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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十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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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问得太突然,邢霁一下子没来得及武装起来,邢柏一看就明白了,把筷子一放,先叹了口气。
看他叹气邢霁反而笑起来,四天时间也足够他想明白做下决定了,这会儿提起这个名字,并不会让他感到如何苦痛,如果要清楚地说,大概是怅然。他伸手过去摸摸弟弟的头发,又嫌弃地在他肩上蹭了蹭:“你两天没洗头了吧。”
邢柏还为他发愁呢,本人就这么没心没肺了,顿时又气又笑。等他笑完了邢霁才把胳膊放在桌面上,身子往前探了点,“邢柏啊,”他随意地叫了一声,像郑重又似乎漫不经心:“你对修行怎么看?”
邢柏思绪还留在他哥和郁令的爱恨情仇里,下意识问:“最近又要严打邪教犯罪了?”
邢霁愣了下,笑得连烟都在抖。邢柏先是有些不好意思,但这么多年他已经在他哥面前丢脸习惯了,一会也就正常了,反而问道:“干嘛突然这么问?”
邢霁看着烟头的火光,淡淡笑着说:“最近看那些终南山隐士觉得挺好奇的,你说,他们为什么会选择隐居?”
这其实是个特别简单的问题,邢柏好歹也是有思想有深度的现代年轻人,上网的同时也是会读些书的,“因为自我需要已经无法和社会生活并行了。”他才起了个头,就看见邢霁眼睛亮亮地望过来,还顺手给他开了罐啤酒。
邢柏就着肉串咂了口啤酒,“马斯洛不是说过了么,满足了生存需求,接下来就是要满足生活需求,什么尊严啊,被需要啊,简单来说,就是先像个人,然后做个人。有的人生含着金汤匙出生,生下来只要做人就可以;有的人得先把自己从泥巴里捞出来,捏成个人,再做人;还有的就是一半一半,祖宗帮了一半,自己干另一半。最辛苦是第二种人,一边衣食逼迫,一边还得忙里偷闲去做人。但第一、第三种也是不容易的,衣食之外,依然是各式各样的愁思烦恼,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飞来横祸,把一切都砸得稀巴烂。”他说到这儿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当年那一场祸事,要不是那一枪,他哥如今大概还在警察堆里混着,也不至于留下病根。
邢霁也想到了当初的事,却没有邢柏那么沉重,他本来就是很疏朗的性格,事情过去也就过去了,并没有什么好追悔的。但有的时候,一些事情反而会给非当事人留下更深的伤口。
邢霁自己也开了一罐酒,和弟弟碰了一杯。毕竟已经过了好几年,心里的难受劲儿想一想也就过去了。邢柏咬着肉串,“做人这一段算是自我行为,像人这一段就是社会行为。人要吃饭穿衣,就得参与到社会活动里,用劳动换材料,就是工作。工作本来是人为了自己去做,但做的人多了,这东西就越来越大,反过来开始辖制人,人得听它的花,叫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主导者就不再在人手里了,这就是异化。”
他说着突然笑了一声:“比如咱们爸妈那一代,不是号称要做社会主义一颗螺丝钉么?这就是社会需要生产力往一个地方去,所以古代要愚民,现代要文化革命,现在讲文化,都是为了让人听话,往自己需要的方向去,就想要把所有人都套上一样尺寸的鞋子,把树木都剪成一模一样。有的人接受了,觉得理所应当,可有的人不愿意接受,干脆把鞋子脱下来,光着脚继续走。究竟是哪一种比较好呢,其实也说不上来,两者都可以满足作为人的需求,没有什么差别。”
他说到最后的时候,手下意识地挥动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令邢霁印象深刻。他从来没想过邢柏会说出这样的话,这在记忆里是从未有过的。他把烟拿下来,惊讶地看着对方。邢柏说的时候很随意,这会儿却有些害羞起来,邢霁看着他故作无谓,实则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好笑。就算说出了那么睿智的话,实际还是那么笨。他笑着凑过去揽住弟弟的肩膀,用力勒了下:“这些话你平时怎么都没说过?”
