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法归天》拈水笑

38、危月燕的桃花劫

　　实际上，崔世子还不光做了这一件傻事。
　　他那日乘坐马车赶路，本是要上京去探亲的。
　　他父亲家书一封，要他速速赶往京城，本是想给他说一门亲事，对方姑娘据说是品貌双全，名冠京城，他欣然前往，结果就在路上遇到了危月燕。
　　这一遇不打紧，什么京城绝色，什么品貌双全，全被他抛到了脑后，他彼时心中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如何把这个仙子一般的人儿追到手。
　　他希望对她有求必应，然而她却似乎除了那块玉佩之外，别无所求。
　　她几乎不怎么吃东西——主要是吃怕了，也几乎不怎么喝水——据说是这里的水不够甘冽，然而也没有见她有任何不适。
　　绫罗绸缎，她看也不看，金银珠宝，她视若草芥，这是他这辈子最想追求的姑娘，然而他却最不知道该怎么追。
　　府里的下人再次议论纷纷：“这姑娘不是个人吧，都两天没吃东西了还这么精神！”
　　“水也没见她喝一口，嘴唇居然也一点都不干裂！”
　　“昨天晚上我看到她头顶发光，吓死我了！”
　　“她不会是鬼吧！”
　　“可是她敢在太阳底下走啊……”
　　“大概是现在的鬼比较高级来着……”
　　“上次你还说艺妓高级来着。”
　　“我说了么？”
　　……
　　崔世子一筹莫展的直到第三天，已经开始打算借酒浇愁了，那姑娘却突然出现，凑起好看的鼻子闻了闻，道了一句：“好酒。”
　　然后眨了眨明眸，冲他莞尔一笑：“可以请我喝一杯么”

　　崔世子彼时其实心中有些忐忑，因为这两天府里谣言甚多，有说这姑娘是鬼的，有说是狐狸精的，有说是蛇精的，还有说是花精的，品种繁多，一应俱全，其中狐狸精和蛇精这两派支持者最众，甚至还为此打过嘴仗，最终狐狸精粉大获全胜，将蛇精粉贬的体无完肤，从价值观和审美观上对对方进行了双重的侮辱，以示自己的眼光独到，思想成熟，取向正确。崔世子于是就有些担心，她要是喝了这些酒，现了原形可怎么办。

　　结果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危月燕喝到高兴处，突然要求他来奏乐，她来起舞。
　　她的舞跳的很美，美到蛇精粉顿时改变了口风，说这般舞姿，只有月中的仙子才能跳的出来，鬼粉和花精粉立刻附和，又将狐狸精粉给孤立了起来。舆论的天平朝另一面倾斜，危月燕在根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众人几番诋毁之后，又莫名其妙因为粉派之间斗争的利益趋势，被追认回自己的身份。
　　崔世子当时不吝溢美之词的来夸她，说她跳得真好，他从她的舞姿里，甚至看到了庄生梦蝶，看到了大鹏逍遥天地之间。
　　她听得好笑，顺口就说：“你也喜欢庄叔啊。”
　　他点头。她就接着说：“我也喜欢他，我还借过他的坐骑，就是你刚说的大鹏鸟，飞得确实很快，我从孟章宫到南天门，才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房宿天驷星君也不过如此……”
　　她这是喝醉了，所以忘记了顾忌，他彼时却听得酒全部吓醒，有点紧张的问了一句：“你说的庄叔，是庄子吗？”
　　她吃吃的笑：“当然是他，除了他，还有谁，你们不要被他骗了，以为他身为一个凡人，思想会那么的开阔，他其实是神仙下凡……”

　　崔世子陷入了从未有过的愁苦。
　　他以为她美如天仙，结果她还真是个天仙。
　　追女人他很拿手，但追女仙……明显他还没攒够经验值。
　　他思来想去的，决定兵行险着，假装同样酒醉，与危月燕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他当然什么也没做，主要是不敢做，怕人家一气之下走了，他就再也没有任何指望。
　　危月燕第二日醒来的时候，看到身边躺了一个男人，第一反应是推了推他：“喂。”
　　他其实一夜没怎么睡着，此刻却要装的大梦方醒，还要吓了一跳的样子：“我……我怎么会睡在这里？”
　　危月燕耸耸肩，表示她也不是很清楚，还替他想了一个理由：“可能因为你昨晚也喝醉了。”
　　他暗自惊讶于她的淡定，口中还是忍不住道：“这可如何是好，事关姑娘的名节……”
　　他的样子可能看起来太紧张，危月燕还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这里又没人认得我，过几天我身体好了就走了，永远不会再回来，我管别人说些什么。”
　　他吓得急忙拉住她：“这怎么行，我既然玷污了姑娘的名节，无论如何也要对姑娘负责……”

