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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番外(2) ...

  •   冥城的一切都一如从前,二人刚走到城门口,就见一位判官站在守卫前面等候。这不奇怪,若说他们来到冥界的事,第一时间知道的人就该是冥王。

      一见二人,判官马上迎上来行礼:“陆压大人,犼大人。”
      舒镜不是个爱摆架子的,温和地笑着颔首:“瞧这位有些面生。”
      “下官才来冥府任职两千多年,陆压大人自然是没见过的。”

      冥界以功过评断赏罚,鬼差与判官功德集满了也可以选择重入轮回,因此工作人员时有更迭变换,唯有端坐殿中宝座的王与桥头舀汤的妇人是亘古不变的。

      判官引着二人到了殿前,便自觉退下了,显然冥王早有吩咐。

      冥王殿内终年阴冷昏暗,没有任何多余的陈设,八十一根圆柱鼎立支撑,柱身圆滑光洁,也没什么奢华的雕刻,人影投上去时模糊的形象就像世界最初时一切混沌的模样。进入殿门便直面九十九级黑玉石台阶,在石阶尽头坐着一个好久不见的人。

      舒镜站在阶下,仰着头,一道不知从哪儿来的清辉映照着他的脸庞,瞳孔中有灰色的光阴转瞬流淌。天望跟在他身后,见到这一幕,心中一动,也仰头看去。

      冥王的上半身隐藏在黑暗中,黑袍委地,看不见他的表情与目光,可那种对方俯视着自己时,倾泻而下的冰冷注视令天望有些心尖紧绷。

      好像这种目光化为了实质的冰球,全盘打落,压着他心跳的节奏一颗颗砸在他的心头,又凉又沉,逼得他气息凝滞。

      他与冥王差着辈,上辈子也没碰过面,这辈子神魂不全,见面感到压抑是正常的,何况那目光中还有着毫不掩饰的审视。

      天望心中一个冷哼,脊背直挺挺地,饶是额前泌出了一排汗珠,他也倔强地昂着脑袋直面来自上方的视线。

      就在这时,舒镜微微向侧面挪了半个身位,冥王居高临下,他此举也并不能遮住天望,可奇异的,周边气氛就是骤然一变,似乎连空气都变轻了一般。

      阶上传来他们见面以来,冥王的第一句话:“你这幅护短的嘴脸,倒真是和你的兄长们一脉相承。”
      “我知道的古神大多有这个毛病,冥王你难道不是如此吗?”

      看起来绝对冷静,不讲情面,但当年为了陆压的事,也没少出力的冥王没有接这个话,转而道:“怎么,你良心发现,要来为当年的事道谢吗?”
      舒镜狡黠一笑:“咱们的关系,还用得着说这些客套话吗?我知道你的肚量能装这十个冥王殿,定不会在意这点小小人情啦!”

      舒老板活得无欲无求,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做派,一旦他开始恭维谁的时候,多半是他惦记上对方身上哪儿块肉了。
      显然冥王也很了解他这个尿性,抢在舒镜下一句话出来之前就下了逐客令:“陆压道君现如今的处境,那点人情我自然是看不上了。前事两清,你便自行离去,往后也不必再记挂此事。”

      看冥王这难得不淡定的样子,也知道他是被自己坑惨了,舒镜腆着脸皮不退反进,双手交叠蹭蹭就上了两级台阶:“这话说的,咱俩……”
      “有话好好说,凑那么近干什么,下去下去。”
      中间隔着九十七级台阶被嫌弃太挤的舒镜若是这么容易就退了,那这数万年的脸皮也就都白长了。

      “冥王大哥!四千年没见,你就让小弟这样在台阶下说话吗?未免太过无情,我师兄在三界之外瞪你了你看见了吗!”边说边上台阶,还不忘回头扯上目瞪口呆的天望。
      “担待不起,当年可是你自己,三催四请也不肯上我这石阶来说话的,我看是这台阶遭你嫌弃,不敢勉强。”
      “不嫌弃不嫌弃,小弟呼……”舒镜在人界当了几百年废宅,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有事没事就搬把躺椅睡觉看书,典型地疏于锻炼,此刻边说边爬台阶,还不禁有些气喘:“小弟好久没见你了,心中甚是挂念。这不,刚好弟媳妇也找回来了,就领来一同拜访一下你,也让你瞧一瞧,呼,瞧一瞧,这弟媳妇是不是够俊,你若看得过眼,想来我那回归天道的师兄也就能满意了。呼……”

