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番外-我的老师卡顿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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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老师卡顿夫人
作者：布兰奇·彭眉胥
我的丈夫曾多次劝我写这样一篇文章，谈一谈我的恩师：柯洛娜·卡顿夫人。在过去的十余年里，我始终拒绝了：我是个画家，不是个作家，以我拙劣的文笔怎能够摹写出她的真正面目？
然而，近年来，我看到了越来越多的文章在曲解她。一部分企图沽名钓誉、抑或仅仅是浅薄愚蠢的写作者，可能多年前在某个沙龙上与她见过一面，说过那么一两句话，便自以为有权来撰写文章评判她。我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曲解，因此不禁要自己撰写这篇文章，因为卡顿夫人昔年的好友大多已不在人世，就连我如今也到迟暮之年，世上曾与她亲密相处过的人不多了，我认为我有这样的义务，向世人展露出一个真实的她，至少是她的某一部分。
关于卡顿夫人，我感到首先需要澄清的是：她绝不是一个柔弱的人。她有肺病，身体状况一直不太好，这是实情；但许多人仅仅看到她在沙龙上掩口咳嗽的样子，却忘记了她这一生做出过多少惊世骇俗之举：她是罕有的女画家、她成立了法国头一家女子中学和头一个面向穷人的女子识字班、她建立了法国首家、并且也是目前唯一一家针对女性的助学基金。她曾三十余岁还未成婚，而后又突如其来地公布婚讯。以上任何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强韧的内心，都是难以做到的。当然，卡顿夫人是一位和善而温柔的女性，她从不瞧不起任何人，哪怕是面对街头乞讨的孤儿，她都没有一点架子。这并不等同于软弱。当需要的时候，她可以变得极为果决与严肃。
在我大约七八岁的时候，我曾经参加过她创办的识字班。那时候她早已不教初级班和中级班，我未曾有幸蒙她授课，但我在那里听说了她的名字，并曾在下课时见过她一面。这篇文章如今的读者也许无法体会我那时的心情：我感到见到了圣女。对于我们那种朝不保夕、衣不覆体的人来说，卡顿夫人的地位几乎等同于神明，她关心我们，她帮助我们，并且，超出了所有人奢望的是，她爱我们。那时的我狂热地崇拜着她，乃至于害怕走近，但即使是远远的一望，也在我心目中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我生平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美丽的人，她非常瘦，穿着一件纱裙，仿佛随时要乘着风回到天上去一样。
后来我就没有再上学，我的母亲得了重病，必须有人在家里照顾她。我们家失去了我的助学金，也失去了母亲的工资，一步步向着更坏的境况滑落，直至十岁那年，我的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将一大笔债务留给我。债权人把我拖出门外：我们都知道，我不可能还上那一大笔钱，唯一的办法是让我去做妓/女。就在那时候，卡顿夫人从那里经过，很巧的是，她仍旧穿着那一身纱裙，我向她伸出手来，求她救我，而她不问缘由，一把将我——一个对她来说完全陌生的、脏兮兮的女孩子——拉到了她的身后。
那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她果断和有力的一面，也是我第一次意识到一个人可以不通过粗鄙的言论或拳脚相加便能够表达出炽热的愤怒，如果那愤怒是冲着我而来，或许我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那个一只手能将我拎起来的壮汉与她对峙，竟不敢动手。她问明缘由，承担下了我的债务，而后续的事情已经被许多人传说过许多遍——我就这样成为了她的学生，与她和卡顿先生一起生活了数十年，几乎成为他们的女儿。
现在让我以学生的身份去回顾卡顿夫人，我会说：她是个优秀、称职而要求严格的老师。直至今日，仍有许多人因为她的性别而贬低她的作品，我认为这是一种耻辱，不仅仅是这些人的耻辱，而且艺术界竟允许这样大言不惭的人当评论家也是一种耻辱。她有极优秀的绘画天赋和技巧，与同时代的任意一位大师相比都毫不逊色；同时，她的教育经验使她能够极好地指引学生。事实上，经她指导的学生远不止我一位，遗憾的是，其中有一部分女学生，结婚生子之后便放弃了绘画。而也有一些男学生，接受过她的指导与接济，功成名就之后，便以曾经师从一名女画家为耻，矢口否认与她的关系。直至今日，我对这样的行为仍旧十分气愤，但老师在世时，却始终对此非常冷静。“他们无法摆脱社会上的偏见、乃至主动选择与这样的偏见同流合污，我只能对此感到惋惜，无法扭转他们的看法。”她说，“我只愿能够早日消除这样的偏见。”
假若让我以女儿的身份去回顾卡顿夫人，我将会说：我认为她在某种程度上，是一个古怪的人。她和她的丈夫有许多观点几乎与世俗格格不入，即便我由她教养长大，也时常会在她的观念与我接触到的其他观念之中感到迷茫与徘徊。但即使我不能够认同，我也隐约觉得，她的立场，未必是错误的。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有勇气坚持这样与世人相违背的观点不动摇；也不明白她既然内心有着坚定的立场，为何却要选择掩饰自己。如今我已活过了她的年纪，与她相比，我仍旧觉得自己不够聪明、太过软弱。有时我想我难以真正地了解她，如同一只燕雀无法理解鹰隼翱翔高空的感受。但正因如此，我才更不能够忍受一些人将鹰隼蔑为麻雀。高高在上的富家子弟只因她的瘦弱和性别而轻视她，全然不知卡顿夫人在贫民中受到的敬重：在她晚年时，她可以在任何时间，孤身一人行走于巴黎的任何一条街道而不需有所顾忌，哪怕是最凶残的盗匪，也不愿对她下手。而比这还更重要的是：她真的敢于孤身一人在夜晚出行。她不惧怕人民、不惧怕罪恶、也不惧怕流言。我时常觉得她的内心像是一团火，永远燃烧，直到她生命的最后一刻都永不止熄。
如今我回想起卡顿夫人，还记得我头一回独立发表画作，许多高贵的评论家将那副画批评得体无完肤。我垂头丧气、不敢回家，觉得自己辜负了她的教导。那天晚上，卡顿夫人在偏僻的小酒馆里找到我，蹲在我面前，把我沾满了泪水的脸颊捧在她的手心里。
“永远都会有人批评你的。”她说，“不要为此停下啊。”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番外-我的老师卡顿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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