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风华》今非醉

1、红衣映水

　　凉风袭人的秋日午后，落叶纷飞，偶尔几声鸣叫更让人觉得此等天气实在不应该缩在书房里听夫子昏昏欲睡的授课。
　　“小少爷，别睡。”轻柔的男音拂过雷家老爷最疼爱的小孙子雷起知的耳边，没进去。
　　雷起知咂着嘴巴，小脑袋歪向另一边。
　　夫子说话总是这么细声细气，比蚊子声还小，明摆着是在告诉他：小少爷，您请继续睡吧！
　　“小少爷……”
　　雷起知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和夫子打了个商量：“夫子，反正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你就放我出去玩可好？”
　　夫子轻轻摇头，“不可，我们继续。”
　　雷起知哼了声，小脚在椅子上晃啊晃。“咱们家明明是武林世家，干啥要学那些穷酸儒啊？”
　　九岁的年纪，正是调皮任性的时候，再加上雷老爷子的宠溺，更是口无遮拦。
　　“小少爷，大少爷只是希望您能多长些见识，不至于今后被人笑话。”被指为“穷酸儒”的夫子好脾气地说道。
　　“要长见识，爹爹可以带我去江湖行侠仗义，也好过在这学什么四书五经有用！”
　　夫子无奈地叹气，细长的眉蹙起。
　　要说江南雷家，可说是无人不知。先不说有悠久的家族背景，在江湖白道上也是赫赫有名的武林世家。现在的雷老爷子雷惊鸿更是三十年前凭着一把惊雷斧纵横江湖，方一现身边挑了嚣张一时的血煞帮，救出无数作为祭品的童男童女。十五年前带领各大帮派将魔教天水教两大教主逼上尽霜崖，为天下除去两个凶狠残酷的大魔头。
　　说到这天水教教主——银鞭洛天与落叶飞花，虽然现在已少有人提起，但当年可是闻名于黑白两道。
　　白道眼中他们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但在□□他们可是……神一样的存在。
　　有句话曰：你可以不拜关老爷、不拜土地公，但却万万不能不拜这两大煞星。
　　所以凡是□□的人都把他们的画像挂在大堂——驱邪。
　　再回来说雷惊鸿，灭了两个魔头后，天水教群龙无首，不久便消声遁迹。雷惊鸿随后登上了武林盟主之位，现在虽然卸任，但在江湖上仍是有不容小觑的威信。
　　这样的世家大族自然是极重视面子，不愿让人笑话自己在厉害也不过一介武夫莽汉，四肢发达头脑简单，就请了个夫子来教整日舞蹈弄枪、大字不识得几个的小少爷。
　　只是这混江湖的，即使请了个夫子来教，小孩子浑水摸鱼大人也不怎么管。说真的，他一个文弱书生呆在这一堆气势磅礴的大侠里还真是别扭，这夫子之名也是整一个形同虚设的摆饰。
　　夫子神游天际，雷起知撇撇嘴，跳下椅子就往门外跑。夫子回神，那小小的身影已经穿过院子直往院门奔去。
　　“小少爷！”夫子连忙站起，也追了出去。可凭他的能耐怎么可能追得上从小习武的雷起知，眼看着雷起知冲出院门，他只能徒劳地追出房门几步。正叹气准备回书房，就听见雷起知的笑声嘎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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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要忍。
　　梅映水握着酒杯的手青筋毕露，所幸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大半手背，除了露在外面的指尖被握得青白了些，也没被看出什么端倪。
　　“映水弟，怎么尽绷着脸？可是为兄招待得不周到？”男子左抱一个妖媚女子，右搂一个清纯少年，享受着佳人送酒，轻佻的举止让那张还算端正的脸看起来流里流气。
　　梅映水扯出一个半扭曲的笑容，强笑道：“张兄，哪的事，只是小弟有些不胜酒力，还请张兄恕我告辞。”
　　张天成不乐了，大手一摆：“那可不成，说好了不醉不归，映水兄可不能失信了！定是这些下人没伺候好，给得罪了。青柳，还不给梅少爷倒酒？”
　　梅映水细长的眼睛往窗外一挑，大白天的不醉不归？他要真醉了恐怕就真的回不去了。
　　立在他身后的青衣女子两颊晕红，低垂螓首斟了杯酒千娇百媚地送至梅映水唇边，白玉般的手衬着白玉杯让人心动不已。
　　梅映水不耐烦地推开酒杯，假装没看到美人伤心的眼神。
　　忍，要忍。
　　“看来映水弟是对美人无意，怎么不告诉为兄呢？”张天成笑得暧昧，手又是一招：“小岚，还不快去把人带来？”
　　清纯少年娇笑着出去，不一会儿带着两个极漂亮的少年又进来。新来的少年立刻坐在梅映水两侧，青涩的身体磨蹭着他的胸膛。
　　忍，要忍。
