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秋草半海愁》北风其偕

4、猫有深情佛前舞

　　灯光昏黄，映衬得这片天地都融和在一团混沌的光里，路灯又瘦又高，慵懒而冷静。走过这片地方就好了，前边就是灯光闪耀的宿舍楼了，方颐在内心里劝说自己不要害怕。走近沈炼可能纯粹了为了驱散一下内心的恐惧。但当她眼前突然出现了一团黑糊糊的事物时，她忍不住尖叫起来"啊。"
　　沈炼手捧着一个雕花单层木盒，面无表情，不满地说:"只是一只死去的猫，别大惊小怪的。"方颐挪一点步子，仔细一看，真是只一动不动的黑猫，全身僵直，头倒在身体的左侧。之前因为突然看见，天色又昏暗辨识不清，方颐还真以为是什么不明物体，她决定为自己的惊诈道歉:"不好意思啊，学长，你要安葬它吗？"
　　沈炼抬起头，声音低到几乎要听不见:"是，就算学校规定禁止，我还要这样做。"夜风呜咽，他的声音低沉如哀乐。"学长，其实呢，猫有九命，你没必要这么悲伤。既然你把它养这么大，它也一定很感激你的照养之恩和陪伴之情，肯定会再来找你的。"方颐很认真地说，不单单是安慰。
　　"猫有九命，鱼记七秒，不过杜撰而已，你把它当成真实的童话吗？"沈炼双手合十，默念金刚经。
　　方颐知道这也算一种超度的方法，得益于她曾经选过的一门佛教文化公选课。她相信猫有九命是没错，但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每一只猫都不单单只是它自己，它们之间传承着某种情感和精神，如果猫有灵性，那么陪伴过的人，经历过的事就会随之传递。就像我们潜意识出现的一些难以言状的事物。"方颐迎上沈炼的目光，语气温柔地如同浅波荡漾:"你的猫还没死，她是永生的，在任何地方。"
　　沉默像小河一样流淌在二人之间。沈炼轻抚着木雕方盒上的花纹，缓缓将其放下。眼神恢复了锐利，他念完了金刚经，欣慰地说:"对，是她。她是永生的。我以前不知道给她起什么名字好，现在就叫她missling。"。他从包里取出一支毛笔，肆意泼洒，在木盒上方留下一个活灵活现的"灵"。他将灵小姐放到盒中，轻轻合上盖子，吐出一口浊气来。
　　然后是找到树林中松软的土地，他很快就挖好了一个小坑。
　　森者，生也。不要一切的繁琐仪式，不要那细瘦的洋烛充当祭奠，"灵魂飞往天国，□□安息土中"是否就是这样一种体验？一只猫，亦为佛前生灵。
　　沈炼不紧不慢地做着这些工作，方颐不声不响地看着。沈炼将木盒放入，埋土，填平，有条不紊。他的声音好似幽灵:"其实灵小姐不是我养的猫，她是我刚开学的时候在路边碰见的流浪猫，"沈炼停了停，好像在思索，然后又开始说:"我给她喂一些火腿面包什么的，却不能带到宿舍去养她。中午的时候我照例来这里，却发现她已经奄奄一息了。就在树丛旁，来往数千人。"

　　方颐的心情随着他的讲述开始沉重起来，但不知道该如何撕开真相前的迷障。就算是有人快死了，围观群众都不一定会救呢？一只脏兮兮的猫只怕会避之不及吧。"可是她是怎么受伤的呢？"
　　"被车撞了，校园里。"沈炼淡然地说，平静的眼眸下仿佛有惊涛骇浪在汹涌。"我把灵小姐送到兽医院的时候，主治医生在睡觉，副手不敢去叫醒他，就擅自动手来治疗灵小姐了。我居然信了他！那就是个庸医！"沈炼的声音高了起来，"他狠狠地折腾，又是猫科手术又是营养液治疗，我当时又不懂，只好任他操作。"
　　沈炼悲凉感慨的描述让方颐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副诡异的画面。一个瘦高的人张开两条支架似的腿，面容泛着阴冷的笑，白口罩白大褂一应俱全，桌子上杂乱五章地摆着剪刀纱布、镊子、酒精灯，他在操作一只垂死的猫。天哪，是操作，而不是用心地手术。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只是个学徒，连兽医证都没有。而有兽医证的那个大夫呢，他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已经下午四点钟了，他对他徒弟犯的错视而不见，张口就是这只猫救不活了，除非出双倍的价钱。"
　　"好，我给他钱。然而我不知道他的自信是从哪里来的，很随意地灌了灵小姐一点药，又开始专业的捣鼓。一个小时后，灵小姐彻底不动了。我自然要跟他们理论，如此庸医简直是害人害世。可那个肥胖心黑的兽医还不承认自己的错，叫嚣着‘这不关我们事，你的这只黑猫送来的时候已经是回天乏术，撞伤得太厉害，扁鹊再世都救不好，我们的诊费可不能少’。瘦高的支架也仿佛充满了正义感‘就是，我们都尽力了。管你是谁，都得按这个理来。’’"
　　方颐有些无奈心痛，她不甘地问:"后来呢？因为这你才这么晚才回来埋灵小姐？"
　　方颐觉得如果沈炼坚持不给钱的话，和诊所的人一定会吵个不止不休的，但他毕竟属于弱小的一方，那附近恐怕都是相信胖木桩和瘦支架的人。这就是很可笑的讲理。
　　沈炼咬着牙，怒火不息:"因为我打电话让工商局的人来了，他们不是谁都不怕吗？我就想知道到底爱岗敬业算理还是贪财枉命算理！"

