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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 McReaperMc无差,CP感淡到可以忽略不计。

      *
      不断淌下又蒸腾的汗水,因热浪而扭曲的路面,空中追逐交合的蚊蝇。
      该死的夏天。
      悬在头顶正上方的火球在他的眼底烙下一个绿色的圆圈,半晌又变为漆黑。他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如此反复,似乎这样就能让阳光变得不那么刺眼——虽然这多半只是错觉。
      他躺在地上,四周都是黑洞洞的枪口。
      面前的情况显然十分严峻,遗憾的是背后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儿去。经过烈日淬炼的柏油路面像刚热过的平底锅一样紧贴着他的后背,他觉得自己和墨西哥烤肉卷之间的差异只剩下一撮胡椒和一张饼皮。
      该死的全球变暖。
      他把双手撑到背后以便稍稍直起上身,顺便偷偷摸向腰间的□□。好消息是他确实直起了上身也摸到了□□,坏消息是下一秒他就再次被踹翻在地。
      “看来我还是躺着比较好。”他干笑两声,“不过,你们能把我抬起来吗?地上实在是太烫了。”
      “别耍花样。”其中一个枪管说,“你就是麦克雷?”
      “看来我还挺出名。”虽说是臭名昭著。
      “别逗我了。”另一个枪管说,“小子,你才几岁啊?”
      这什么破问题。
      破归破,麦克雷倒真的被问住了,毕竟在这里可没人给他庆祝生日。
      “或许我们可以搞个竞猜,三次机会,我赌一百美元你们猜不出来。”拖延时间,很好,这是战术的一部分。
      “你有二十岁吗?”枪口贴上他的脸颊,迫使他把脑袋转向一侧,左边,然后是右边,就像在对待某种野蛮的兽类。
      他则顺从地抬起下颔,露出咽喉,假装出被驯服的模样。
      但愿那些连生日派对都不肯为他准备的混蛋们能突破重围救他一命,而不是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干脆把他当作弃子。
      不过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就比如三分钟之前他还在空调间里隔着窗玻璃朝街对面的美女吹口哨,两分钟前他收到了来自对方的媚眼于是兴高采烈地跑下楼,一分钟前他和一群来路不明的士兵来了一场毫无悬念的巷战,而此刻他躺在大太阳底下和如前所述的士兵们学做菜。
      柏油煎牛仔。看啊他连菜名都想好了。
      该死的人生。

      正当他忙着赞美撒旦的时候,枪声响了,从街头一路贯穿至巷尾,掺杂着爆破声,轰轰然如大厦将倾。
      他的心脏倏地悬到半空。
      然而这阵骚乱没过多久就平息了下来,紧随其后的节目是哀嚎,惨叫,呻吟,皮肉被击打的声音,子弹出膛的声音,血液奔涌的声音——各种声音组成了一首奇异的交响乐,他甚至听出了节奏感。
      他的心脏在不断下沉。
      “障碍已清除。”士兵们腰间挂着的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声音。
      下沉。
      “西北角,任务完成。”另一个声音。
      下沉。
      “目标已确保。”这回的声音近在咫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朝自己抛媚眼的性感女郎。
      心脏总算落到了地面上,旋即被滚烫的柏油路灼得嘶啦作响,尽管他并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那听上去真的很美味。
      麦克雷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心如死灰。
      好吧,心如焦炭。
      收回前言,他现在只希望那些连生日派对都不肯为他准备的混蛋们能突破重围救他一命,而不是抛下同伴扬长而去——或者被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枪管从他的视野中消失了,士兵们整齐划一地站成两排,朝着一个陌生的脚步喊“长官”。
      看来好戏才刚刚开始。
      “嘿,长官,要不要加入赌局?还有两次机会。”
      “怎么赌?”
      撑地借力,掏枪,翻滚成射击的姿势,对准声音的来源扣动扳机。
      声音却再次响起:“你朝哪儿瞄准呢?”
      他甚至还来不及调转枪口,手腕就险些被对方踢碎。作为手腕的替代品,“维和者”落到地上,即刻被镶了铁芯的军靴砰地踩到枪管变形。
      对手并没有给他惋惜爱枪的时间,冲锋枪的射击声裹挟着路面上散落的滚滚沙尘炸响在他的耳边,仿若某种难缠的蛇类追逐着舔舐他的脚跟。
      他狂奔起来,用尽了逃命时应该用的所有力气。弹坑在他身后划出一段优美的圆弧,而圆心中央的那台杀人机器显然不准备在终结目标之前停火。
      他从怀里摸出手雷,咬掉拉环投向圆心。
      嘭。

