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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惟叹终身误(1) ...


  •   陈书禾略一迟疑,终是微微侧身,“姑娘先请!”
      边上推搡吵嚷的一干人等,愈加不满。此时明苡已劝不住众人——只见那两名随从,各自抓住挤在最前头的两个打手,看似轻轻一掷,便将人扔出一丈开外,身手比之苏岑毫不逊色。
      众人目瞪口呆,互相推挤着不敢再贸然上前。
      阿七亦是一惊,接着又生出些疑惑——身负皇命南巡,本就引人耳目,流连在这风月场子,已是大大的不妥,为何如此不知收敛,竟不怕暴露了身份?一边想着,只作冷眼旁观。
      陈书禾神色淡然,对周遭之事全不在意,见阿七顿住脚步,莞尔一笑:“姑娘?”
      阿七便也回眸一笑,“陈公子请!”说着引了陈书禾,向明苡布置的房中走去。

      浦儿远远躲在人群外,等看热闹的散了,才悄悄溜回台上。寻了半日方想到掀起厚重帷幔。只见暮锦仍在昏睡,一时半刻无法醒转,外头人多眼杂,继沧又不在馆中,便只好将她原样藏好,独自坐在一旁守着,不敢离开。
      浦儿一个小小孩童,闲坐无趣,片刻功夫便瞌睡起来,正困得东倒西歪,忽听有人走来。睁眼看时,却是个面相伶俐的丫鬟,正撩起轻纱,扶着一名清丽绝伦的女子进来。
      浦儿赶紧从地上爬起, “绿绮姐姐——”
      “呸——”那丫鬟先上来啐了一口,“如此不懂规矩,我家姑娘的名字,是你随便叫的么?”
      绿绮微微抬手,将丫鬟拦住。
      浦儿撇撇嘴,重又向绿绮施礼道:“浦儿见过姑娘——”
      绿绮看那丫鬟一眼。丫鬟便问道:“方才那个自称绫菲的,可是你家阿七扮的?”
      浦儿直起身来,不屑道:“我家公子的名讳,也不是你这小丫头随便叫的!”
      “哼,什么公子,分明是个不男不女的——”
      “绯儿!”绿绮轻声喝住自己的丫鬟,问浦儿,“明姐姐所说借后院暂住的七哥儿,可是你家公子?”
      “正是。”
      “那他如何扮作女装,又自称绫菲?”绿绮似是带了一丝愠色。
      浦儿小声嘀咕:“我家公子行事,小的如何知道?”
      绿绮心下暗恼,四下打量一番,未见异样,便又问他:“你一个人躲在这儿,在做什么?”
      浦儿扯谎的功夫不输阿七,只听他随口胡诌道:“回姑娘,我家公子让小的在此候着,留神让那香也不要燃尽了,他一会儿还要过来抚琴。姑娘到此,莫不是——”
      绿绮未曾想他竟如此答,一时又找不到纰漏,微微变了脸色。
      这时却见明苡带了两名婢女,款款而至。见了帘内僵持的二人,笑道:“哟,是谁惹了绮姑娘不高兴?”
      绿绮淡笑道:“瞧姐姐说的。方才听有人在此抚琴,便过来瞧瞧。”边说着,边唤过绯儿,竟似要走。
      明苡当即收了笑,“绮姑娘,妈妈顺着你,可不是这绮桐馆中人人都要惯着你。”
      绿绮缓下步子,微微侧头,轻笑道,“姐姐何出此言?”
      “我知姑娘与那陈书禾有旧,便也不十分为难于你。如今我另找了其他人去,姑娘心里头若是有旁的念想,还是当面说出来的好。”说罢明苡回头冷冷盯着绿绮,似是等她回话。
      绿绮便道:“也好。那姐姐可否告知绿绮,究竟要在书禾那里探知些什么消息?”
      “既然姑娘不肯去,便也不劳费心了。”明苡把玩着手上新炸的赤金镯子,淡淡道,“我只奉劝姑娘一句,平日里少听少说,多吃多睡,于你于我,都有好处。”
      绿绮闻言,轻道:“多谢姐姐教诲。”说着便带了绯儿,径自去了。
      明苡回过头来,轻声吩咐近旁一名婢女:“这两日叫人黑白盯着绿绮,若有什么闪失,唯你是问!”
      那婢女赶紧跪下应了,自去不提。
      明苡这才开口问浦儿:“继沧呢?怎的还不见他人?”
      “回明姐姐,继沧哥哥晌午便出门去了,浦儿也不知去了何处。”浦儿一边说着,一边镇定自若的退到藏了暮锦的帘子旁边。
      明苡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对着身侧立着的另一名婢女道:“瞧瞧,才八九岁的孩子!好个阿七,当真会调教人。我不如问七哥儿讨了来,自己使唤!”“
      “明姐姐,这可使不得!”浦儿一听,赶紧跪下,“我们公子身边拢共浦儿一个服侍,浦儿若离了他——”
      “起来吧,瞧你吓的!”旁边那丫鬟见明苡听了更是笑个不住,便上前笑着拉浦儿起来,“我们便是不要你,若当真要讨,自会选了好的去换,如何就亏待了你们公子?”
      明苡这才收了笑,将眼往周围扫了一扫,吩咐浦儿,“好生在这儿守着,等天色暗了,我再遣人过来。”

