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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适当的机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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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票,今天也一家都没有送出去呢……”
把厚厚一沓材料塞回公文包里,方泉重重地叹了口气:“至少在那之前我也得……”
“在什么之前?”
“啊,什么都没有……”
真是不小心,现在还不是提那件事的时候。那天虽然喝高了,但焱哥的建议方泉还是记得的。
只是,还没有找到说出它的时机。
“哦。”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易钟明拉开小区的铁门,让方泉先出去,“白天来就是这样的,本来就有好多人去上班,一看你穿着制///服别着徽进院子里来了,那些留下来的老弱病残也不会给你开门了。而且现在混脸熟后连晚上来他们也会防着了……”
“唉,不就是几千块的物业费么……至于吗?”回头望着大门上飘逸的“一流三水”几个字,方泉撇撇嘴。
“所谓‘不蒸馒头争口气’吧?感觉用法不是特别准啊……”易钟明摩挲摩挲下巴,“不过就算是这个结果,我相信孙经理也会淡然接受的吧……”
“孙经理大概只是习惯了吧……”
树荫只覆盖到小区门口,两人走上阳光灿烂的人行道,正午虽不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但在这种大太阳下晒着也不免躁得慌。方泉把外套脱了拿在手上,然后挽起袖子,解开领口的纽扣——昨天那降温的大风明明还刮得呼呼的,今天的气温怎么说升就升了呢?亏得易钟明还能一丝不苟地把自己裹那么严实……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次降温,方泉才第一次看到了穿法袍的易钟明:法袍应该是最大码的,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比起袍子易钟明穿得更像一件大号的披风。
……所以昨天才会多瞥了他几眼。嗯,就是这样,没毛病。
至于对自己那个做好了的决定产生了片刻的动摇什么的更是无稽之谈!
“你脖子上那个红点是什么情况?”易钟明冷不丁地来了这么一句,他眯着眼睛盯着自己,心中的不快都写在了脸上。
“哈?脖子?红点?”方泉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我咋不知道呢?该不会是蚊子咬的吧?”
“哎呦,看来秋天的蚊子还挺厉害的,”易钟明伸长脖子,“而且还挺会挑地方的……”
“……不就是个红点吗?至于这么生气吗?!”
“谁跟你生气呢,过来!”原来易钟明是往街边的一家店里面走,“这个点回院里已经没有饭吃了,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一下吧。”打起帘子走进去,回头见方泉在路面上杵着不动,他又添了一句,“上次看你吃这家的牛肉面吃得挺香的,所以今天还是选的这家,你没有意见吧?”
“啊,那个……”方泉移开视线,有些不情愿地朝前挪了两步。
“哪个?”
“是……啊对了!”忽然记起一个严肃的问题,方泉赶紧转移话题,快步上前把易钟明往里面推,“快把你的外套脱下来,庭长不是强调过很多遍了吗?穿着这身衣服出去吃饭干啥的容易招来麻烦。”
“啧,不就是去吃碗牛肉面而已,至于吗?”这么说着,易钟明也还是老老实实地把外套脱了下来,“虽说现在的人在网上添油加醋的水平也挺让我们叹为观止的……”
“这身衣服……法院的?”
听到这声急切的呼唤,方泉的身体马上就僵直了。
……哎呦,瞧自己这倒霉催的乌鸦嘴……
“你们是法院的吗?你们是法院的人吧!”一个年轻的女孩子——看上去绝对没有方泉大——打起帘子进来,她左顾右盼地张望了一番,然后死死地扯住易钟明的衣服,半蹲下来,“我家里人说案子你们法院的人已经受理了,但你绝对不能只听他们的话啊!”
方泉和易钟明不约而同地眯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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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怎样?”
“一如既往,您懂的。”
回到院里时已经快上班了,走廊里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所以易钟明也毫不顾忌地大声地回答着庭长的问题,这会儿两个人从行政庭的办公室门口路过,易钟明有些恶毒地朝里瞪了一眼。
“啊,果然是这样啊。”庭长往临时办公室的门上一靠,一点都不感到惊讶,“说来今天早上我们又立进来几个案子——”
“里面是不是有这样一个案子:莎鲜小吃老板的儿子和红焖猪蹄米饭老板的儿子相互殴打,莎鲜小吃老板的儿子把红焖猪蹄米饭老板的儿子打进了医院就逃之夭夭了,莎鲜小吃店的人对于这个损害表示不愿意赔偿,于是红焖猪蹄米饭店的人就把那个跑路的小子告了——是这样吗?”
这会儿庭长终于感到惊讶了,她张张嘴,眨了眨眼睛:“你怎么——”
“哦,刚才在外面吃中饭的时候那个红焖猪蹄米饭老板家的女儿跑来找过我们了。”易钟明耸耸肩,“所以庭长啊,这案子能分给我吗?刚才已经答应那个叫朱莉烨的姑娘给她做笔录了,而且她下午就要来——说不准现在就已经快来了呢……”
“没有问题,本来这个案子也是要分给你的,只是——”
叮铃铃~~~~~
打电话来的是院里负责大门处安检的法警。
“是一流法庭吗?有一个年轻的女人浑身散发着汽油味,说要找你们。因为太可疑了所以我们就先把她扣下来了。”
放下电话,易钟明和方泉交换了个眼神。
“……我觉得是朱莉烨……”
“我也怀疑是她……不过她只是来做笔录而已,有必要这样跟我们拼死活吗?!”