      麦克雷没有忘记捡回自己的爱枪“维和者”。当然,这种无异于找死的行为也让他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他瘸着一条腿连滚带爬地跌进监控室里,腿上的枪眼已经被他用头巾简单包扎过——否则一路上留下的血迹就够他死好几回的了。如他所料,闭路电视系统早就被入侵破坏。他随意扯开同僚的尸体在抽屉里翻出医疗包,扯开拉链的瞬间却仿佛被人迎头打了一巴掌。
      所有的急救用品都被人拿走了,躺在包底的是张写着“祝你好运”的纸条。
      或许这一次不是对决,而是围猎。
      他抬眼瞥到镜中的自己——狼狈不堪,伤痕累累,恰似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猎物。
      将烈酒撒上伤口之前他没忘记往嘴里多灌几口,放下酒瓶后他低头亲吻“维和者”已经扭曲的枪身,她才是他的幸运女神。
      要把自己想象成猎手,而不是四处逃窜的红狐。
      站在镜子前再度抬起头的时候,他依旧狼狈不堪,依旧伤痕累累。
      但也有不同的地方。
      他蓦地出拳击碎眼前的镜子。

      时过正午,建筑物的阴影逐渐被拉长,他躲在广场旁的墙角处,小心地用手指夹着镜子的碎片探出砖墙,逐渐变换着角度。
      瞄准镜的反光在镜中掠过,狙击手的位置离他不远,附近也没有配备观察员,可谓天时地利。他悄无声息地顺着落水管爬到屋顶,踩着摇摇欲坠的瓦片潜行至对方身后并扭断了这位倒霉鬼的头颈。
      那家伙身上穿的并不是制服,难道临时雇来的佣兵?麦克雷撕开尸体的领口,颈后若隐若现的刺青表明它曾隶属于某个臭名昭著的意大利□□。
      看来除了那支莫名其妙的军队,还有别的组织想要在死局帮的地盘分一杯羹。
      麦克雷扯下狙击手的通讯耳机挂到自己头上,用迷彩布料盖住这位来路不明的牺牲者。透过瞄准镜他看见包围圈在逐渐缩小,不过凭借居高临下的视野和耳机不断更新的讯息,在包围圈里寻找缺口其实并不难。
      逃走意味着暂时的安全,还意味着货物无法送至买家的指定地点,最关键的是,数百万佣金也会挥舞着翅膀化作泡影。
      天平的一边是自己的性命,另一边是堆成小山状的百元美钞。
      麦克雷只花了一秒就作出了抉择。

      货车抛锚了,原因是引擎被人做了手脚,打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想放走这批货,打从一开始死局帮就被彻彻底底地摆了一道,打从一开始这辆天杀的破车就开不过三百米。
      一切都是算计好的结果,分毫不差。麦克雷试图以此作为慰藉——至少幸运女神还没有放弃他——因为眼前的失败完全与他的幸运值无关。
      麦克雷吊着条腿倚在货车旁,点燃烟盒里的最后一支雪茄。
      大概也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支雪茄了。
      黑色的人影提着枪走近他,步履沉重地没入沙尘里,砂石的影子盘亘在脚边,幽幽然宛若死神的衣袂。
      麦克雷伸手按住腰间的□□站到死神面前。
      “长官,有兴趣来决斗吗?”
      回应他的是霰弹出膛时整耳欲聋的枪声,可怖的闷响像是巨鲸的心跳,叩通,叩通,叩通,象征的并非生命而是死亡。
      子弹用尽后枪战就变成了毫无美感可言的肉搏,扭曲的肢体交替着进退,看上去倒与某种滑稽的舞步相似——第三步时他被扭断了右腕,第五步时他被踹碎了膝盖,最后一个轮转舞伴猛地将他揽进怀里,下一拍死神就从背后锁住了他的咽喉。
      如果说对方锁喉的力道相当于液压钳,那么他的肘击就应当用标本板上忽闪的蝶翼来作比。
      他终于发觉这是一次注定失败的角力,也是一场漫长而痛苦的处刑。
      视野的尽头静静矗立着两排人影,是那些袖手旁观的士兵们,他们的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就像等食的兀鹫在静候猎物的死亡。
      而后一切都消失了,烈日、沙漠、液压钳、兀鹫,都消失了。
      眼球不受控制地向上翻转,他在刺目的白光中失去意识。

