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魇》夜翎

2、第七夜

　　又到了夜晚。
　　何宁自从那晚之后便开始恐惧夜晚，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黑暗，每每幻化成郝有利死亡的阴影，笼罩着她的身体。
　　她开始失眠。
　　即使搂着女儿温暖的身子，也不能驱赶周身的寒冷。
　　四壁黑暗的影子，就像困住她的牢笼压得她透不过气，也无法破过黑暗，向人求助，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人。
　　看了一眼身旁睡得正香的女儿，何宁慢慢的下了床，想去客厅打个电话。
　　自从郝有利在卧室里暴毙，何宁便带着女儿住到了楼下的客房，整个二楼等于被她遗弃了，不管是过往夫妻恩爱的画面，还是郝有利突然死亡的阴影，都是让她遗弃的理由。
　　走到门口，何宁再度回头看了一眼女儿，小小的背影孤独的躺在大床上，就如同郝有利那晚的样子，一模一样。
　　她突然有些恐惧，手心里泌出汗水，紧紧抓着自己的睡衣下摆，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女儿身边，猛地摇晃起来，“雅雅，雅雅！醒醒，雅雅！！！”
　　那感觉好像连女儿也会随着她的父亲，突然离去一样。
　　“妈妈……”郝雅雅被硬生生叫醒，莫名其妙的揉着眼睛，看着一脸慌乱的母亲。
　　看着女儿清醒过来，何宁暗自松了口气，责怪自己太过紧张，她赶紧哄着女儿，“对不起，雅雅……妈妈刚刚做了个噩梦……”捋了捋耳边的散发，她抱歉的安抚女儿，“接着睡吧。”
　　郝雅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妈妈，眨了眨，以稚嫩的童音说道，“妈妈，雅雅会陪你的，不要怕。”
　　“雅雅……”何宁搂着女儿，眼泪流了下来。
　　她只剩女儿了，当然，还有……
　　“好了，快睡吧，明天还要上学呢。”振作了精神，何宁擦去眼泪，让女儿躺下，轻声哄道。
　　“嗯。”郝雅雅听话的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何宁看着女儿睡了，才起身走到客厅，那里亮着一盏台灯，自从郝有利死后，她便不允许家里有一丝黑暗，总是留着一盏灯。
　　拿起电话，何宁颤抖着手指，拨了一个熟悉的号码，然后静静等待着。
　　也许因为是半夜，很久之后，电话那头才有了回应。
　　“喂，是我……吵醒了你么？”何宁，抿着嘴轻声的问着，“……哦，没什么事，我只想见见你……”手指紧握着话筒，她让那长长的电话线绕在自己手指上，然后猛然松开，在继续以颤抖的手指绕着，“那什么时候才行，我现在真的很怕……”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她只好说道， “那……那好吧……晚安……”
　　电话那头显然没有给她想要的答复，何宁微皱着眉头挂上了听筒，呆呆的看着台灯。
　　偌大的房子里，陪伴何宁的，只有那寂静的时钟滴答声，还有那盏橘黄色灯光的台灯……

　　唐耀不甘心的一次次往鉴定室跑，等待着自己想要的结果。
　　当他再度从鉴定室回来的时候，老陈正悠哉的喝着茶水，享受着午后温暖的冬日阳光。“又白跑？”促狭的表情，实在不是这个中年汉子该有的面孔。
　　默默的点头，唐耀有些不情愿，颓然的坐在椅子里，瘫成一团泥。
　　“年轻人，耐心要好一点。”老陈笑笑的放下茶杯，看着他丧气的样子，不禁牵出一抹微笑。
　　唐耀是不错，不管是长相，身材，细心和警惕度，都是当警察的上选，除了没什么耐心和缺少经验之外。
　　“谁像你老人家啊，只懂得品茶。”唐耀没好气的瞅他。
　　“哟哟哟，干嘛那么上火啊，唐帅哥。”很清朗的女声，让两个大男人回头看去。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举着一个文件夹不怀好意的笑着走了过来。
　　“小颖，你可来了。”老陈咧开一口牙，笑得很暧昧，眼光瞄瞄唐耀。
　　“快给我。”唐耀猴急的抢过文件，细细的看着，压根没把韩颖的目光放在眼里。
　　“切……工作狂……”韩颖瞪着木然的唐耀，真恨不得打他一顿，难不成在他眼里，文件比她这朵警局之花还要夺目不成？
