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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怯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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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石棺遵从我的意志缓缓开启,温暖的阳光一点一点地流进封闭的空间,黑暗中的眼睛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环境变化而产生任何不适,两年的睡眠已经让我的身体得到了完整的休养,只是精神上还停留在混沌状态。
明媚的阳光,新鲜的空气,千姿百态的花儿竟相怒放,纯净的气息笼罩着整个花园,静谧的氛围是我最熟悉的极乐世界,可事实上,这里并不是那远离地面的遥远国度。如果不是有一副巨大的石棺在,那我会以为,我又同往常一样,只是在研读神话时代的古老典籍时睡着了。
或者由潘多拉来将我唤醒,或者等我自己醒来——在成为四代冥王后,我一直沉浸在这样的生活中,虽说单调乏味,但相当充实,最主要的是可以最大限度的利用时间,没功夫让我惦记过往。
我翻身走出石棺,赤脚踩在青翠的草地上,及地的长发随之倾泻而下,宛如一道银色的水帘。混沌的思绪还飘浮在那遥远的云端,神话时代的争斗,诸神的黄昏,一系列的情景萦绕在脑中挥之不去,成为这两年来一直纠缠着我的梦魇。
没有睡饱后的容光焕发,没有大梦初醒的恍然大悟,压抑的心情难以自已,唯一可以时刻陪在我身边为我分担这份沉重的,只剩孤独。
完全舍弃人类的心,我是否就可以从痛苦中得到解脱,得到永恒的安宁?
带着满腔的困扰,我一步步地走向清澈见底的池塘,手指习惯性地解着扣子,脱下的衣物沿路散了一地,直到全身都没入冰凉的水中,我仍是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存在感,浑浑噩噩,恍若梦游。
我想要抓住那透明的水帘,她却一路嘻笑着轻柔地从我指间流过。
我想要将阳光拥入怀中,回应我的是温暖的触感和满心的空虚。
我想要将浮云纳入眼底,但他们从来都只是路过,谁也不会为我停靠永远。
有人说皇天不负有心人,但如果我所能做的只是默默地等待,那么再有“心”也是枉然。
想要拥有就得靠自己去争取,成败都离不开这一双手。
流水无情,我就将之冻结成冰。
光明高不可攀,我就上去奥林匹斯,将那轮红日据为己有。
浮云变化多端,我便将整个天空纳入掌中,让你无路可逃。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
天若负我,吾定逆天。
在水里面呆够了,我起身走出池塘,就这般赤条条地站在了皓日之下。绯红的双瞳轻轻阖着,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暖风之中迎来阵阵颤栗。
湿润的长发贴在身上,晶亮的水滴沿着光洁的胸膛一路往下流向紧实的腰腹,细腻的月白色胴体上流淌着清冷的光泽,看似纤细孱弱的身躯却是肌理分明,而柔和的线条恰到好处的起了缓冲的作用,所以你看不到锋芒毕露的霸道,也自然感受不到那些自地狱深渊中孕育而出的冷酷和绝决。
百年的岁月在我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刻骨铭心的伤痛日夜提醒着我亲手埋葬同族的罪孽,制裁的队伍足够从黄泉彼岸排到挤破叹息墙的地步,试问我还可以逃到哪去、躲到几时?饱经风霜的脸何以还能保有16岁的天真烂漫?被血染红的眼何以还能如此清澈,干净得不像人……
我以为我可以承受住一切,再不济也能花上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来慢慢的消化、慢慢的习惯它,可到头来,我却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所幸永恒封印还算可靠,宙斯他们没可能再联合众神回来回来讨伐我,剩下的几条漏网之鱼现在还不成气候,未免夜长梦多,我会趁早动手,斩草除根。
潮湿的发粘在脸上,冰凉的水珠不断的自颊边滑落,无需我抬手擦拭,已经有人为我披上了宽大的手巾。
我早已习惯了受人服侍的帝王生活,沐浴的工作自然也都是交给仆役,但是现在正为我擦头发的这个人却拥有不输给三巨头的战斗力,看似平淡的小宇宙委实变幻莫测。
旁若无人的继续着心中的推测,对面的人放开我的头发换了条毛巾为我擦拭身体。柔弱无骨的双手远比女人更为修长有力,而这般近距离的接触似乎让对方的动作有足够的理由更加亲昵。
轻佻的手指有意无意的拂过我身上的敏感带,温热的吐息随着不安分的头颅四处移动,在我的脖子和锁骨之间放肆地点火,而我始终无动于衷的表情似乎没有任何威信可言,或许还有欲拒还迎的嫌疑。
当耳垂被咬住的时候,擦身正式上升为调情。
“你要胡闹到什么时候,幻塔罗斯?”我蓦然睁开眼,挑眉看着挂在我身上的梦神。
“……是!”幻塔罗斯调皮地吐吐舌头,在呆愣了2秒后终于恋恋不舍地松开了圈住我脖子的手臂,转而用贪婪的目光注视着我的脸:“殿下,您的眼睛真的好美啊~”
我不想陪他在这些没营养的话题上继续纠缠,清冽的曝光扫过后方侍从手中繁复的大礼服,对着幻塔罗斯命令道:“拿套便服过来。”
可能是之前睡得太久了,我的声音听来竟是沙沙的,软软的,阴气太重,太冷了。
声线的变化并没叫我放在心上,倒是当幻塔罗斯单膝跪下要亲吻我的手指时我才注意到,他胸前那一直被我刻意忽略的隆起好象并不是神衣造成的错觉,可是喉间那一点小小的突起我也没理由会看走了眼啊……
“殿下……”
“?!”
