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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二章 嫩草如烟,石榴花发海南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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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沙菱洲
因白重远在中午时给霍霆宇传了个霍晋笙下的“最后通牒”,霍霆宇估摸着他老子这回真是怒到极致了,同时也怕真的把父亲气出个好歹来,随即就决定带璧晗回司令府。
“可以走了吗?”他有些急,房门也没敲,直接打开来大步走到璧晗身后。
彼时璧晗正擦着胭脂,他忽然进来着实把她吓了一跳。她见他脸上丝毫没有往日戏谑的神色,便就没有问他的罪,只淡声答道:“马上好。”她是很少化妆的,这一回因是假扮霍霆宇的女朋友去见大帅,而她发烧才好伤却未痊愈,脸色白得很,所以她必然是要用些胭脂显出好气色,这才有利于给霍霆宇退掉那桩婚事。
霍霆宇听完,也没多说什么,就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等着。他见她穿着一身艾绿色旗袍,耳上戴着他派人拿给她的珍珠耳环,整个人显得素净而温和,像那温泉水一般。
她擦好胭脂,快速收拾好梳妆台准备要走。谁知霍霆宇却忽然按住她的肩,拉开抽屉将眉笔拿出来,不由得她拒绝就挑起了她的下巴,帮她画起眉来:“胭脂上得挺好,就是这眉淡了些。”
璧晗素知画眉是夫妻闺房中的事,当下霍霆宇这般,她心里已是万般不悦,怎知霍霆宇画完,两指也还是挑着她的下巴,眼神更是黏在她脸上不舍得移开。
“云城的女子都像你这般好看吗?”霍霆宇的嘴唇扬起一抹弧度,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戏谑味道。
璧晗闻言只感觉是受了巨大的侮辱,便迅速打开他的手,两道黛眉紧紧皱起来,眼睛里都氲上怒意:“琅州的男子都像你这般轻薄吗?!”
六点,司令府
二夫人张翠忐忑不安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了将近一个小时后,终于听得大丫鬟梨香跑过来报:“霆少回来了!”
“哎呀我的儿啊,你总算是回来了!”张翠闻言转身,果然霍霆宇的身影就落进眼来,于是连忙甩了甩被她抓得不成样儿的手绢给霍霆宇掸了掸衣服,一双翠眉紧皱着道,“要是今儿个你比大帅还晚回来,他是真得剥了你的皮!煜琳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来问你了,回回都说得声泪俱下的,大帅就算不为她出头,总也得给你方伯伯一个交待啊!待会儿大帅回来,你先认个错,别激他也别顶撞他,不然可有你一顿打!”
“就知道翠姨疼我。”霍霆宇倒是一副不上心的笑容,看得张翠好生着急。
这张翠本是霍霆宇生母的陪嫁丫鬟,是看着霍霆宇长大的。后来霍夫人抱病难愈,见霍晋笙对能干机敏又有几分姿色的张翠有些心思,便就主动提出来让霍晋笙纳张翠为妾,之后霍夫人病故,一切家务都由张翠操心。张翠本就受着霍夫人的恩,身份也由霍夫人拔高,自然是十分感念着霍夫人,所以无论是做丫鬟时还是当上二夫人后,都十分尽心地照顾着霍夫人生的一子一女,真真是视若己出。而霍霆宇和妹妹也同她十分亲近。
“来,翠姨,你先过过目。”霍霆宇回身拉过璧晗,笑,“这是邵璧晗,咱霍家的儿媳妇。”
张翠抬眼细看去,只见站在霍霆宇身边的女子妆容简单旗袍素净却显得十分秀雅,宛若出水芙蓉一般。一双眼睛漂亮而清澈,目光也是柔柔的。浑身上下都散着一股子乖柔静巧的味道,就是这身子看着瘦瘦弱弱的,不知道是生着病没有。
“翠姨。”璧晗随着霍霆宇的叫法,礼貌地唤了一声,那模样像是小兔子般乖巧。
“这孩子看了就叫人喜欢!”张翠和善一笑,温蔼地拉过她的手,满意地道“怪不得我们霆宇拖了这样久才带你回来,原来是打了私心,藏着你这块美玉不舍得让我们看呢!”
