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里的守望者》浮马

3、chapter 3

　　“黑暗以恶意自光明中所造,具有刺透眼睛,侵入心灵和思想,直接绞杀意志本身的力量。”
　　——《精灵宝钻》

　　……
　　……

　　眼前这个从高坡上一跃而起的庞然大物，肩高约三英尺，身长目测超过五英尺，拥有钢针一样耸立而尖锐的灰黑色毛发，直直竖起的耳朵，强壮有力的四肢，以及一看就不是食素的带着倒刺的尖牙利爪。它长得和狼有些许相似，但远比狼更高大健壮，气势更凶猛强悍，那双黄色的眼睛里流露的全然是贪婪而渴望的光，微微低下了背，肌肉缩紧，蓄势待发。

　　西维亚一眼就看见这个可怕怪物大张弥散着恶臭的嘴里不断滴落浓稠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被这猝不及防的攻击震得眼前一晕，愣愣地看着怪物眯起了眼似乎在打量这群不自量力的人类，而在它的身后，有更多的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西维亚瞪大了眼，一脸的不可置信。

　　这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生物。有着人类的四肢和直立行走能力，但面目极其丑陋狰狞，五官扭曲，皮肤呈灰黑色而且长满脓包，咧嘴露出来的牙齿黄得发黑，绿豆大的眼里满满都是恶意和杀戮的幽光。他们穿着铁制的铠甲，手拿长矛和木盾，一步一步朝他们逼近，喉咙里咕噜噜发出兽类般得意的低笑。

　　“奥克！”海格尔睁大了眼睛，握紧手里的长剑，整个人绷紧至极。他完全没有想到在这里会遇见半兽人的队伍，甚至还有一只成年座狼，这群黑暗造物从来不会在战争中给别人投降的余地，它们喜欢的只有血肉横飞的杀戮，以及啜饮鲜血的渴望，虽然对于成年男人来说一个人可以对付一两个半兽人，但如果遇上了一匹座狼……

　　“带她们走！我们留下断后！”海格尔毫不犹豫地下令，率先举起长剑，高喊一声就朝最近的奥克劈了下去！

　　西维亚还未反应过来，猛然腰间一紧，其中一位士兵当机立断将她带上了马，和另一位士兵带着老妇人一起，用剑斩开一条血路，趁着副将和其他人与半兽人和座狼战成一团时，怒喝一声扬起马鞭就朝一条偏僻的小路逃去！

　　西维亚猝不及防地被扛上了马背，吃痛地低呼一声，肚子正好搁在了颠簸最剧烈的背部，腹部里顿时翻江倒海恶心欲吐。她脸憋得通红，却顾不得这些立刻用手撑起来回头望去，只看见了那位威严而沉默的副将被巨狼扑倒的身影，一声声惨呼接连传来，即便在刹那间逃离了那片战场她仿佛还能闻见那股浓郁腥甜的气味，像是肺部生满了铁锈，令她几欲窒息。

　　“抓紧！”护着她的士兵大吼一声，声音里隐约有着慌张，“它们追上来了！”

　　西维亚眼睁睁看着那匹独自解决大部分留下来的一群士兵的巨狼紧紧盯着他们，在附近的山石坡地间跳跃奔跑，速度快得惊人，即便是刚铎的骏马都无法在它的追赶下保持优势。她看着那个怪物的眼睛，它一直盯着她，就像是追寻着势在必得的猎物，嗅着血肉的香气紧追不放，那眼里的专注和贪婪令人毛骨悚然，它尖长的齿间浸满了血。以它的体型和咬合力，人类坚硬的骨头不过就是用来磨牙的玩具，瞬息间便可轻易咬碎。

　　“这样不行！”士兵朝同伴大喊，当下做出决断，“我们分开跑！”

　　恰巧前面出现了一个分岔路口，二人立刻就想分开逃跑，能活一个是一个，至少要把奥克出现在这里的消息汇报给刚铎，否则附近的居民难免会受更多的苦难。遗憾的是这个怪物似乎瞧出了他们的意图，在两匹马逐渐分开之时，它忽然就加快了速度，在一个凸出来的石块之上纵身一跃，展现出了惊人的弹跳力和敏捷性，在士兵冲出去的刹那闪电般扑倒了他！

　　“不——”西维亚眼睁睁看着载着老妇人的马匹惨烈长嘶被巨狼咬断了脖子，巨大的冲击力让它翻滚了两圈才侧身倒地，一长串血液随之撒了出去。而马匹上的士兵因为下意识地护着老人当场被马压碎了内脏，立刻没了生息。她看着那个熟悉枯瘦的身影虽然在最后一刻被人拉住而没有受力飞出去，却也随之滚落马匹掉在地上，一动不动。