      两人速度不慢,走到后来,几乎是天望在拖着舒镜走。
      舒镜弓着腰,少年人的脸庞,老大爷的腿脚,爬楼爬得倒不上气,嘴里碎碎念着:“冥王殿是不是重新装修了,这楼梯绝对比以前高,不止九十九了吧……”
      天望看着他嘴硬,死活不承认是自己不中用。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层台阶,这样走到近前,冥王小山般的身躯与巍峨磅礴的气势更加一清二楚,天望一只手任舒镜搭着喘气,一面迎着冥王的目光打量对方。冥王已经收起了之前刻意施加的威压,所以现在要直视他就没什么压力了。

      冥王坐在王座上巍然不动,冷眼旁观着他二人一直从阶下来到自己面前,天望却觉得,从这份沉默中透出了一丝无奈的味道。

      顺过气来,舒镜又挂上他典型要坑人的笑容:“老大哥啊,你看你弟媳妇这腿脚不错吧!不仅是身体倍儿棒,牙口也好!当然,脸蛋也长得好,这个长了眼睛的都知道了。”
      天望:“……”
      冥王:“……”

      从他们进殿以来,舒镜的称呼已经从“冥王”到“冥王大哥”,再一路升级到“老大哥”,这画风,感觉下一秒他就能抱着冥王的手,热泪盈眶地转身指着大殿外说:“老哥哥你看啊,这是咱们共同打下的江山!”

      被威胁不觉得天望好看就是眼瞎的冥王千载难逢地有些想要扶额。
      “你说吧,你还想我做什么。”
      “哎呀!老哥哥这话说的,好像我来探望你,就是有求于你一样!你这个心态很要不得,伤感情!太伤感情了!”

      果然叫“老哥哥”了,天望坚信如果冥王的脸不是被斗篷罩住了,此时一定能看到冥王面部肌肉的抽搐。

      “其实吧,我也不是要你做什么,咱们兄弟一场,我肯定不能图你什么对不对?小弟这就是有一件,对老哥你来说举手之劳的小小小事,需要您老照下人吩咐一句,就行了,一点儿不麻烦!”

      冥王看起来似乎要说什么,但座位上的身影突然一顿,再开口时,无奈意味更浓了三分:“陆压也就算了,你这可有点胳膊肘向外拐吧。”

      这话不是对着舒镜,更不是对天望,是对殿门外鬼鬼祟祟的一个人影说的。

      那人想不到这么快就被发现了,走进大殿时脸上犹挂着几分尴尬,正是这些年隐居冥界的女妭。

      “我就是路过,顺道进来看看。”

      女妭这数千年定居冥界,和冥王的联络密切,虽说辈分差得多,但这些上古遗留的老妖怪,还真没谁计较这个,因此面对冥王女妭也并没有显露出什么畏惧的神色,似乎说是恃宠而骄还更相近些。

      “嘿嘿,冥王大人,你就帮帮陆压大人和天望大人吧,这冥界让你治理得井井有条,找个把人,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怎么,不过去了人界这一次,你也成那小书屋的人了。”

      舒镜这些年在人界游手好闲的混日子,冥王却也没有完全放松,仍是时有关注,因此对他们在人界的诸事都了如指掌也不奇怪。

      女妭夸张地叫了一句:“哪儿能呀!我的心,永远是在咱们冥王殿这边的。这不是,我占着人家的神魂,总要报答一下嘛!”
      舒镜连连点头,对,对,必须得还!
      冥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欠了犼的人情,倒叫我来还。”

      妭公主一向作风飒爽,当年在逐鹿战场上英姿勃发不让须眉,惊艳表现折服了不知多少人,现下却伏在冥王的一边胳膊上,嘴巴抹了蜜糖般令人招架不住。

      天望默默看着舒镜与女妭一左一右地纠缠冥王,不知道为何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浑身缠得跟木乃伊似的黑毛老母鸡在前面走,身后跟了一串还不到他腿高的小鸡崽儿,留下一路的叽叽喳,叽叽喳……

      至此,冥王所有初见的威严印象都已经烟消云散。

      ***

      宝岛,台南,安平渔港。

      老人打开铁门,提着一口袋水豆腐走进院子。这是个带院子的独立小二层,位于宁静的居民区,院子里载着些葱郁的三角梅和一盆山茶花,一侧院墙让爬山虎覆满了,入目清凉,家中没有长住的孩子,可墙前很突兀地摆了个小木马,与这景致说不出的和谐。