霍霆宇见她脸上是不好意思的神色,明了她是不知如何答翠姨的话,就道:“翠姨真是,头一次见面就这样噎人家,要是噎得她以后不敢来了,我这门亲事岂不就黄了?”
翠姨因而笑:“你这小子,媳妇儿还没过门就想着呛你翠姨了,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我怎么……”
这句话还未完,大门边就响起清脆的声音:“大哥!”
霍霆宇才一回头,就见三弟霍霆曦朝着他奔过来,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大哥你上次说了要带我去军校练枪的,什么时候去?说话得算数!”
还没等霍霆宇开口,翠姨便劈头问:“你妹妹呢?怎么又不等她一块儿回来?”
霍霆曦倒是有几分委屈,回道:“她自个儿说要和二姐一块儿回来的,我就没等她了。”
翠姨听完倒也没再责怪他,然忽尔一抬眼,却见着小女儿霍柠之亲昵地拉着霍晋笙的手,父女俩有说有笑地进了门,而二小姐霍妍之一个人走在后面,脸上是不十分愉悦的神色。
还没等张翠上前,霍晋笙原本悦然的脸色在见到霍霆宇后瞬即板下来,自然,锐利的眼神也打量了璧晗几分。
“到书房来!”他松开小女儿的手,转身大步上了楼。一时间客厅里的气氛无比冷然。霍霆宇却是轻轻一笑,转头对着翠姨道:“我有些饿了,翠姨要叫厨子快些做饭菜呐。璧晗吃得清淡,您记得吩咐厨子做些爽口的小菜。”说完,回身拉过璧晗的手,稍稍地点点头,二人便一块儿上了楼。
“父亲不会打大哥吧?”霍柠之担心地拉住母亲的手,一双大眼睛望着楼上,眨呀眨的。
“我得去把药备好!”霍霆曦知道父亲生大哥的气许久了,估摸着大哥是躲不过这顿打。
张翠看着她这一儿一女,心中也很是欣慰。霍霆曦今年十三,霍柠之今年九岁,他俩虽同霍霆宇是同父异母,但关系却是十分亲密。而相比之下,霍霆宇和亲生妹妹妍之的关系,倒颇让她费心。
“要是大帅当真动了手,妍之你要去劝劝呀。”张翠转头望向她,语气中都带上了些恳求。
“与我无关。”霍妍之淡然说完,抱着书袋就回了房去。
张翠对霍妍之的态度虽是无奈,但只叹了一声,便就匆匆赶到书房门口,小心地听着里头的动静。
“霆少繁事压身,这几日去了云城,怕是乐不思蜀了吧?”霍晋笙铁青着脸,却没有直接动怒。
“不敢耽搁军务,就尽快赶回来了。”霍霆宇站得笔直,俨然一副还在军中的状态。
“少给我来这套!你要是记挂着军务,还有心思跑到云城去?说!去云城做什么!”霍晋笙瞪圆了眼,脸都涨成红色,音调都猛然拔高了许多。
“本想着祭奠岳父岳母,但……”
还没等他说完,霍晋笙随手抓起一个茶杯就朝着霍霆宇额头砸去:“你小子反了天了!没我的同意就敢订亲事了!你当我是死了吗?!”
霍霆宇竟是动也不动地就挨了这记砸,那茶杯的碎瓷片散在地毯上,裂缝上殷红的血和霍霆宇额上还向下淌着血的伤口看得璧晗心惊肉跳。她连忙取过手绢仔细地给他擦去流到颧骨的血,那动作轻柔又小心,生怕是弄疼了他。霍晋笙看她动作如此细致,心下倒是愣了一愣:这倒像是个能过日子的姑娘,难不成这小子这回是来真的?
等到璧晗替自己擦拭好血痕,霍霆宇才又道:“父亲明鉴,儿子与方小姐不合适。”
“混账!合不合适由你说了算?!你给我说清楚了,你和煜琳之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与方煜琳不合适。”霍霆宇却是无畏地看着他,每一个字都铿锵有力,“我不会娶她。”
“逆子!”霍晋笙闻言更是火冒三丈。他决定了的事向来不容改变,但偏偏就是他这个儿子在私事上最爱悖逆于他:“你倒是长了胆子了!我的话敢忤逆,连煜琳也敢打了!谁给你的胆子打她的?!谁给的!”