      麦克雷在刺目的白光中再度苏醒,兜头淋下的冰水让他忍不住呛咳,冰凉的液体顺着脖颈淌进他的领子里,他试图瑟缩起肩膀却发现双手依然被死死拷在椅背后。
      空荡的车厢里除了审讯用具之外并无多余的设施,莱耶斯靠在墙边,影子被阳光拖得很长。
      看来还没结束。
      莱耶斯——现在麦克雷知道了这位死神的名字——拖过椅子坐到麦克雷跟前,慢悠悠地点起一支烟来。
      麦克雷深吸一口气,试图以此缓解自己的烟瘾。莱耶斯一眼看穿他的企图,故意前倾身体将烟雾一点点喷在他的脸上。
      野兽般的牙齿霍地在莱耶斯眼前啮合,夹带着烟草味和血腥味的气息拂过他的鼻尖,他凭借本能躲过这一击,随后心有余悸地靠回椅背。
      尚未驯化的兽类的目光仍旧停留在他的身上,眼睛,咽喉,心脏,如蛇信般逡巡于每一处要害。他并未因此感到不快,毕竟眼神造不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而且他几乎敢肯定自己的目光与麦克雷的别无二致。
      “我很好奇你们是怎么跟那个意大利□□勾搭上的。”这回倒是麦克雷率先开口,“怎么看你们都是正规的军队,居然和这种阴沟里的老鼠同流合污,有出息啊。”
      “我以为你们死局帮喜欢黑吃黑这一套。”
      “看来你比我更了解死局帮。”
      “至少我不知道死局帮都跟哪些人做生意。”
      “为什么老问同一个问题,不会腻吗?”麦克雷侧头吐出一口血沫。
      “因为我只需要这一个答案。”莱耶斯将烟头捻灭,调整好审讯灯的角度让它正对着麦克雷,“只需要一个名字,或者一个名称。”
      麦克雷被灯光晃得头昏脑涨,不得不眯起眼睛:“然后你们再像肃清死局帮那样肃清他们?”
      “不,然后你就可以完整地走出这里。之后发生的事与你无关。”
      麦克雷注意到对方的措辞——“完整地”,没说活着还是死的。
      沉默蔓延开来,麦克雷听到心脏的跳动声,自己的,还有莱耶斯的。窗外的景物还在以640公里的时速飞快后退着,磁悬列车的轮子掠过铁轨,本应悄无声息,却在他的颅骨内震出隆隆的回响。
      上一次乘坐列车是在什么时候?七年前?十年前?是那种票价最便宜的绿皮火车,听得见轮子摩擦轨道的声音,还有汽笛声。男人们在隔壁车厢骂骂咧咧打着牌,他则被关在狭小的厕所里,没有恒温设施,没有窗户,没有同伴,陪伴他的是排泄物的气味还有蒸腾到空气里的汗液。
      他撬开地板,移开地砖就能望见车底疾速旋转的铁轮。
      而他却不敢去死。
      “考虑得怎么样了?”莱耶斯将他思绪拉扯回来。
      “我告诉你。”麦克雷歪着脑袋,怔怔地望向虚空中的一点。
      “很好,是谁?”
      “我告诉你,”麦克雷仰起脸,扯出一个扭曲的笑容,“我想抽烟。”
      然后他就被莱耶斯一拳打断了鼻梁。