“唉唉,当事人的想法你别猜。”庭长摇着头感慨道,“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院里的安检很严格,要还是在我们自己的庭里,侯哥肯定发现不了这个事。”
“喂!!!!我还在这里呢!!!”在临时办公室里午休的侯哥大声地抗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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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四……人差不多到齐了。老板,麻烦把玻璃门关上,围观的那些人进来了对你做生意也不太好对吧?——真是的,平时开庭没人来,今天调个案子却有这么多人围观……那么方泉,我们现在就——喂,你在傻笑什么呢?”
“真好啊,现在这样……”时隔数日方泉又坐进了自己最喜欢的那家牛肉面店里,即使不是来吃饭,他也忍不住兴奋地四处张望。
“???哪里好了?”易钟明眯起眼睛,推了推眼镜。
“虽然我们是派出法庭,查证据、送传票之类在外面跑的时候也不少,但正式地处理案//件的时候,感觉我们还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自己的法庭里的时间比较多,像这样深入田间地头来,我们好像还是头一次呢!”
……而且能这样体验一把,这三个多月也算没有白干嘛……
“……哪来的‘田’?哪来的‘地’?三水好歹是个有几百年历史的省会城市,二冰区好歹也是个中心城区好吗?!说真的,”易钟明无奈地瞥了一眼缩在自己父亲旁边的朱莉烨,“要不是怕闹出什么事,我们有必要跑到这种地方来调解案子吗?”
“我说你们能不能别把我女儿看作什么恐怖分子好不好?”红焖猪蹄米饭的朱老板听到易钟明和方泉的对话,终于憋不住插了句嘴,“她那天之所以会那么做,还不是为了表达自己对于亲//哥哥被隔壁餐馆的混账小子打伤的愤怒?!是不是啊,莉?”
“……”
朱莉烨默默地坐在那里,对于父亲的话既不肯定,也没有出声反驳。已经听过她单方面反映情况的易钟明他们多多少少能够理解她的处境。
“哼,果然是一家人。”坐在朱老板一家对角线位置上的莎鲜小吃罗老板冷笑了一声,“身体里都流着喜欢诉诸暴力的血液。”
“谁喜欢诉诸暴力了?要不是你们有错在先,我哪屑于跟他动手啊?!”和几天前的易钟明一样头上裹着纱布的朱老板儿子,朱提烨,听到罗老板的话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家儿子一天到晚贼眉鼠眼地偷瞄我妹妹,警告他又不听,现在打了人又躲着不见我们。哎呦呦,他有本事打人,怎么没本事上公堂啊?今天法官来了,非判那混///蛋十年八年不可!”
“这什么家教啊你!”罗老板也坐不住了,他从位置上起来,朝朱老板一家坐的位置走去,“我真是觉得我家罗觅鸥就算打死你也算是替天行道了呢!”
“诶诶诶,都给我坐下,坐下!”没有法槌,易钟明只能拿笔敲敲桌面,“真是的,搞什么啊你们,你们同意调解的前提是为了方便坐在一起打架吗?别的不说,这好歹也是别人的店面啊,你们稍微注意一下影响好不好?!”穿着制///服,再加上易钟明那张可怖的脸,原被告双方很快就老实了,见这边方泉终于擦干净桌子上的油污把稿纸放好了,他才继续,“既然是在别人的店里,我们也不能太耽误别人做生意,所以事情的前因后果我就不说了。现在被告找不着,理论上按程序我们是要公告送达的,但三个月的时间任谁都耗不起,所以在座的各位能调就调了吧!请大家在能够维持好秩序的前提下坦诚交流,争取在这家店的晚餐高峰之前达成一致——原告你先。”
“我的要求很简单,”看得出来朱提烨是强压着胸中的火,“赔我的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一共30万。”
“那么我们这边能够接受的范围也很简单,”罗老板翻了个白眼,“我只愿意赔医药费,我不觉得你有什么精神损失值得我家去赔偿的。”
“你家这事都让我妹妹气到浇汽油跑到法院去了,还不算精神损失?”
“那我大概会多付一点钱让你们送她到精神病院去……”
“你什么意思?!你想表达什么?!”
……
…………
………………
不出意料,现场很快就又处于失控的边缘。反正是调解不是开庭,没有记录的压力,习以为常的方泉这会儿干脆悄悄地挪到朱莉烨的身边:“朱小姐,你那些话难道不打算接这个机会跟大家说清楚吗?你说的事实会彻底改变整个事态的走向啊!”
“我……”朱莉烨偷瞄了一眼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压低声线说道,“你也看到了,我家和隔壁罗老板家一直关系不太好,要把这个事告诉他们,恐怕……”
“喂,法院的!”朱提烨虽然忙着和罗老板吵架,却依然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怎么也跟我妹妹偷偷摸圌摸的?你是不是也对我妹妹有什么企图?”