　　这些是凡人的观念，在危月燕当时看来却是毫无必要的，神仙只要掐指一算，便知道这两人之间究竟有没有苟且，无需解释，也不必解释。但他这种态度，却让她无端的很受用。
　　自他见到她第一眼，他似乎就处处以她为中心，且把她当成了一件易碎品，总是一脸呵护有加的样子，虽然很明显她是摔不烂的。
　　这和她一贯的自我价值认同很不一样。
　　以往，她听多了二十八星宿排名，听多了青君发脾气说要你们何用，听多了神仙们将妖魔横行抱怨到他们星君头上，所以向来，她都认为自己的价值，只取决于功绩和修行。
　　而现在，却有个男人，把一切的罪责揽到自己的身上，还把她捧在掌心，生怕她受了任何的委屈。
　　所有人都希望她再厉害一点，而唯有他，希望她娇娇弱弱。
　　所有人都把她当成和其他男仙无异的星君，而唯有他，只把她当成一个女人。

　　很多年后危月燕在细思自己到底是为什么看上他的时候，帮自己总结出了如上理由。
　　而在当时，她的慢热却并没有让她第一时间给他回应，而是在刚刚恢复了仙力，就有些愧疚的，逃也似的，离开了凡间。
　　她明晰他的意图，却更明白仙凡不能通婚，彼时的她，只觉得和他的相识，不过是自己数十万年仙寿中的匆匆一瞥，不应，也不会泛起什么涟漪。
　　然而她还是低估了那种少女心。

　　女人最怕的，就是曾经被人宠爱过。

　　被宠爱，是千百年来，女人之所以希望成为女人的最大理由。

　　她活了十几万年，却突然发现，从一个小小的凡人身上，获取了自己活着的所有价值。
　　这价值甚至超越了她万年的修行，超过了她的卓越战绩，超过了她之前所有的愿望和期许。

　　她在镜中看着他日日憔悴，衣带渐宽，睡里梦里都呼唤着她的名字，一颗心简直恨不得立刻飞奔而去。

　　终是忍不住，她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金风玉露一相逢，当晚，他们就共赴了爱河。

　　然而这事情终究还是被玄武知道了。

　　玄武是她的顶头上司，虽然一向都宽厚仁爱，但对此事却是异常坚决：“此事若被青君知道，定然会重罚于你，你且趁着无人知晓，速速和他断了来往。”
　　她自然不愿，玄武又劝她：“我知你难以割舍，不如我帮你封了这段记忆，你只当从未发生过好了。”
　　她立刻跪下，表示自己无论如何也想延续这段姻缘，还求玄武成全。
　　玄武抬指掐算后面色沉重，思虑了半天，才缓缓道：“这人竟然是你的桃花劫，看来你是躲不过的，这样吧，我许你三世为人，去了结这段尘缘，但你需记住，若渡不过此劫，只怕你从此会万劫不复。”

　　她和他的第一世，妤兮也有参与，就是锦瑟和萧子罕。
　　彼时萧子罕位高权重，也算是对她百依百顺，除了偶尔会觊觎一下当时妤兮的转世骆颜初，并没有太多对不起她，唯一的遗憾就是死的太早，害得她相思成疾，自刎殉情。
　　但到了第二世，情况开始有了一些变化。
　　彼时他只是一个小吏的儿子，家境算不得殷实，前途也不甚明朗，而她也只是一家酒肆老板的女儿，因自小和他青梅竹马，两家结为秦晋。在他俩成婚的最初一段时间里，还算过上了一段和谐美满的日子，然而好景不长，她发现他并不怎么读书，整日里只和一群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完全不考虑以后该如何生计。
　　她秉着相夫教子的理念，规劝他多读书，日后考取一个功名，他起初还敷衍的读一下，后来就越来越不耐烦，终于有一日，他冲她大吼了一声：“你以为我没有前途是因为没读书吗？你错了！我没有前途，全都是因为你！”
　　她大惊，问他为何这样说。
　　他理直气壮，表明婚前胡知府的女儿早就看上了他，还找人来提过此事，是他念及和她的感情，所以拒绝了别人，早知道她只会啰里啰唆催他读书，还不如当初娶了人家知府女儿，现在也早就飞黄腾达了。
　　她气得发颤，忍不住一个狠话撂了出来：“你若是后悔了，现在还来得及，你休了我呀！”
　　他却比她气的还厉害些：“你当我不敢休你吗？我早就受够了你个啰嗦的婆娘！”
　　她一口气血上不来，当即眼前一黑，晃了几晃才站稳，这才咬牙道：“好，这是你说的，我用不着你休，我帮你了断好了！”
　　遂一头就撞了柱子。

　　妤兮翻阅到这里的时候，只觉得和她比起来，自己那次撞柱只弄伤了胳膊，果然是太没效率了。
　　之前还觉得自己吵一架就跳崖太过冲动，和她比起来，自己至少还给自己留了一线生机，毕竟跳崖这种事情，还有机会捡到武林秘籍，而撞柱子这种事情，时间短，见效快，基本上是没有什么走狗屎运的指望了。
　　所以结论是：这个女子各方面都比自己还狠些，自己那一世败在了她手里，也不算冤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