      “你傻吗?!为什么不听人把话说完?!”麦克雷愤怒地嘶吼起来,“我是说拿烟来我就告诉你,给我抽根烟我就告诉你,懂吗疯子!”
      莱耶斯面色未改,似乎是在思考对方又会耍什么花样。不多时他就朝监视器示意,命令副官带了一支雪茄过来,深褐色的烟叶裹着烟丝,鼓鼓囊囊的。他抽出匕首切下茄帽,点上火,塞进麦克雷嘴里。
      麦克雷只吸了一口就尝出烟叶里夹着别的东西,某种化学物质,某种药品,或说,某种毒品。
      他还没来得及感到后悔,心脏就被药物带来的快感抛至天空,五光十色的幻觉在他的眼前炸裂开来,有身材火辣的脱衣舞女,也有成山堆积的绿色美钞——他甚至看见了上帝。
      他对药物过量的死法了若指掌,用不了几分钟他就会脱水,心跳过速,呼吸衰竭。汗水涔涔地从他身上冒出来,衣料贴在皮肤上形成奇妙的触感。
      “这是纯度最高的一批……为了这批货……死了很多人……”思绪被撕扯成碎片,零散的词语甚至无法构成完整的句子。
      而后他抽噎起来,却没有掉下哪怕一滴眼泪,只有肩膀在颤动,或许是在笑也不一定。
      “所以你决定运走它,卖掉它,让它去杀死更多的人。”莱耶斯毫不留情地将拷问继续下去,“问题只有一个,到底是谁雇你把这批毒品运到那里去的。”
      麦克雷似乎终于觉出了无聊,哭声——抑或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沉重的呼吸,因药效而不时抽搐的肌肉带动锁链,哐当哐当响得欢快。
      “那你呢,你又有什么立场来批判我?你真以为的自己是什么正义之师?”麦克雷低声笑道,“我能闻到你们的味道,火药味,铁锈味,还有下水道的味道。你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军队,只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罢了。
      “如果真是什么正义之师的话,你们十年前就该过来了。
      “现在才出场扮好人,不觉得太迟了吗?”
      莱耶斯神色如常:“我可不需要一个通缉犯对我说教。”
      “我敢打赌,如果真被做成悬赏广告,你的赏金不会比我低多少。”麦克雷开始摇头晃脑,“通缉令什么的不重要,反正我们死了之后一样都是下地狱报道……啊,上帝不见了。”
      “或许吧。但你至少还有选择的机会。”莱耶斯摁下按钮,车厢后部的卷帘门应声升起。
      映入麦克雷眼帘的,是无尽的铁轨,道旁的松柏,远处的群山——还有漫天纷扬的雪花。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白色的精灵在空中翩飞起舞,轻巧而灵活。六角的冰晶精致又完美,挟着凛冽的白色的风,缓慢地,优雅地,落到他的身上,用微不可见的爪子勾住他的肩膀。他放缓呼吸,生怕热气将它们融化。
      这是麦克雷第一次见到雪。
      “你知道吗,”麦克雷自言自语道,“我总是会想,在死之前,无论如何也得看一次雪。”
      “现在你看到了。”莱耶斯推着他的椅子,来到车厢的边缘,“我说过,你有机会选择。告诉我答案,或者死在这里。”
      寒风剜上麦克雷的脸颊,不冷,反而让人觉得温暖。他逐渐清醒过来,透过层叠的飞雪望着铁轨,如同十年前的那个孩童掀开地砖望着绞肉机般的车轮。
      “那你凑近点,我只告诉你一个人。”
      莱耶斯依他的要求俯下身。
      他挺起腰背,凑到莱耶斯的耳边,一字一顿,用气声说:“我在地狱等你。”

      麦克雷以为自己会死,可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片刻之前他蹬着地面试图跃下列车,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的努力显然是白费了。
      他和自己的椅子一同倒在车厢里,莱耶斯则躺在不远处喘着粗气。
      “你以为救我一命就能套到情报?”麦克雷只觉好笑,而他也确实笑出声来了。
      “或许正如你所说,十年前是最佳的介入时机。”莱耶斯站起来,拍拍衣服,“但现在还不算太晚。”
      莱耶斯走上前,把他的椅子扶起:“小子,你的路还长着呢。”