邵璧晗见霍晋笙已然暴怒,心中真是怕得不得了。她的父亲向来是温和的,眼前这种场面她又何曾见过。她压根不敢想霍晋笙再这样气下去会对霍霆宇动怎样的手。而霍霆宇早已司空见惯,虽然常常挨打,但他从不服软:“父亲也说当下是新社会,既是新社会,提倡的是自由,孩儿就定不会接受这桩包办的亲事,且若父亲执念着掌握所有,听凭喜好办事,和古书上残暴的君王又有什么区别?邯军能攻下、管得住这邯北七省,除了军队,战术和装备,更重要的是取民心。父亲若总是如此,只怕这邯北七省终要不保,父亲也会落得万人仇恨、鄙弃的下场。”
“混账!”这一番话确是激得霍晋笙不轻,本就被气红的脸色忽地黑下来,两道眉都气得竖起来,胸口更是猛烈地起伏着。他一步跨去,迅速夺过墙上的马鞭抬手就冲着霍霆宇身上抽去。霍霆宇挨了鞭,既不道歉也不求饶,甚至连声都不吭一下,就咬着牙直挺挺地站在那儿,任由霍晋笙抽他。璧晗见状大惊,也没来得及多想,一声不吭地就冲上去,闭着眼死死地抱住霍霆宇,那一记鞭子就正正打在她背上,力度一丝未减。那样大的力度和那样辣骨的疼痛是她从未承受过的,软软的身子随即痛得发起抖来,一张嘴也一下子就没了血色。
“璧晗……”霍霆宇见她这样真是被吓得不轻,竟连一个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
而璧晗艰难地转过身,看向霍晋笙,纵然声音虚弱至极,态度却仍不卑不亢:“霆宇身上有伤……您要打……我替他受着。”
霍晋笙被她这一挡自然是惊诧得不得了,她这样虚弱却倔强的一句话说出来,他又怎么好真的再打下去。霍晋笙压着火默然放了鞭子,看着紧张得手足无措的儿子,虽还有怒,但也不便再多骂什么:“滚!”
书房里忽地就静下来,张翠在门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一方丝帕被她紧紧攥在手里,心也高高地悬起来。紧接着书房门突然打开来,只见霍霆宇抱着虚弱至极的璧晗冲出来,步子又急又快地向他的房间迈去,同时也高声地喊着:“石警飞!让徐大夫赶紧来!”
这徐大夫是专为霍家女眷看病的女大夫,张翠听得这话,知是璧晗出了什么事,忙就追上去问:“怎么了这是?”
霍霆宇没有答话,只是小心翼翼地将璧晗往床上一放。然而纵是床榻再软,璧晗背上的伤一触到它,双眼就猛地紧紧闭合,眉毛也是深深拧着。霍霆宇随即小心为她翻身。张翠这时才看见她背上刺眼的血痕,一双手赶忙捂住嘴,心下想的是大帅怎么对这姑娘下了这样重的手。
不大一会儿徐大夫就赶到了,房门一关,霍霆宇被隔在了外边。他往沙发上一坐,方才身上挨的鞭伤便即刻痛起来。他忽地紧皱起眉,额上也沁出了些许冷汗。
“大哥我给你上药吧。”霍霍霆曦早拿好了药候在一边,见他如此地难受,便懂事地跑上前来。
霍霆宇却摇摇头道:“没事儿,待会儿徐大夫出来了会帮我上药的。你明早还有课,快去休息吧。”
而霍霆曦却没走,就一直站在他身边等着徐大夫出来。约莫一刻钟后徐大夫同着张翠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在交待着什么。见徐大夫出来,霍霆曦赶忙道:“徐大夫您赶紧给我大哥上药吧,他也受了伤,疼着呢。”
张翠闻言,这才终于看见霍霆宇额上的伤口,当下紧张得不了,连忙让他坐下。又得知他背上挨了鞭,就亲手给他解了衣服让徐大夫上药。
“璧晗如何了?”绷带才缠好,霍霆宇边穿衣服边就问。
“休息几天就好了。”张翠细心地给他扯好衣服,眉眼间却又浮着疑惑,“那姑娘身上怎么都是伤?你欺负人家了?还是有什么事儿你瞒着家里头呢?”
