的事所知甚少。再看了一看尹舜臣，他回给我一个忧虑的眼神，聪明如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这里边的不寻常。这时阮敬灵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皇朝例律，番王，郡主不得插手中央事务，不得擅自处置封地以外的朝廷命官，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我有些感激地冲阮敬灵一笑，眯起了眼睛审视地上跪着的这个人。原来秦怀仁竟然要置我于死地！ 这算是哪门子的父亲。既然他为了那个位子不仁，也休怪我以后对他无义。至于这冯皓泽嘛，父亲的门生自然要在父亲面前处置。
他已然对我动了杀心。
第五次在还是在京城……
“……我谨代表我国新任的风皇司徒景斌，向皇国皇帝献上最真挚的祝福……”
我的脑袋“嗡”地一声作响。什么？司徒景斌当了风皇？！虽然我知道司徒景斌有这个野心，风国易主也是早晚的事情，我却没想过竟会这样快。可能是我心里过早地笃定了淳于裔这张牌可以牵制住司徒景斌，使他不敢过早地逼迫风皇禅位。没想到司徒景斌居然这么肆无忌惮。既然他已经无所畏惧了，为什么又要派使臣来贺寿呢?
“……为了风皇两国能够永远和睦相处，风皇想求得皇国皇族之女为皇后，两国永结秦晋之好。”
“哦？”雍瞻宇微微地笑了一笑，“不知风皇看上的是我皇朝的那位公主或是郡主？”
使臣走上前去躬身作了一揖，朗声道，“不瞒皇帝，我们风皇看上的正是这位皇国的昭仁郡主！”
我蓦地一惊，好你个司徒景斌，竟是要我本人去风国作为你的交换筹码。你就算准了我端木晣会乖乖地和你的使臣去风国？
“可是，这要看昭仁郡主的意思了。”雍瞻宇好似无奈地说。
使臣自信地笑了笑。“自然，我们风皇是不会亏待郡主的。郡主若是与风皇成百年之好，即为风国的皇后，母仪天下。另外皇上知道郡主是军旅出身，允许郡主保留对封地的自治权，这一点希望皇国皇帝也不要阻拦。为表风皇对于郡主的倾慕之情，风皇愿把浔城、下郡和寿阳三城一并赠与郡主。风皇还承诺，在郡主有生之年，风国绝不与皇国开战。皇帝陛下，昭仁郡主，这样的条件还满意吗？”
我心里暗暗冷笑，天下从没有白吃的酒席。送城给我？而且一送还是三个郡。他司徒景斌有这么好心？谁又懂得他的葫芦里到底卖着什么药！只怕现在是这个亲，结不结已经由不得我了。想着，我便向秋未炀所站的方向看去，只见他早已收起了那副假仁假义的微笑，脸绷得紧紧的，一如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只是，眼下还不是我们发怒的时候。
雍瞻宇哈哈一笑，“朕也正由此意。你们风国可不能亏待了朕的御妹。”
宇文昊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躬身道，“皇上忘了吗？皇上曾金口玉言，昭仁郡主的夫婿要由郡主自己来选。”
雍瞻宇眉毛一横，呵斥道，“怎么？朕这个皇帝下什么旨意难道还要你来教不成？”
说罢，只见欧阳昭珩挺身一步，护住雍瞻宇，左手紧按着他随身的佩剑，双眸射出如冰一般清冷的目光。
宇文昊自知逾越了本分，而且欧阳亭侯的势力不明朗，以他自己的势力恐怕还不足与欧阳昭珩抗衡，末了，只得低下头说道，“臣不敢。”
而雍瞻宸则是站在一旁，乐得作壁上观，欣赏这一出群虎相斗。无论是哪一方的失败，对于他而言都是大大的成功。
秋未炀欺身上前一步，可这一步还没有迈出去，便被我扯住了衣袖。我朝他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和亲已经是无可挽回的局面了，很显然，有人已经不好了局，只等我们往里头跳。他们已然暗耐不住，欲将除了我这颗眼中钉，肉中刺。现在我能做的只是把损失减小到最低。与风国和亲，我不怕，不过是与司徒景斌坐在谈判桌上谈判，结成一次又一次的同盟罢了。而事后，雍瞻宇将会收到我回给他千倍百倍的贺礼。可是这样一来便苦了秋未炀。他从小受过的孤独，我并非毫不知情。我想这世界上最大的残忍，莫过于给过一个人希望，又把光明活生生地从他身边拖走。
