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梦》闲苔

6、记忆

　　天微微亮，吟儿照例托着汤药闪身进屋恭请赵三姑娘用药，赵三姑娘往门外瞧了瞧，踟蹰道：“秦大夫怎的又没来？”

　　“秦大夫才采药回来，累着了，放了药材就回去歇息了，命我来送药。”

　　“知道了，你下去吧。”赵三姑娘颇有些失望，淡淡地说道。

　　吟儿素来知道她性子孤介，也不以为意，放下药盘便径自去了，赵三姑娘端起那碗温热的药汁，一点一点抿在唇齿间，任凭那苦涩的滋味在丝丝蔓延开来，像蜜糖一样化在心间。

　　清晨的寺院分外安静，赵三姑娘心中像揣着一只小兔一般，往秦如烟的住处寻去。

　　秦如烟的住处离村落很远，一如她淡然冷清的性子一般，四下有些荒凉，赵三姑娘不禁心疼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竟如此饱受生活的艰辛，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再不能让她过这样的日子了。

　　及至到了秦如烟的住处，一处小小的院落，绿藤绕疏篱，红花开庭院，恍如世外谪仙的所在，赵三姑娘觉得这样的妙人儿岂是自己那点财物能安置好的。

　　透过半掩的窗户，瞧见秦如烟正侧身倚在踏上歇息，屋中的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

　　赵三姑娘一面在心中告诫自己不可，一面忍不住推门而入。秦如烟放佛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力，见到她总是会做出理性不允许的事情来。

　　俯身安坐在秦如烟的床榻前，看着她安睡的脸庞如此恬静，时光放佛就此静止了，赵三姑娘忽而觉得这才是她原本该过的日子，又放佛在哪里过过这样的日子。或许就是梦里吧，对了，就是这样的，梦中那安心又留恋的滋味就是这般的。

　　明知冒昧，却依旧忍不住伸手拂过秦如烟那光洁消瘦的脸庞。

　　这一触碰，浅睡的秦如烟惊醒过来，看着眼前正抚着她脸庞的赵三姑娘有些惊愕地看着她，又似不相信眼前所见之事一般。

　　赵三姑娘那不受控制的头脑倒是随着如烟睁开的眼睛陡然清醒了，连忙缩回上抚在秦如烟脸上的手，脸上一片绯红，不敢直视秦如烟的眼睛。

　　也不知道秦如烟是如何反应，屋内一片沉寂，赵三姑娘深恨自己，为何一次又一次地唐突佳人。

　　尴尬之余，不禁红者脸赔不是：“如烟……我……我不是……我错了。”

　　秦如烟见她那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也忍不住轻笑道：“你哪里错了？”

　　“我……”赵三姑娘亦语塞,细细想来却说不上到底哪里错了，放佛是很无礼，又仿佛是女孩子间见怪不怪的亲密，或许是自己心存邪念吧。可是，为什么会心存邪念？她不过是一个女孩子，自己也是，为什么会胡思乱想呢。

　　“对了，我一直都没告诉过你，这喝的重要只是固本培元，若想治好伤疤，还得将上课重新割开，敷上秘制的药膏，才会长出新的皮肤来，你若后悔还来得及。”秦如烟开口打破了这静默。

　　赵三姑娘闻言有些诧异，却只是一闪而过，倒像是怕秦如烟反悔一般，连忙握住她的手保证道：“我不后悔，我相信你。”

　　这话一出口，赵三姑娘自己也愣住，似乎什么时候听过的，只是想不起了，就像做过的梦，哪怕再怎么努力回忆，终归会像抓不住的沙一般滑落。

　　再回过神来，才蓦然发觉自己又情不自禁地握住了秦如烟的手，有些惊慌地松开了，红着脸道：“对……对不起。”

　　秦如烟一笑，言语竟有些酸涩：“三姑娘现在大约是要做新娘子了吧，动辄脸红羞怯，倒不像你了。”

　　赵三姑娘闻言，又急又恼：“你胡说，我才不要做什么劳什子新娘子呢。”

　　“不管要不要当新娘子，婚期都在眼前了。”秦如烟淡淡地说道。

　　这一句话将赵三姑娘跌入了深渊，是了，婚期就在眼前了，顿时六神无主，恼道：“我不要成亲，若是为了成亲才医好这张脸，宁可就让我一辈子这样吧。”

　　“可是，即便你不医这张脸，难道就能不成亲么？”说话间，秦如烟的话音竟有些哽咽。

　　“你也不希望我成亲是不是？”赵三姑娘岂能不察觉到这微妙的情绪，忍不住又凑上前去，抓住秦如烟的手迟迟不肯松开。

　　秦如烟眼圈一红：“不是的，我是希望你成亲的，希望治好你的脸，做个容颜娇媚的新娘子。”

　　“哼。”赵三姑娘明明听出这话是违心的，却心中懊恼，赌气道：“我不治了，更不要做什么娇媚的新娘子。”

　　“映……三姑娘，你就别闹小孩子脾气了。”秦如烟也急了，劝说道。

　　“我是认真的，若非嫁给一个莫名其妙的人，何必白白便宜他，就这张脸挺好。”赵三姑娘并非固执之人，此刻心中却如压了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一般，非要表明心迹不可。

　　“好了，傻瓜，就算不算为了做新娘子，也让我看看你原本长相如何？”秦如烟心疼地抚着赵三姑娘脸上密布的疤痕。

　　听闻此言，赵三姑娘缄默了，她何尝不想有一张美丽的容颜，自信地站在如烟面前。

　　秦如烟微微轻叹一声道：“都过了晌午了，你且留下吃饭吧，也算是来我家做一趟客了。”

　　赵三姑娘闻言自是喜不自胜：“好，我帮你一起做饭。”

　　此时春意正好，就连青草也弥漫着初长成的清香，清泉淙淙，鸟鸣不绝，赵三姑娘方觉得这才是春天，仿佛记忆里就有这样的一个春天，记忆？我还有记忆么？赵三姑娘自嘲地摇摇头。

　　秦如烟从院子里抱了一捆柴禾朝厨房走去，赵三姑娘连忙接过，秦如烟冲她微微一笑，赵三姑娘又是一怔，没有记忆，那就记住当下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