　　老陈笑眯眯的看着两个小辈的眉来眼去（虽然只有韩颖自己眉来眼去），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年轻真好哦。
　　“怎么会这样呢？！”唐耀有些火大，把手里的验尸报告丢到一边。
　　“怎么了？”老陈颇有深意的笑笑，拿起那份验尸报告，看了起来。
　　“唐帅哥看来吃瘪了，是推理被推翻，还是得不到想要的证据？”韩颖笑嘻嘻的挑衅，完全不把唐耀的凶相放在眼里。
　　狠狠的盯着她，唐耀发誓如果她不是女的，铁定一拳揍飞她！
　　韩颖当然知道他大男人的心理，故意笑着一张洋洋得意的脸，飞快的走人。“如果觉得不对，你大可以找法医去理论，相信她很乐意再解剖一次的。”当然解剖谁那可说不准了。
　　“原来是这样啊……”老陈好不容易看完了那份报告，抬眼看着唐耀。“看来这个案子没什么疑点了。”
　　“不可能！”唐耀脱口而出，加以否定。
　　“那么你倒是说说，哪里不对了？”老陈放下报告，老神在在的看着他。
　　“那个郝有利的死，绝不可能这么简单。”虽然报告上说明，郝有利没有任何中毒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致死的外伤，只有心脏突然产生了莫名的心电紊乱而导致猝死，可是唐耀就是觉得这事情不止这么单纯。
　　“报告不是说的很清楚了，死者是因为心脏突然产生心电紊乱而诱发急性心肌梗塞，在睡梦中毫无知觉得死去，当然也不排除他过于劳累而在梦中产生任何异常诱因，比如梦到狂喜或者狂怒的诱发心脏病的因素才会导致死亡么？”老陈指着那段长长的死因报告，简洁的说道。
　　“可是……”唐耀就是没来由的觉得不妥，“那个郝有利既没有遗传病史，也没有任何潜在疾病，他就突然这么猝死了，难道不是很奇怪么？还有他那个老婆，据我所知，自从那个何宁一年前发现郝有利包养情妇之后，他俩就闹着要离婚，你也看到了，郝有利死的时候，何宁一点也不伤心，难道她不可疑么？”
　　老陈默默的看了看唐耀，开口道，“何宁的确可疑，但是你不要忘了，何宁是个家庭主妇，她没有工作，虽然你觉得如果是何宁杀死了郝有利，她可以继承一大笔遗产，这点推论确实没错，可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可以证明郝有利就是何宁杀死的。甚至，”他顿了一下，喝了口茶水才继续说道，“郝有利的体内没有任何致命的药物存在。
　　“……可恶！”就是老陈的这句话，是唐耀理论致命的死穴，他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郝有利是被谋杀的，所以只能握拳重重的捶了一下办公桌，颓然的坐到椅子里。
　　“小唐，当警察就是这样，只有感觉没有理论是不行的，再说这个世上奇怪的事情很多，当警察遇到稀奇古怪的事情，几率就更大了，如果每个你都钻牛角尖，还怎么办案，年轻人要学会取舍……。”老陈当然明白唐耀现在的迷茫，这是每个年轻警察的必经之路，他自己也有过。
　　唐耀默不作声了，他知道现在就算他磨破了嘴皮老陈也不会相信他，况且他确实没有证据，也确实怀疑自己的感觉，也许何宁不是凶手，但是只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郝有利的死绝不是这么简单的！
　　唐耀始终相信自己的直觉，这一次也不例外。

　　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天休息日，唐耀并没有在家中悠闲的享受假日，而是抽空驱车来到了市区郊外的别墅区。
　　郊外的空气就是比较清新，虽说别墅区里的人工树林全部变成光秃秃的麻杆，显得荒凉又有些单调，但是冬日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平添了一分温暖惬意。
　　来到一栋美式白色双层别墅，唐耀将车子停在路边，下车来到白漆铁门前，按响了门铃。
　　“你好，请问是哪位？”
　　对话机内优雅动听的女声响起，让正在四处打量的唐耀吓了一跳，“我是唐耀。”沉稳的回答让门内静默了一会，大门才嘎嘎的向两边开启。
　　“快点进来吧，我们很久没见了呢。”愉悦的女声再度响起，紧接着传来别墅大门打开的声音。
　　“小耀~我真的好久没见到你了~~”别墅内走出一个轻盈的女子身影，穿着米色的毛衣外套和白色的羊毛呢长裙，肩上搭着彩色的披肩，格外醒目，而她一张精致乖巧的面孔，也恰到好处的掩盖了真实年龄，含着笑意打算去拉唐耀进门。