      你的路还长着呢。
      麦克雷依稀记得有谁对自己说过这话,却忘记是在哪里、又是听谁说的了。纠结了两秒之后他决定放弃,有这个余裕还不如腾出点脑容量去诅咒那些阳光沙漠热浪仙人掌。
      一望无际的黄沙,欢快奔跑的风滚草,如真似幻的海市蜃楼。
      又是该死的夏天。
      “维和者”静静地躺在他的腰间,枪身被烈日炙烤到发烫以至他想亲吻这位幸运女神都下不去口,权宜之下他握了握枪柄以作祈祷。说来可笑,生死关头连他这样的恶徒都会祈求神灵的加护,也不知道凭什么资本又有什么理由。
      调整枪套的时候他发现守望先锋配发的卫星电话仍旧被他挂在皮带上,可惜自从组织解散之后它就再也没有响过。
      对了,卫星电话在沙漠里应该也能用吧。
      他摸到皮带上的那个小小机械,却陡然想起自己并没有可以拨打的号码。守望先锋的内线已经废止不用了。毕竟将总部夷为平地的破坏者不会好心到专门留根电话线给他。
      幸而电话号码没了,卫星电话还是能用的。可不久之后他就悲哀地想起自己记不得任何一个有用的号码——任何一个除了内线号码以外的、可以给他帮助的号码。
      对于恶徒来说,这大概也算是一种失败。

      麦克雷追随着“死神”的踪迹从66号公路一直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或许不等死神收割去他的灵魂,他就会直接被热死在这片沙漠里。
      他想过许多种死法,唯独没有被热死这一种,不仅死亡的痛苦被拖到极长,死后的事情也颇为麻烦——他会被过路的巡查智械抬走,目的地是警局的太平间,或者别的死气沉沉地方。不过也有好消息,他的悬赏会被取消,赏金频道的主持人会用他的事迹编几个博人眼球的小段子,随后扼腕叹息六千万就这么蒸发在了沙漠里。听闻此事,一些出租屋里的人们会愤怒地摔掉手里的啤酒罐骂起脏话,另一些出租屋里的人们则会掩着嘴簌簌地落下泪来。
      如果真的有人会因此而落泪的话。
      如果会为他落泪的人还活着的话。
      顺带一提,诸多死法中最好的有三种,首当其冲的选项是美人在怀,再顺带一提,第二种是被冻死在雪地里——听说寒冷到了最后会回觉出温暖来,连脚印也被风雪掩盖,仿若它们从未存在过一般。
      他近乎固执地相信着只要一天找不到尸体就能多留存一天的希望,这样一来他还能活在别人的幻想里——尽管他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希望自己还活着,又有谁会希望自己还活着。
      对,找不到尸体就意味着没死透呢,看看安娜,看看莫里森。
      哦,还有莱耶斯,那个把自己从一条贼船拖到另一条贼船的混蛋。
      说鬼鬼就到,身着黑衣手持双枪的幻影几乎是下一瞬间就浮现在他眼前。现在的海市蜃楼都已经真实到这种程度了吗?怎么连影子都有。
      他伸出手试图抓住眼前的幻影。
      但他直直跌落下去,唇舌亲吻上滚烫的沙地,连最后一丝气力都被消耗殆尽。

      倒下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看见的不是幻影,从他眼前走过的家伙也不是莱耶斯。
      而是“死神”。

      一切都消失了,“维和者”、悬赏金、风滚草、莱耶斯,都消失了——大幕拉下,是时候退场了。帘布之后佝偻着脊背的导演挥舞着场记板招麦克雷到他那儿去,反戴的棒球帽显得颇为可笑。
      麦克雷却舍不得似的,一步一顿,频频回望向舞台。观众们陆续离场,镁光灯逐一暗下,披着黑衫的骷髅站在那里,那个原本属于他的位置,用空洞的双眼注视着他,手中的□□瞄准了他的心脏,却迟迟没有扣动扳机。
      “我知道了。”麦克雷忽然转身,面向骷髅,如是说道。
      “你知道什么了。”“死神”的声音在剧场中激起回响。
      “原来真正的死神长得跟电影导演一样。”他将这话说出口之后才感到好笑,可惜眼前的“死神”好像并不领情。
      “所以呢。”明明是问句,语调却没有波澜,像是一潭死水,又像是本应死了却还活着、本应活着却又死了的某个人。
      “所以穿黑衣戴白骷髅面具的人不是死神,而是——”

