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香片梦缘》居南野

2、第二章

　　回到了家，传庆不可避免的要经过大厅才能进入自己房间，满心期待后母和父亲不在，下一秒就看到了父亲坐在沙发上吸鸦片烟，旁边是那个脸上粉能掉下来，嘴唇涂得血红的后母。传庆脚步放轻，想侥幸溜走，谁知父亲耳朵灵敏，立刻叫住了他，让他过来。
　　“你今天上课一切都好？”传庆站在父亲面前低着头不吭声，后母见机挑唆道：“老爷，小少爷是记恨你昨儿打了他呢，年纪不大，脾气倒不小！”他父亲哼了一声，一脚踢在传庆腿上，传庆立刻软了腿，跌倒在地上，“打你是教你做人！整天对着我们一句话也不说，板着一张丧气脸不知道给谁看！”传庆头低垂着，幽幽传来句：“父亲，我知道我怎样做你都不会喜欢，无非是因为我这张脸。”他父亲大声道：“胡说！”“不就是因为我长得太像母亲？！”传庆猛抬起头，直逼父亲。
　　“啪！”随手的杯碟碎在了传庆头上，鲜血滴滴砸在地毯上，传庆生憋住泪水，倔强地仇视着父亲。他父亲一激动被鸦片烟呛到，咳个不停，嘴里还不停吼着：“你滚！你快滚！”后母忙轻拍他父亲的后背，嘴里胡乱骂着：“真真没良心的，小赤佬，又来惹老爷生气，七分像鬼，三分像人......”说完急忙捂上自己的嘴，他父亲皱着眉头一把推开后母。
　　传庆趁空子跑进了自己的房间，一路捂着头。他关上门，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小药箱，自行清洗包扎。传庆活了十几年，受伤次数不可枚举，早已习惯了独自吞噬一切悲伤与苦痛。
　　再放回小药箱时，他看到了旁边的一个木藤箱子。传庆取下来，放到桌子上打开，里面是他母亲的一张照片和一些旧书，他翻开其中一本旧杂志，一张空页上写着：“碧落聊以解闷。言子夜赠。”传庆抚摸着那几个字，憋了许久的泪这一刻才簌簌流下，他赶忙擦掉泪珠，生怕滑落到纸上弄花了字。如果说传庆的前十五年都活在暗无天日的混沌中，那么在遇到言子夜之后他的世界就像被盘古用力撑开了，透出一丝光亮。
　　传庆永远记得第一次遇见言子夜是在校园里的小路上，丹朱从背后把他叫住，拉了他来介绍给她父亲认识。记不得丹朱说了多少夸自己的话了，只记得言子夜一身萧条的长衫和望着自己温柔的笑眼，这是传庆无数次幻想的父亲的样子。但是那一刻，传庆还不知道他叫言子夜，只叫着夏伯父。
　　也许言子夜看着他有一瞬的恍惚，可是传庆全然没有发觉，他沉溺在那个父亲的幻想里，以至于看到丹朱幸福的和眼前的男人撒娇大闹时，心里嫉妒得像被针扎。传庆讨厌丹朱从那时就开始了。
　　后来言子夜做了传庆的国文老师，奇怪的对传庆非常严格，还经常把他叫到办公室辅导。传庆真是又惊又喜，索性丢下功课，只一心一意看着言子夜，享受着他对自己的悉心指导，一点一点填补传庆对父亲空虚的幻想。
　　然而丹朱告诉了他她的父亲叫言子夜，言子夜？是自己从小听到的言子夜吗？是母亲爱过的言子夜吗？
　　传庆听了不少关于自己那个早早死去的母亲的传言，不细知也知道个大概了：他母亲冯碧落是上海大户人家的女儿，年轻时爱上了门不当户不对的言子夜，家庭不允许。后来，言子夜决定出国留学，去之前来问了碧落愿不愿意一同离开，许是要顾全家里门声，碧落没有答应，最终嫁给了父母安排的聂介臣。但是碧落日夜思念，在传庆三岁时就因病去世了。他的母亲至始至终都没有爱过他的父亲，于是，聂介臣将一切的怨恨都迁怒到了传庆身上。
　　一天在办公室里，传庆注视着言子夜举着书本，听着言子夜清朗的男声读着古人的诗句：“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传庆，你懂这份情感吗？”传庆只不说话。“你还太小了，你不会懂得。”言子夜黯然神思，传庆想象当年言子夜就像如今这样对着母亲读出这个诗句，母亲也许会和《诗经》里说这句话的主人公一样和言子夜相手交握。说着生死不相离的约定......“言老师，你现在还爱着我的母亲吗？”言子夜从追忆中回过神来，不可置信的看着传庆，半晌，说道：“你都知道了？”传庆点点头，言子夜叹了口气让传庆回去。
　　从此之后，言子夜再也没有叫过传庆去办公室辅导功课，传庆陡然失去了言子夜的关怀，便孩子气的做差功课，欲吸引言子夜的注意力。言子夜起初只点到为止，后来见传庆越来越不争气，更想起碧落先前聪明灵巧，便恨铁不成钢起来，竟生出了对儿子的情感。
　　但是传庆却不是这样想的，他嫉妒言子夜对母亲的爱，事实上他嫉妒言子夜对一切他人的爱，他恨母亲当年没有答应言子夜，不然言子夜便会是他的父亲，而不是夏丹朱的。他有着得到言子夜的可能性哪！他想，他不能靠母亲得到言子夜变自己去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