　　西维亚目眦欲裂，红着眼睛回首就朝士兵大喊道，“放我下去！我要下去！马载着两个人跑不快！你会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士兵咬紧牙齿，布满血丝的眼里逐渐浮出了水光，他甚至不敢回头往上一眼，来路两旁洒满了他同伴的鲜血，可他是个士兵，战士，他身负使命，即便他要交出自己的性命也要让她活着回去，那么多人都为她血洒满地，如果到了最后任务还失败了，那么所有人就都白死了！

　　西维亚看他没说话，拼了命地往前骑马奔跑。她忍不住攥紧手掌，回过头，眼睛紧紧盯着老嬷嬷坠落的地方，忽然一阵腥风从头顶越过，马长嘶一声霍然顿住了脚，高高扬起马蹄，受惊般地猛然退后，接着一个身影就在他们前方不远处落了地，震得地面溅起灰尘。

　　士兵立刻拉住缰绳，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没有被甩落在地，惊魂未定之际，就看见座狼出现在了他们面前，悠然地抖了抖一身毛发，咧着嘴朝他们缓缓踱了过来。

　　士兵全身发抖，盯着座狼的身影，忍不住一步步后退，可是后面就是赶来的奥克，目测有十几人左右，也许是一个小探查团，也许附近的森林里藏着更多的奥克——总之，和他一起来的同伴全都死在了这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战力，可人类的血肉之躯在一匹座狼眼前脆弱不堪，他根本无法活着回去，带走西维亚，甚至传回任何消息。

　　士兵绝望地抽出长剑，马不断发出惨烈的嘶鸣，随着巨狼的逼近步步后退。这种具有灵性的生物也感受到了绝境的来临，大眼里露出恐惧和慌乱，在猛兽威胁的低吼里瑟瑟发抖。

　　忽然，士兵发现座狼眼珠一动，似乎是看见了什么特别的东西。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去，却发现原本被护在身后的女孩不见了，他立刻朝后面望去——

　　不知什么时候，西维亚悄然无息摆脱了他的桎梏，在奥克完全包围这里之前，头也不回地跑到了老妇人坠落的地方，然后看着地面上昏迷不醒嘴角溢出血丝的老人，眼眶一热，立刻就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声喃喃，“你不会有事的……说好了要一起回去的……你别丢下我一个人……我只有你了，求你了，别丢下我……”

　　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原本紧闭双眼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面前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她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平和的微笑，接着五脏六腑的痛楚迅速蔓延到了整个身体，她忍不住低低咳嗽起来，越来越多的血从她的嘴角溢了出来。

　　西维亚立刻就慌了，她伸出手企图阻止它们，可这根本就是徒劳的，刚才的坠马让她受了很重的伤，在她这个年纪这样的伤势几乎已然是判了死刑。可西维亚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她慌乱无比，颤抖着手安抚性地摸着她的脸，眼泪一滴滴坠落在老妇人的脖子上，炽热宛如火焰的烙印。

　　她正六神无主，身后就传来了熟悉的惨叫。她顿了一下，闭了闭眼，然后缓缓重新睁开眼睛，望着老人迅速灰白下去的脸，低下了头，将额头紧紧贴在她的额头上，低声喃喃，“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带你来这儿的……我什么都做不了……对不起，我救不了你，我害了所有人……”

　　老嬷嬷缓缓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侧脸，目光温和平静极了。死亡对她而言只是一个可以预见的结局，她半生孤苦，能在最凄楚的时候预见西维亚，陪伴她走完最后一段时光，已然是无比的幸运。她只遗憾在这样的时刻她只是一个累赘，帮不了她任何忙，甚至夺走了她最后逃跑的机会。她是个非常善良坚韧的孩子，她希望她幸福，健康，快乐，不像她的孩子那样为忠诚而英勇战死，不像她的丈夫那样受尽病痛折磨，不像她，即便到了最后，也无法得到一个圆满的结局。

　　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魔法和奇迹，她希望西维亚可以成为她自己所喜欢的那种人，她是如此聪慧，明朗，拥有着他人无法企及的天赋和心性。她从来都不祈求她变成公主，因为她知道，这个年轻的姑娘，她真正的故乡不在远方恢宏壮丽的太阳之城，而是广阔自由无拘无束的金色田野。