突如其来的呼唤嗲得我头皮发麻,还没有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幻塔罗斯就执起我的手移到唇边,用他那张比任何美少女都要清纯可爱却又BT到无以复加的脸由下而上地凝视着我,粉色的丁香小舌毫无预警就缠上了我的手指,仰头将那晶莹的水珠一一吮尽,啧啧有声,仿佛那是……
…………
我痛苦地揉着眉心,非常想把不该发生的事忘掉,但是又非常担心幻塔罗斯挑衣服的口味……
黑色的军用皮靴,黑色的长裤,黑色的高领无袖紧身皮衣,以及同系列的黑色皮风衣,只在腰腹处装饰了几条银色的链子,同时起到了盘扣的作用。
可能都姓幻,所以怪人的审美观也有比较正常的一面。
我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在幻塔罗斯期待又哀怨的目光中让别的仕女伺候着穿上衣服。
“殿下!殿下!殿下!”一抹火红的影子光速扑进我的怀中,多毛的鸟头兴奋地上蹿下跳:“太好了!殿下已经完全康复了!哈迪斯大人见到您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辉,你……”犹豫着是否该用对付幻塔罗斯的方法来撬开辉的记忆把所有的事情都看得一清二楚,出乎我意料的是,另一位更有分量的主事人竟然先到了。
“恭喜殿下,您终于苏醒了。”银发的青年优雅地跪下向我行礼,人类神父装扮的他举手投足间亦能完美地展现出神祗的尊贵和高不可攀。
“两年的时间对于你我而言不过是弹指之间的刹那,只是你们两兄弟倒挺会挑地方,竟擅自把我的沉眠之地移到了这哈迪斯城……”
我的目光倏地变冷,生生逼得在一旁无所事事的梦神不敢再轻举妄动。
“这正是哈迪斯大人的旨意,我和休普诺斯只是奉命行事罢了。”
达那都斯淡淡地笑着,额间的五角星不动声色地张开,用来抵御我的能力倒是非常有效的手段。但是和老奸巨滑的休普诺斯不同,死神的笑容再淡也都带着难以言喻的嚣张气焰,他是个比谁都更骄傲的神祗。
“……父亲他,现在在哪儿?”没必要现在就撕破脸和双子神闹翻,妥协的话反而会变得对我比较有利。
“哥哥和潘多拉已经前往迎接哈迪斯大人了,殿下您请随我来。”
达那都斯起身做了个请的动作,我这回没有多想便带着辉走了过去,而那个不大正常的幻塔罗斯也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后边,没事还想学童男童女来捧我拖在地上的头发!
懒得去教训幻塔罗斯,更不愿再被这三千烦恼丝所累,我默默地驱动起咒文,及地的银发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般,缓缓地朝着根部褪去,越缩越短,直至抵上白皙的颈项才算完全停止。
“……呜,呜呜……”幻塔罗斯意味不明的抽咽声听来特别无聊,我打定主意不理他,谁知他得寸进尺越哭越大声,惹得走在最前边的达那都斯都忍无可忍地回过头来瞪他。
简练的碎发散落在颊边,晶体化的右眼失去了流海的掩护而整个暴露在人前,16岁的脸上是饱经世事的沧桑悲凉,衬得苍白的少年愈加冷酷、严厉——这是我在死神银色的眼睛里看到的——我的影子。
我早就不是250年前那个会对着美人犯花痴的小鬼头,即便是对着雅柏也必须要小心翼翼精打细算才能维持住表面的天真无邪,而我宁愿他气急败坏地吼我不可理喻,也不希望从他的口中听到“殿下”这两个字。可惜啊,纸永远是包不住火的,最狡猾的狐狸也有漏出尾声的时候,我是再怎么装嫩也做不回过去了……
这样的我……父亲见了真的会高兴吗?
双脚不由自主地停下时,古老的拱形木门已经异常清晰地印入眼帘,他的小宇宙,就在这一墙之隔的对面……
近乡情更怯,原来并非子虚乌有。
我的小聪明,我的厚脸皮,我的装傻充愣,根本骗不过他的眼睛,我不敢去见他。
所以,我逃了。
在指腹按上门把手的那一瞬,我像是触电般立刻抽身逃走了。
这样一来,或许会叫他更加失望吧?
再被带回去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是除了远远的逃开,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