      而是……水?!
      冰凉的液体从四面八方涌向他,对溺毙的恐惧如利爪般攫获他的心脏,拖着他不断下沉至水底。
      不过这水也真是浅得可以。
      麦克雷挣扎着从水缸里抬起头,一边大口呼吸着空气一边不住地咳嗽。他近乎惊恐地从腰间拔出□□,瞄准虚空中并不存在的目标——售货机,收银台,白炽灯,哦还有水缸。一切的景物都与寻常的便利店无异,平和得让他一时之间难以适应。
      他举着枪走出门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沙漠的尽头,极目远望,袅袅炊烟正与晨星一同从地平线上升起。
      他开始怀疑死神是不是专程赶来把他丢进水缸的。
      又或许死神其实从未出现过,将他带往此地的不过是闲得发慌的救护智械。
      谁知道呢。

      恢复体力后麦克雷的第一反应仍旧是找地方喝酒。酒馆门栅上的铃铛随着他的动作唱起歌来,死神坐在吧台前,仿佛早已恭候多时。
      “晚上好,长官。”麦克雷审视了一圈酒馆的装潢,随后大大咧咧地直接坐到死神旁边,“我以为我们会在地狱见面。”
      “我不是你的长官。”
      “得了吧,走路的动作,瞄准的姿势。”麦克雷忽然笑出声来,“你扔个枪我都认得出你。”
      “莱耶斯已经死了。”
      “可他们连你的尸体都没找到。”一天没找到尸体,就多留存一天的希望。虽然这么说有些别扭,但麦克雷不得不承认他希望莱耶斯还活着——哪怕只活了一半,就像现在这样。
      “有很多方法可以让尸体化成灰烬。”
      “化成灰我也——”
      麦克雷没有继续说下去,他似乎想证明些什么,但事实是他什么都证明不了。他和莱耶斯就像任意两个普通同事一样,因生计或爱好而从事同一项工作,却不比他们中的任何人更疏远,也不比他们中的任何人更亲密。
      此外,麦克雷与他的所有同僚无异,不具备从灰烬中辨识人形的特异功能。
      他百无聊赖地,或说,近乎焦躁地,晃动着杯中的酒液和冰块,稍纵即逝的泡沫让他更觉无聊,叮当聒噪的声音则让他更显焦躁。
      幸而死神没有深究,他依旧抱着臂倚在吧台上,兜帽的边沿压得很低,看不清表情。
      “这回轮到我提问了。”
      “莱耶斯确实死了。至少死了一半。”
      “和我差不多。”
      “你不一样。你还有——”
      “——很长的路要走,对,通往地狱的路比我想象的长很多。”麦克雷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上对方的,“干杯,敬撒旦。”
      死神沉默着,没有回答。
      “下一次约会订在什么时候?”麦克雷也不管死神有没有理睬他,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希望死之前别再碰面了。”
      “同意。地狱可能不适合约会,但绝对适合我们。”

      麦克雷将后背留给死神,走出酒馆,走上66号公路。现如今机械左臂已然令他称不上“完整”,但他至少还活着——这一事实让他自己都感到惊愕。
      不过也有道理,正所谓祸害遗千年。
      星辰照耀下的66号公路长得望不见尽头,麦克雷恍惚觉得自己可以一路走到天明。晚风和虫鸣驱走了白日的热浪,酒馆里漏出的灯光映衬着身姿曼妙的女郎,不知是哪位多情的镖客借了谁的吉他又撩了谁的心神,只听见歌声低沉沙哑而乐音清澈悠扬。
      他拿下雪茄,吹起口哨,忽然感到夏天也不是那么讨厌。

      Fin…

      沉寂了多年的卫星电话突然尖叫起来。
      “嗨,雅典娜,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Fin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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