　　“两位是太冷了么？秋天了，要多穿点衣服才是。”他僵硬地道。
　　张天成愣了一下，随即一副心知肚明地拍了拍他的肩：“映水弟不用害臊啦，大家都是男人，还不都那回事儿！”
　　去他的那回事！真当每个人都和他一般下流吗？
　　“张兄，小弟不懂你的意思……”
　　“来来来，我给你介绍。这两位可是舞袖楼的两大头牌，那身体啊……啧啧，销魂得很哪！为兄这么久没见到映水弟，今下可是下足了血本，好好享受吧！”嘴里说得口沫横飞，咸猪手还很自然地顺着梅映水的肩膀往下摸。
　　忍……他妈的不忍了！！！
　　梅映水听到自己脑中名为忍耐的那条筋“啪”一声断了，他拍桌而起：“我告辞了！后会无、期！”
　　语毕，怒气冲冲地大步踏出厢房，无视张天成在后面的呼喊，径自向雷府走去。
　　他OOXX的！男女荤素不忌也就算了，下流无耻也算了，最后居然敢把主意打到他身上来，简直不要命了！
　　如果不是张雷两家乃是世交，而雷府历年来的兵器都是由张家铸成，他早就一剑劈了那色胚！
　　一路咒骂着回家，即使脸上面容接近扭曲，仍是有姑娘小姐甚至男人悄悄或明目张胆地看着他。他头一转，凶横恶煞地一眼瞪过去，微微上挑的凤眼和斜飞入鬓的剑眉却别有一番介于男女之间的中性风情。顿时，又是一通小鹿乱撞。
　　他恨恨地垂头看地，脚步急得快飞起来。
　　赶明儿他就去找道士来斩桃花！
　　气势汹涌地飙进雷府，经过小侄儿的院子时一团小影子恰巧冲出来撞个正着。
　　“水哥哥？”雷起知惊叫一声，后领一紧，就被人提了起来。
　　梅映水冷笑，抓着他的手一阵猛摇，直摇得小鬼呱呱叫才停下。
　　“说了多少次，叫二叔！”水哥哥？乱肉麻一把的！
　　“嘿嘿，有什么关系嘛！水哥哥你如此年轻貌美……啊不不不，是年轻勇猛，叫叔叔多生疏、多老成啊！”好险好险，差点忘了水哥哥最讨厌人家说他漂亮。
　　“就你这张嘴会说！”梅映水笑骂道。“方才跑那么急干什么，被鬼追不成？”
　　喝！死了死了，都忘了夫子还在后面了！
　　“那个……咳，我、我有急事，二叔你快放我下来啦！”
　　二叔？
　　梅映水确定自己没听错，这小鬼啥时那么懂礼貌了他怎么不知道？
　　追出来的夫子错愕地看着院门口演的这一出，万万没有想到在他面前嚣张至极的小少爷一转眼居然如此……谄媚。
　　红色除了成亲时穿外，素来是俗艳的颜色，穿在这人身上却如火一般耀眼，说不出的合适。
　　细长的凤眼，黑中带红的色泽妖魅勾人，却流转着鲜活灵动的火光。
　　一身红衣，一双凤眼，再加上敢这样把无法无天的小少爷提着说话，这人的身份立刻明了了。
　　他微一欠身，低低地道：“三少爷。”
　　梅映水一抬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雷府应该是武林世家吧？
　　可他现在忍不住怀疑起来，这里什么时候多出一个书生来了，还是看起来就弱到不行的那种？该不会是这人走错地方了，他合该是出现在书香门第才对。
　　特别是那一声温雅、比姑娘家还腼腆的“三少爷”，乍听之下还真以为是个姑娘家。
　　一看，用形如弱柳来说还真不为过，一身儒衫穿在他身上更显得弱不禁风。
　　再一看，五官线条虽柔，但并不阴柔，真要比一比，这人其实比他要像个男人多了。
　　可问题就在于，这里是雷府吧？雷府耶，不是江湖上某些以折扇或笛子什么做为武器的江湖人，是那个以一身霸道的功夫、一把几十斤重的巨斧闻名江湖的雷家啊！
　　梅映水百思不得其解地不耻下问，声音还忍不住刻意放柔了。“请问你是？”
　　他一笑，“在下是府里的夫子。”
　　梅映水的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夫子？”
　　“是。”
　　“教谁？”
　　“自然是小少爷。”
　　“……”梅映水无语了，缓缓转向冷汗直冒的雷起知。“你的夫子？”
　　“……爹请的。”第四位夫子。
　　凤眼在雷起知什么遛了一圈，似笑非笑：“教你什么？”
　　“……四书五经。”
　　梅映水瞪着侄子皱成一团的苦瓜脸，蓦地仰天大笑。
　　“啊哈哈哈哈！！！四书五经？你？很好，二叔祝福你！”太好笑了，可以想象那是怎样一副可怜的光景！
　　等一下！
　　梅映水突然想到一件事：“为什么你会让夫子追着出来？”
　　“呃……这个……说来话长……”
　　“逃课了是吧？”梅映水笑眯眯地问，随即一个爆栗下去：“逃得这么光明正大雷起知你还真敢！”
　　雷起知惨叫一声，捂着头泪光闪闪地望向夫子，指望他能说些好话。
　　夫子轻咳了一声，很是同情：“三少爷，请莫怪小少爷，毕竟孩子玩性大，尤其是好动，习惯了就好。”
　　梅映水笑着点头：“没错，习惯了就好。”特意在“习惯”两字上加重。
　　雷起知悲惨地明白自己的未来将是前途无“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