　　老嬷嬷朝她露出最后一个微笑，用尽力气，低低说了一句话。

　　“活着……我的小野马……别回刚铎……去你想去的——”

　　咻——

　　西维亚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老嬷嬷的话就被止在半途——利箭陡然射入了她的胸腔，阻断了她最后的话，她眼睁睁看着那双向来温和的眼睛光芒逐渐黯淡，最后变得无比灰暗，她流出的血变得冰凉，脸颊变得青灰而僵硬。她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西维亚呆呆地跪在原地，目睹这一切的发生，直到最后一丝气息彻底逸散，她终于缓缓回过头，看向那支箭的来处——

　　一个背着箭囊的奥克慢慢走了出来，面对西维亚眨也不眨地盯视，他得意极了，甚至炫耀般地朝她扬起了手里的箭。

　　西维亚再也忍不住心里无比的痛苦和愤怒，理智被胸腔中翻滚的岩浆所炙烤烧光，她霍然抽出那把匕首，退无可退的绝望之下，她放弃了一切希望，歇斯底里地朝它大喊，“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啊！你们这群怪物！我发誓！如果我没死，我一定会杀了你们所有人！”

　　奥克猛然看见那把发着蓝光的匕首，所有半兽人都情不自禁地后退一步，甚至有一个用尖细的声音惊叫出声，“精灵匕首！”

　　西维亚陷入狂怒中，根本听不见它们在说些什么，只是眼睛充血地盯着那个射出最后一箭的半兽人，牙齿恨得几乎咬碎。她没有学过任何搏斗技巧，但只是凭着那一腔冲天的怒意和勃-发的气势以及手中的短刀，居然就真的将这群智商并不高的奥克镇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直到她感受到了身后逐渐蔓延开来的浓郁的血腥味儿，以及兽类的磨牙般的低低嘶吼。

　　她僵住了，情不自禁地握住匕首，却没有回头。

　　什么是绝望。十六年无忧无虑的快乐时光过去，直到这一刻，她才体会到，那些所谓孤胆英雄面对困兽之境时，那恐惧慌乱，手脚发抖，甚至所有思绪都混乱成一片的真正感受。

　　当死亡来临之时，大部分人都会下意识地停止思考，以减轻最后一刻铺天盖地降临而来的疼痛。一切画面都会被放慢数倍，听不到声音，闻不见气味，任由身体本能完全支配——

　　她要死了吧——她忽然有些奇怪地想着。不管前一天她对未来是如何的不安或者期待，构想过无数将来生活的模样，却从没想过这么快就会结束自己的人生，快得甚至来不及感到遗憾，只觉得荒谬，荒谬至极。

　　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死的不是她而是她最爱的人？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么丑陋而邪恶的东西存在？既然造物主创造了美好，善良与永恒，为什么又会允许预知完全相反的生物继续繁衍生息？——她有很多疑问想要得到解答，可是她也明白，一切就到此为止了，而且永远停留于此。

　　西维亚忽然变得无比平静下去，面对奥克的挑衅和座狼的威胁，她原本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下去，目光如同燃光的火焰，只留下心灰意冷的余烬。

　　她放弃了一切抵抗，等待死亡和疼痛一同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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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咻——咻咻——

　　转变陡然发生——三支利箭从同一方位的不同角度同时射出，一支命中座狼的脑袋，穿透而出，将它当场击杀。一支射中离她最近半兽人的心脏。最后一支则穿过了那个耀武扬威奥克的脚踝，它惨叫一声立刻委顿在地，当它低头看向那只长箭，发现上面雕刻的标志时，它马上呼嚎着发出警告——

　　“精灵！是精灵！——”

　　奥克们顿时齐齐后退，惊惶无措地搜索着敌人的身影，可它们远不及来人迅捷和训练有素，又是十几支长箭穿林拂叶而来，精准命中逃跑的奥克，原本以为自己屠戮了人类士兵小队获得胜利的半兽人顿时大部分就被消灭，剩余的四散而去，然而根据来人出手的速度和毫不留情的箭法来看，它们几乎毫无生存可能。

　　西维亚被这转折性的一幕惊呆了，她愣愣地举着匕首，看着那些消灭了奥克的神秘种族缓缓从附近的森林里走了出来，望向在一地尸体中仍然站立着一动不动的她，一个年轻的人类。

　　黑夜逐渐过去，薄薄的晨光缓缓降临，在熹微晕染的光芒之中，她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猛然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有的骑着马，有的则是步行。他们的穿着大同小异，但面容都非常年轻美丽，步履轻盈宛若毫无重量。他们大多背着箭囊和长弓，有的则手持短剑。柔顺的长发被妥帖束起，露出一对尖尖的，弧度流畅而优雅的耳朵。