“好，既然众卿家都无异议，那么一个月后便送昭仁郡主去风国。”雍瞻宇偏过头去，对他身边的公公吩咐道，“另外，加封阮曾吟为一品将军，‘镇北将军’之名世袭罔替。加封钟诚凌为二品将军，赐龙腾将军为号，任兵部左侍郎。擢升户部主簿祁矜仰为三品银青光禄大夫，尹舜臣为郯城郡守。”
“臣等谢主隆恩。”
“御妹，你的意思呢？”雍瞻宇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皇兄把臣妹的几个属臣都擢升到了如此高的官位，已是殊荣至极，臣妹本不该有所要求了，只是……”我故意停顿了片刻。
“只是什么？御妹尽管说出来。”
“只是这样一来，不就弗了淳亲王、秋相和宇文将军对翊儿的一片心意了吗？淳亲王也就罢了，已有妻室。可是秋相和宇文将军至今仍是孤家寡人，孑然一身。所以臣妹恳请陛下降旨，把臣妹的两位姐姐赐给秋相和宇文将军作夫人。”说完我盈盈下摆，向雍瞻宇施礼谢恩。
“朕准了。”雍瞻宇略一思索后说道，“赐婚，秦翾予宰相秋未炀；秦诩予威远将军宇文昊。钦此。”
“臣叩谢天恩。”
我心里一阵悲哀，秦怀仁呀秦怀仁，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不让我好过，难道我会让你也好过吗？一报还一报，秋未炀的冷面冷心，我素来是知晓的。你与雍瞻宇千方百计地想送我去和亲，那么我也把你和楚夫人的女儿送到秋未炀的府上，只要有我的关照，你的女儿恐怕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这样以后，就是我想让你过几天清静日子，只怕你身边的楚夫人都不会答应。千万别怪我狠心，要怪就怪就怪你亲手打碎了我的梦。
是的，那次你打碎却是我毕生想要珍惜的梦。
是我不远万年才寻找的一份真爱，是我的秋未炀。
也许，还有第六次，那是你的试探，你不确定我是不是秦翊，可是，你要赶尽杀绝。
原来，这些都是真的，你并不是我的父亲。
那样，我杀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呢？
我杀了你，是不是也就为我父母报了仇呢？
我不哭，我真的不哭。他不喜欢我，因为我根本不是他的孩子。我不能哭，我还有爷爷，我还有哥哥，我还有小凡，我，也还有未炀。他们都是爱我的，所以，我很幸福，我真的很幸福……
“哎，”秋未炀的双手轻轻的环住了我，“别伤心啊，你依然还有我，还有我们的家。”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回望了一眼秦怀仁，便毅然地走出了囚室。“未炀，我们回家。”秦怀仁，没了你，我依然有家……
秦怀仁无声地看着那个背影的远离。
恨我吧，翊儿。
我是你应该恨的。
若是恨我，便杀了我吧。
没有梦卿的日子，我已然厌倦了呢。
梦幻中，他好像看到了幼年的梦卿，在一片如诗如画的花野中奔跑，绿草萋萋地涌动，满山尽是明艳的花朵。仿佛那一江春水只为她而搁浅。天地间的明媚也只为她翩然一笑。
“梦卿？你还记得我吗？”秦怀仁不可置信，用温柔若水的声音轻轻地喃呢着。
梦卿听到了声音，仰起脸来，浅笑盈盈。
这一笑对于他来说，恍若隔世。
梦卿但笑不语。这一笑，相逢却似曾相识。
秦怀仁眼含悲凉的望着她，“你还是忘了我，对不对？你还是怨恨我！”
“秦哥哥！”梦卿扑向秦怀仁的怀抱，天真地笑道：“我不怨你，因为你始终是我的秦哥哥！”
“还是梦啊！”秦怀仁哽咽道“也许，只有在梦中，你才会原谅我。也许，只有在梦中……”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疑君到（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