霍霆宇听完,笑着将双手轻压在张翠肩上:“这件事以后再仔细同您说,不过呢……我现在饿死了,您让下人端些吃的来呗,璧晗才受了伤,也要吃点东西补补的。”
张翠见他总是这副什么事都不挂在心上的模样,只得无奈地蹙蹙眉,嗔怪着道:“也亏得有这邵姑娘,才让你翠姨我开了眼:我们家霆宇也有这么挂惦着人的时候!”
霍霆宇听完只是浅浅一笑,也没再答什么。待张翠下了楼,他才进了房。而此时璧晗仿佛是睡着了,双眸阖着,呼吸很轻却有些不稳。他看着她此时又恢复到苍白如纸的脸,就想起方才她紧张地为自己擦血,还有她猛然冲过来替自己挨了一鞭。他真是做梦也想不到她会如此待他,更加想不到她竟会有替他挨鞭子的勇气。心下忽地一软,无数复杂的情感纷纷涌上来:有心疼,有感动,有敬重,有犹豫……他已经不想再依计将她利用下去了,可她一旦帮了他,说不定他就能早日灭掉一个祸害,为百姓做一件好事。可他又是真不忍心再利用,再欺骗她这样善良的姑娘了……
霍霆宇还在纠结犹豫时,石警飞却轻步走了进来:“霆少,时间到了,可以走了。”
“去哪儿?”霍霆宇闻言却有些疑惑。
“白小姐今晚八点登台,您应承了一定去的。”
原来是和白玉蝶的约。
霍霆宇仔细想了想,始终还是认为不可因一时的心软而错过邵璧晗这颗棋子从而坏了整个计划,而现在正是一个取得她好感和信任的绝佳时机,断不可白白浪费。便就道:“算了不去了,她若是问,只说我有事就可,别的不必提及。”
石警飞应下来便就退了出去。走之前他倒是回头望了一眼,见到霍霆宇正将邵璧晗垂至脸前的散发轻轻拢到耳后去。他不禁浅笑:说到底白小姐只是群芳中的一朵,而这邵小姐才是真真正正的霍夫人——除了她,霆少还对哪个女人这般细致上心过?
致芳园
一场戏唱下来,二楼正中的那间专门留出来的特厢里,始终只坐了黎剑航一个人。白玉蝶兀自对镜卸着妆,方才在戏台上还璀璨有神的眼睛此刻已是盛满了浓浓的失落。她卸好妆,低头发了一会儿呆,终还是抱着些许的期望往那间已经空了的特厢里去。
特厢里的灯还亮着,黎剑航临时有事已经先行离开了,八仙桌上为霍霆宇备好的那杯君山银针也早已凉透了。厢外戏台上一场《朱仙镇》演得正热闹,致芳园里叫好声迭起如浪。白玉蝶孑然立在八仙桌旁,沉浸在这个充满静默的空间里,仿佛是同外边隔开了一样。良久,她才把自己从失落的情绪中拉出来,对门外唤道:“阿婷。”
门外的丫鬟便进来,恭恭敬敬的模样。
“霆少那边有什么话吗?”
“石副官来过了,说霆少今晚有事,来不了了。”阿婷如实回答。
白玉蝶闻言浅浅叹一口气,纤手轻轻往桌上一放,这才忽然发现少了什么,两弯柳眉倏地一敛,面露怫色:“那碟子桂花绿茶糕呢?”
“早包了一份让石副官带走了。”阿婷早知她会问,便就狡黠一笑,“您亲手给霆少做的,他不来,咱就送过去,总不能白瞎您这番心思不是?”
白玉蝶听完,这才终于露出一个娇媚如花的笑容,软而糯的嗓音轻轻嗔着:“就你这丫头心眼多!”
然而语罢,一双眼又扫到桌上放的白瓷茶盏,又想起那个常常答应来看她的戏却又经常不会来的人,终归还是再叹:阿婷都这般清楚我的心思,怎么敏睿如你,却还是看不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