　　“您好，樱井师母。”唐耀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去低首行礼，对她那刺耳的称呼小名装作听不到。
　　“呵呵~自从在东京一别，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吧，起码……”樱井玉偏头思索了一下，随即笑眯眯的看着眼前的大男人，“差不多已经3年没见了呢，前几天听敏浩说起你当了警察？真让我没有想到，我以为你对文字更感兴趣呢。”说话间，樱井玉带着唐耀来到了室内，顺势上了二楼。
　　“是，”唐耀羞涩一笑，不好意思的低头，想起了以前在东京的情景。“我并没有师傅那么出色的才华，即使对恐怖推理有再大的兴趣，恐怕也学不到师傅的三成，所以便选择了警察这个职业。”
　　“啊呀，不要那么说，其实敏浩不说我也知道，他是非常欣赏你的，经常赞叹你的心思缜密，用来教导卓涵呢。”樱井玉掩嘴轻笑，带着他来到了二楼的书房。
　　“卓涵？是您和师傅的儿子吧。”唐耀对这个名字还很陌生，当初在东京的时候，卓涵一直都跟随外公居住在京都，所以见到的机会很小，即使还有印象，也不过是14岁的孩子罢了，“他现在应该……17岁了吧？也随着您来到了中国定居？”
　　“是啊，这孩子还是比较顽皮……”说起儿子，樱井玉的脸上首次浮现了淡淡的忧虑，到底是身为人母，总是对孩子比较忧心。
　　“我想卓涵一定很杰出，毕竟您和师傅是那么优秀。”所谓虎父无犬子，唐耀当然这么想。
　　“呵呵……”樱井玉没有因为他的话展露笑容，反而表情变得更加哭笑不得。
　　这让唐耀的心里打了好几个问号，却不敢过多询问生怕踩到地雷，要知道，外貌柔弱的樱井玉一旦发起火来，那绝对是人不可貌相的典型代名词。
　　“师傅在书房么？”他注意到书房门已经被打开了，赶紧转移话题。
　　“是，你快进去吧。”樱井玉敛去了满脸的愁虑，重新笑道。
　　“是，那我进去了。”唐耀丝毫不敢疏忽对她的礼节，颔首之后才踏入书房大门。
　　进入书房迎面就看到窗边偌大的办公桌后，贺敏浩奋笔疾书的侧影，唐耀顿时停住了脚步，怕打扰他的思路。
　　“来了，坐吧。”贺敏浩头也没抬，只是抽空用手中的笔杆比了比前面的椅子，说道。
　　“是，很久不见 ，您身体还好吧？”唐耀仍旧不敢放松，急步走过去站在书桌前问候。
　　“小子，官腔打的不错，别跟我那么多废话了。”贺敏浩扫都不扫他一眼，朗声道，手里的笔还是飞速做着平行移动。
　　“是……”唐耀不禁冷汗连连，早知道他真不该跑这一趟。
　　“听说你似乎有个很有趣的话题，说来听听吧。”贺敏浩终于停下了笔杆，坐起身仰靠在身后舒适的靠背上，放松身体，看着许久未见的唐耀开门见山的问道。
　　“是，是这样……最近……”唐耀赶紧把来龙去脉一一表明后，才提出请求，“所以，我始终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也许您出马可以更快的查清真相……”
　　“我想不必了吧，”没等他说完，贺敏浩揉了揉眉心，打断了他的话。“你感觉到什么了么？”他颇含深意的看着唐耀的眼睛，问道。
　　闻言，唐耀不由得苦笑，“您向来知道我是没有什么灵感的……”所以他也只是挂名徒弟，完全得不到师傅的任何真传。
　　“既然如此，就去找个有灵感的人帮你吧，我或者你师母，并不是最佳人选，这里不是东京。”说着，贺敏浩拿起手边的便签，写了几行字。“我想，卓涵也许会对这件事情感兴趣，不如你就去问问他愿不愿意帮你好了。”他把便签递给唐耀。
　　“是，多谢您。”没有得到意想的答案，唐耀不禁有些失望。
　　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情，贺敏浩笑了笑，“我想，也许会有些麻烦，不过他最终会让你满意的。”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去陪我吃饭吧，也尝尝你师母的日式中国菜，你会终身难忘的。”
　　“是……”唐耀苦着脸，就凭他一句“日式中国菜”，他就知道今天在劫难逃了。
　　偏巧记起在东京的时候，师母的厨艺就只能用一句成语来形容——
　　惊心动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