　　西维亚顿时睁大了眼。

　　她看到了什么？精、精灵？

　　不是一个精灵，而是结队而行数十个漂亮的精灵！

　　一看到那对标志性的尖耳朵，她立刻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对她而言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高贵种族，神秘而优雅的造物，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几乎永恒不朽的完美艺术品……在她有生之年，她居然真的见到了！

　　她很长时间都无法做出合适的反应，呆呆地看着他们逐渐汇拢走了过来，他们似乎是发现了她不太对劲的地方，目光紧盯着她手里的匕首，那神情可称不上是友好和善，充满了质疑，探查和审视。

　　西维亚觉得手里的匕首几乎要烧了起来，她有些不知所措，僵硬着脸半晌开不了口。直到最后一位精灵狩猎归来，而他似乎是这群精灵的头领，所有精灵都为他让开了路，他迈着轻盈无声的脚步走到西维亚面前，他身型修长，因此能够低头俯视她，全方位观察她所有细微的神色变化——

　　西维亚僵僵地看着这个精灵在离她不足一米远的地方站定，似乎是嗅了嗅。这么近的距离，她发现这个精灵有一双碧绿如宝石晶莹剔透的双眼，褐色的长发，神色沉静近乎冷漠，周身气场极强，注视人的时候极具压迫性，打量她的那几秒让她几乎产生了刀割一样疼痛的错觉。而正当她望着这个精灵俊美而线条凌厉的脸语塞时，她就听见对方说话了——

　　“只有你，活着？”

　　和他的气度一般无二清冷略低沉的声音，非常悦耳，虽然听上去通用语说得不算流畅，但咬字发音都很清晰，如小溪缓慢安静流淌。西维亚反应了片刻才听懂他在问些什么，而就是这一句话，瞬间让她所有理智全部回笼，她霍然咬紧牙齿，蓝色眼里有鬼火般的幽光重新燃起。

　　“是，”她低低回答，然后望向地上拖着腿挣扎着试图往外蹭去，唯一一个还没死的奥克，盯着它，那目光让对方愈发恐惧，惨嚎着加快了速度，而她握紧了匕首，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向微微蹩眉的精灵，问道，“我可以吗？”

　　她没有说明白她的要求到底是什么，可她相信他们都听懂了。那个精灵没有说话，其他所有周围的精灵都没有出声，仿佛一种无声的默许。

　　于是西维亚不再顾忌，她抬腿迈过地上座狼凉透的尸体，一步一步，缓慢沉重地走向奥克，看着对方拖着鲜血淋漓的伤腿往外爬去，却始终走不出死亡国度，直到一个阴影从上而下覆盖它，它绝望地转过头，瘫软在地，瑟瑟发抖。

　　西维亚低头，手执发着蓝光的匕首，低声问它，眼里充满血丝，声音却是截然不同的平静。

　　“你知道，心碎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吗？”她轻声问。

　　奥克一愣，然而还没等它回答，西维亚骤然出手，双手握住匕首重重刺入它的心脏，然后毫不留情地往右边用力一拧，感受血肉被翻搅的那种痛快，听着由盛而衰的惨烈呼嚎，似乎能稍稍镇下她心里连绵不绝的灼烧与痛意，她甚至知道她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个很轻的微笑，连同她很低的声音——

　　“——现在，你知道了。”

　　然后她抽出匕首，看着那奇妙的蓝光渐渐消失，锋利的刀身锃亮依旧，没有一滴污浊之血附着于此，宛如刚出铁炉的新亮模样。

　　周围寂静无声，似乎空气都为之窒息。

　　西维亚，一眨不眨，不错过一分一秒看着它痛苦地断气，这才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注视她的精灵们，忽然就如同失去全身力气般，退后两步，眼眶湿润，却硬扯出了一个惨烈至极的微笑。

　　“现在，”她问，笑容愈发灿烂，“你们是要杀了我，还是……放走我？”

　　为首的精灵瞥了一眼她的匕首，然后看向她，微微眯起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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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释——
1、奥克(Orc)可以理解为半兽人(Goblin)，有人将它和哥布林区分，但大多数是一个意思。
2、精灵锻造的武器(例如索林的兽咬剑)有的遇到半兽人会发出光芒，斩杀半兽人格外锋利，并且不留下血迹。但不是所有精灵武器都有这个特性。
女主现在是个弱鸡。以及……
精灵都来了，大王还会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