　　"啊，那工商局的人真来了？"在方颐眼中，这种明显芝麻大小的举报恐怕工商局的人根本是置之不理的吧？方颐也讨厌恶的一面，但她更倾向于可笑的讲理而非赤裸裸地硬杠，原因也很简单，她只能把希望放在那有十分之一可能成功的讲理上，因为无从选择。事越小越能遏制，越大越不好收场。
　　工商部门的管理人员还会说句事有轻重缓急来搪塞，事实上大多数部门都是这样的，没表现出烦不可耐的神情都是好部门好员工，"谢谢对不起"听到的太多，这种谦让词开始一文不值。
　　"局长是我舅舅。"沈炼的解释很干脆，他好像也有点失落。"胖木桩一样的医师被吊销了兽医证，明天那间兽医诊所就不复存在了。我讨厌胖木桩在我舅舅来以后的那副嘴脸，他再怎么谄媚都只会让他更卑鄙无耻。"方颐能从沈炼的话语中听出来慰藉和欣喜，可为什么总感觉有些古怪呢？
　　沈炼抬起头望着如墨天空，轻声呢喃:"以前总想着什么事都可以靠自己来完成，现在发现不过是个笑话。一味争吵，下下策。这是我第一次动用特权……"他将土填平，用脚讲落叶扫过来，不细看的话已经看不出泥土翻动的痕迹。"你可能会觉得我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还得靠一个局长舅舅才能解决吧？"沈炼突然问道。
　　"不是，我……"方颐有些犹豫不定。为什么她会觉得这样做是在赶尽杀绝？那两个人经受罚款，吊销执照已经够惩罚了，可以不许他们开诊所，剥夺店面难道不会引起反弹吗？不对，凭他们的欺软怕硬是不敢报复的，可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两个家庭？同时听到沈炼的讲述方颐感性上又觉得让这样的兽医再存在简直是祸害，理性让她看到更多，感性使她矛盾。可她能想到这样多，何尝不是因为她只是一个负责聆听的局外人呢？
　　人非草木，焉能无情。方颐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得转移话题:"学长，其实金刚经最后讲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灵小姐陪伴过你，虽然你们没有过多的交流，我想她体验到了人世温暖。"
　　"佛祖门下座，青莲二十载。母亲信佛，所以我也信那么一点，经手的佛经香烛也有不少，算起来应该是加持过大功德的人。可是道法有序，天地无常不是么？与其寄希望于神佛，我更相信人世的力量。"
　　"方颐。"沈炼在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温柔的嗓音有着极致的魅力。"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方颐目瞪口呆，半天原来你真的不认识我，就害我陪着共同埋葬一只猫？虽然我当时也害怕。好吧，这已经不是重点了。重点是每个女生其实都怕被人忽视，同时也期待着别人的关注，这大概是那些年轻貌美女孩子拼命打扮的原因。方颐可能本来也没什么感觉，但发现了沈炼走下神坛爱猫葬猫的另一面后，竟然有些失落。

　　"好吧，他还记得我的名字，已经不错了。"方颐小小地自我安慰了一下。
　　"我果然选对了人呢。这几天就要筹划成立我们的组织了，相信我们描绘的蓝图一定会实现的。"沈炼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好像是看穿了方颐的疑惑，接着补充道:"团队里都是一些闲不住的，虽然我们大三了，可是都愿意为他倾尽热血。你想好了要一起努力吗？"
　　方颐毫不犹豫地说是，这就是她最希望找到的地方，为共同目标，不同志趣之士走在一起，互相鞭策互相勉励。
　　他们开始迎着夜色往回走，灯光越来越明亮。
　　送到女生宿舍楼下时，方颐看着一对对或相拥或吻别的情侣，想到自己居然被全校公认的终级男神送回宿舍，脸上有些发烫。不过沈炼很明显对这是轻车熟路的，看也不看周围的男男女女，嘴角轻轻勾起一个月牙，感叹一声:"她们才是庸脂俗粉呢。小心学坏了，方颐。"令人沦陷的笑，高傲不羁的面容，好像不属于世间。可身上沾染的泥土又那么真实，否则周围的那些小女生早就沸腾了吧？方颐不自主地想到，她们要错过最好的接触男神的机会喽。
　　有一点小幸运。她轻轻挥手同沈炼道别，缓缓地走近宿舍楼。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她走在如水的夜色中，清柔难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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