邢柏被勒得并不难受,害羞的情绪立刻就消散了,白了他哥一眼:“怎么说?”
是的,没法说,就算是血脉相连的亲人,观念和思维也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像邢霁不能告诉邢柏关于郁令的事,如果不是今夜的突发奇想,邢柏恐怕也不会把自己所思所想向他吐露。
邢霁有些怅然,他搂着弟弟的肩膀,昏昏的灯下,两兄弟的脑袋靠在一起:“邢柏,你会觉得孤独吗?”
夜风轻轻地吹来,撩动着新发的嫩叶。邢柏挨着他哥,低低地应了一句:“会啊。”
内心是只属于每个人的,独一无二的宇宙。能与他人无限靠近,却无法重合,再亲密的关系,能做得到也只是陪伴而已。心灵与心灵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远得仿佛是另一个星系。但隔着遥远的距离,依然能够感受到对方的存在。这一点点同行的暖意,已经足够在孤独的时候得到慰藉。
这天过后,又过了两天,邢霁已经完全恢复。虽然天气还有些冷,但他已经恢复了到湖边遛弯的习惯。这会儿的杭州冷暖不定,暖和两天,又时不时来一场冷风、冷雨,实在让人心烦。但春天的确已经开始了,湖边柳树着色,芽孢酝酿,山中檫木黄花连绵如云,玉兰望春初绽。
这天邢霁接到了顾谨中的电话,邀他去吃开年第一餐。邢霁颇为无语,这会儿都已经初十九,正月已经过了三分之二,顾谨中才懒洋洋地从老家回来,竟不忙着开张,而是自己要先吃一顿。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哪儿,只听见那边吵得很,无数声音响着,不断听见说“春鲜”、“头刀”。
邢霁考虑了一下还是应下来,这两天他恰好忙得告一段落,大概是春节效应,最近纠纷发生猛增,他也是连轴转了好几天,这会儿听顾谨中说有头刀韭可以吃,顿时心痒痒。
六点半他到了小雲栖,员工都还没收假,门只开了一半,大厅里就吧台处亮着灯,看起来有些凄清。但菜端上来他就顾不上感慨了,但喜春韭一味香,头刀韭鲜嫩水灵、清香润腴,顾谨中用软壳米虾来配,急火旺油炒好,只加盐就出锅,红红绿绿一盘,光看就涎水三丈。还有一盘是用螺丝肉来配,清明的螺,抵得过鹅。如今离清明还早,也不知道顾谨中究竟去哪里弄来一盆螺,白天吐好了沙,这会用油和料先爆炒,再加韭菜炒,碧韭菜里螺肉星星,馋得人口水直流。
春鲜就这么两盘,邢霁也不客气,坐下就伸手夹了一筷子,等吃进嘴里顿时眉头一皱,只觉得满口鲜味简直要吓煞人。桌上本来有其他菜,但两人都来不及看,下雨似的往盘子里落筷子,一稍就把两盘子春鲜吃完了。
顾谨中一个劲儿说邢霁吃太多,邢霁笑,特意往厨房方向瞟了一眼:“没先偷吃?”顾谨中这才不说话,他的确先偷着吃了点,太鲜了,挡都挡不住,连走两步从后厨到吧台都困难,就跟抱着□□的心仪的人,那一刻是做不到柳下惠的。
吃完头刀韭,其他菜都有些索然无味,一边吃一边说还有近来哪些春可以吃,芦蒿是一样,马头兰又是一样,椿头、春笋又是一样,一整个春天都有可吃的。这么说春就菜,间喝着酒,顾谨中本来就量浅,不知不觉就有些上头,嘴巴也放开了。邢霁听他上半句还在说着春鲜,下半句就突然提起了郁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