……这就是所谓的保护欲过强吗?就算不是罗觅鸥,方泉现在多多少少也有点想揍他了。
但现在不是考虑这种问题的时候。
“朱莉烨小姐,你既然都跟过来了,你就鼓起勇气把该说的都说出来啊!”没有理会朱提烨,在易钟明略显惊讶的注视中,方泉站起身,对朱莉烨说道,“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公布一下你和罗觅鸥的关系又会怎样呢?说不定你还能帮他一把呢!”
“和罗觅鸥的关系……?那个法院的人说的是什么意思?!”朱老板眯起眼睛,狐疑地望向自己的女儿。
“我……”朱莉烨被方泉这么一激,整张脸都红透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开口道,“其实我已经和罗觅鸥扯证了……”
“扯……证……?啊???”朱提烨和朱老板被这个冲击性的消息惊得合不拢嘴,而对面的罗老板似乎也是刚刚听说这个消息,脸色直发青。
“说实话,我已经和罗觅鸥相恋很久了。”朱莉烨低着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但因为地下工作做得好,所以大家都没有发现。在出事——也就是我哥被罗觅鸥打伤的那事——的前一天,我跟罗觅鸥都把户口本偷出来,去民政局办了证。然后第二天就发生了那件事……罗觅鸥打伤了哥确实不对,但哥你当时说的话也太冲了一点吧!事后还扬言要找罗觅鸥报仇,那他当然就要躲起来咯!”
“冲?你说我冲?我们两家对话不是一直都是那种样子的吗?”朱提烨说着,还看了一眼他的父亲朱老板,“自打他家在我们隔壁开了餐馆,就一直给我们找麻烦,诽谤、侮辱的事情他们父子俩还干得少吗?我们这么做也算是——”
“也算是正当的?”一直在旁观的易钟明扬起一只眉毛,冷笑了一声,“呵,你们两家的关系意外地很‘和谐’呢。”他转向朱莉烨,举起手中的笔,“既然你和罗觅鸥有这么密切的关系,那你知道他现在人在哪吗?你知道,找不到当事人对我们来说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呐……”
“这个我真的也……”
“没事,我们不会把他怎么样的。”朱老板有些底气不足地对自己的女儿保证道,然后又补了一句,“目前暂时不会……”
“可我真的不知道啊……”朱莉烨听上去像是要哭出来了,“他那天走了之后就关机了,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联系他……要不是被///逼急了,我也不会往身上浇汽油啊!”
“就算是这样,浇汽油也太……”
“行了行了,都别吵了!我罗觅鸥人就在这里!”
“哈?!”
听到牛肉面馆后厨里传出一个男声,所有人的视线都转了过去。
“不要怪老板娘,我是昨天才来的,之前去哪了我回头再跟你们慢慢说。”快步穿过朱家人的身边,这个瘦高的小伙子躲到了易钟明他们后面,“你们刚才说的我都听见了,我打了朱提烨是事实,我和朱莉烨已经领证了也是事实。不管你们怎么看,我们朱家和罗家现在实际上已经是一家人了,俗话说得好,一家人不打一家人,如果你们能够承认我和朱莉烨的关系,那么赔偿的事情我和我爹都还是可以好商量的。”
“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居然还想着跟我们讲条——”
“给我坐下!”朱老板狠狠地呵斥了一声自己的儿子,然后沮丧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过了许久,他才长叹了一声,“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不管了,我也管不了了!先把钱的事谈妥,之后你们爱咋咋地吧!”
“哈?什么爱咋咋地啊?!你特么一点责任都不肯负啊,”罗老板似乎也很不高兴,“你就这么随便把自家养的小——”
“爸!!!”
“我真是生了个白眼狼!”罗老板恼怒地抱起胳膊,“算了,你小子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总之先谈钱的事情吧……”
易钟明给方泉使了个眼色,他马上拿起笔进入最后的协议记录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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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是服你了!”
忙活了一下午,回到院里大家居然都还没有下班,听完易钟明的汇报,龚庭长不仅没有高兴,反而大发雷霆起来。
“小方不懂就算了,你这个干了好几年的人怎么也跟着他胡闹?”庭长叉着腰站起来,明明她身材并不高大,但那气势总让方泉感觉自己反而低人一等,“那种事情怎么能够随便怂恿当事人说出来?你把法官的立场摆到哪里去了?!”
“哎呀呀,庭长您真是小题大做,这是调解,又不是正式开庭,哪来那么多立场和规矩?”易钟明泰然自若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再说了,结果好一切都好,不是吗?”
“呵,对上级的态度还是那么恶劣,但行为离一个合格的法官更远了,这就是你做助审的‘成长’吗?”庭长转向方泉,“小方啊小方,没想到你的影响力这么深远,你要在我们这里干上个三年五载的,这一流法庭还能存续下去吗?!”
“嗯,实际上……”
现在就是所谓合适的时机吧……?
很好,抓//住机会,不然下一次又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实际上我一直在准备今年的考研……所以,我想从这里辞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