      这房子说是洋楼,却又有些不伦不类,厨房不在屋子里,倒是在一楼前面的走廊上搭了个简易的灶台和洗水池,老人顺手就将豆腐放到水池里泡着。老人看起来年纪已经很大了,枯瘦的双手布满斑点与皱纹,他的行动虽然缓慢,却仍然利落,腰背依然很直。进屋右手边放钥匙的鞋柜上摆了个相框,照片上身着军装的中年男人目光如炬,置物柜里没有放古玩、玉石,倒铺了一层的勋章、军徽。

      屋内一切陈设井然有序,摆得整整齐齐,不大的卧房内一张行军床,床上被子也叠得方方正正,老人仍然保留着很多作为军人时的习惯。

      将勋章一个一个用干毛巾擦拭过,再将煮着稀饭的高压锅放上炉灶,老人才又回到屋前,檐下有把竹凉椅,躺着也能将整个小院子尽收眼底,忙碌了一早上的老人脸上流露疲惫的神情,随着凉椅一摇一晃的,眯起的眼中狭窄的庭院似乎获得了某种延伸,变得宽敞又繁杂,小木马变得有些简易粗陋,马脖子上挂上了铜铃铛,红色袄裙的女童坐在马背上发出清脆的笑声,和着铃铛清响,在熟悉的节奏里奏起了思念的童谣。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
      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
      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老人哼着遥远家乡的曲调,在花丛下的斑驳日光中露出淡淡的笑来。
      谁谓河广,谁谓河广……
      归家的路途有多遥远呢?大概是我努力踮起脚尖就能望见的距离吧。

      ***

      一位九十六岁高龄老人的去世,除了对于他的子女,在世道平淡的日子里激不起多余的一丝波澜。

      小二层挂起了黑纱,院中的花圃全被人造花圈盖住,烛台上曾经那张英气的军装照换成了黑白色,三缕细烟升起在前。

      女童专注地看着妈妈灵巧的手指间迅速成型的纯白纸花。

      “妈咪,这个也是给外曾祖父的吗?”
      妇人哽咽了一声,忍着伤情点头:“是啊。”
      女童想了想:“妈咪你再多折一朵好不好呀?”
      “你要干什么呀?”
      “我给小木马戴上,我上次来时,外曾祖父还抱着我骑过小木马的,我想也给它一朵小花。”

      妇人被女儿天真的话语提醒了,望着院中孤零零的小木马愣愣出神:“妈咪小时候,外公也抱着我骑过小木马的……”

      女童太过年幼,还看不懂母亲眼中蓄起的泪水里有多少沉甸甸的追忆,她不解地看着自己母亲突然陷入沉默,便顺应自己的内心从桌上取了一朵折好的小白花,转身一本正经地摆在了小木马的脊背上。

      透明晴光点亮了绿油油的爬山虎呀,像一片碧翠的湖泊,在和风中叶片麦浪般泛着晶莹的波澜,布满时光印迹的小木马被风推着晃了晃,马首轻点,小白花却在这温柔的荡漾中稳稳地停留在狭窄的木板上,仿佛坠在母亲柔软的怀抱。

      这一日,小洋楼前进进出出了许多人,也没有人注意到,院前白墙下何时站了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戴着眼镜的合上了手中的黑伞,和他的同伴并肩站着,目光落在房檐前的明亮日光,又像是在看天边的一道尾迹云。

      在院门的另一个方向,另外两个谁也看不见的身影正背对着人们渐渐远去,一个高一个矮,高个子牵着矮个子的手,矮个子提着她的红色裙摆,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弥散在微热的空气中……

      “小禾的妈妈早已转世,冥王答应我,下辈子,还让他们当一家人。”

      天望好像是被此刻宁静忧伤的氛围触动了,闷头不吭声。

      这画风突变令舒镜有些不习惯:“你怎么了?”

      想不到小禾的离开会让天望这么伤感。

      天望叹了口气:“书屋唯一一个会做饭的走了。”

      而舒镜下厨是指望不上的,家里还有那么多张嗷嗷待哺的嘴,天望深刻感受到未来养家的沉重压力。

      两人选了与小禾相反的方向,沿着围墙一路慢慢离开。

      “其实上次那个粥,你煮的还是很不错的,可见你很有潜力啊。”
      “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煮粥也是小禾为主力,我大概就出了切鸡丝和看火的力。”捂脸。
      “……”
      “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书屋赚的钱大概是不够请个厨子,我现在回头再去求冥王说我反悔了,你说有没有可能成功?”
      “我觉得最大的可能是你再也进不了冥界一步。”

  • 作者有话要说:  想写的番外补上啦,么么亲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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