      却说楼上雅间之内,阿七与书禾对坐饮酒。
      只听那阿七缓缓道:“方才见到公子,可是要走?”
      “哦。原本有些琐事在身。”
      “那奴家岂不耽误了公子的正事?”
      “无妨。”书禾淡笑道,“我方才应是与姑娘有过一面之缘。”
      “公子见笑了。”阿七掩唇一笑,“那是舍弟,与奴家同胞所出——生性顽劣,可曾惊扰了公子?”
      书禾向阿七面上望了一望,只见她乌云轻挽,峨眉淡扫,口含朱丹,的确与方才的清隽小倌略有些不同——心中也不计较,只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阿七知他心中将信将疑,便敛眉轻叹:“奴家祖籍江北。”
      世人皆知陵江江南诸州丰饶富庶,陵溪更是其间翘楚,九州四海的风流雅士、豪商巨贾,常好聚集于此。
      而陵溪即便是最贫苦的农家,年关之时亦有闲钱为家人添置棉帛布匹,如何肯送自家女儿入这风尘之中受苦。倒是一江之隔的江北,土地贫瘠,连年灾祸不断,加之寇匪横行,时有饥民背井离乡,卖儿鬻女,以为生计。
      书禾听她如此说,温言道:“家中可还有什么人?”
      “只有胞弟一人,当年与我一同流落至此。。。。。。”
      书禾便道:“凭姑娘的资质,若想离了这里,亦非难事。”
      “昨日馆中姐妹都道绿绮姐姐好福气——有公子这般人品,为她梳栊,真真羡煞众人。”阿七执了银壶将他杯中添满,轻笑道,“今日公子又出此言,可是也要为绫菲赎身?”

      “若姑娘当真有此意,也未为不可。”明知她口出戏言,书禾也一笑作罢,转而又道,“姑娘琴艺精湛,不知师从何人?”
      “是奴家先前的恩主请的教习姑姑。让公子见笑了。”阿七道,“若说起琴艺,馆中首推绿绮姐姐,无人能出其右。当日绮姐姐在京中时,想必也是因此方得了公子垂青吧?”
      “姑娘过谦了。”书禾淡笑道,“姑娘天资聪颖,与绿绮难分伯仲。”言罢,抬眼见日已偏西,便对门外沉声道:“赵坤——”
      候在门外的一名随从推门进来。
      书禾道:“天色不早,我还要在此耽搁些时辰,你去请苏公子来吧。”
      阿七心下暗道不好——陈书禾口中的苏公子,莫不正是那苏岑?一边想着,一边对书禾道:“公子可是要请朋友过来一叙?绫菲这就去吩咐他们另备酒菜。”
      书禾便道:“听明姑娘说,姑娘平素极少见客,今日叨扰原已不妥——”
      “公子如此说,可要折煞绫菲了。”阿七眼波微转,含笑间带了三分嗔怪,“绫菲去去便来。”
      出门行至穿堂,遇着平素跟着明苡的丫鬟绣枝。阿七因问,“明姐姐现在何处?”
      绣枝原本便是遵照明苡吩咐,在此候着阿七。现下与阿七一照面,倒愣了一愣,“我们姑娘正等。。。。。。公子呢!”说着便引阿七去见明苡。没走出多远,却见浦儿自园中一路飞跑到跟前,险些撞在绣枝身上。
      阿七一把将浦儿拉住,“总这么冒失,人呢?”
      浦儿原本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见了阿七,惊得张大了嘴巴,“七哥哥,你,你——”
      阿七笑道:“少废话,问你人呢?”
      浦儿跟在阿七身侧,兀自抬头盯着阿七的侧脸,呆呆答道:“明姐姐已安排妥了,说是过了今晚才能醒呢。”
      阿七接着问:“继沧可曾回来?”
      “刚去后院瞧过,还没回。”
      阿七便吩咐浦儿去叫人另备酒菜,自己则同绣枝匆匆绕过穿堂,到了东院明苡的住处。
      院中丫鬟们见了阿七,俱是一愣,但见阿七面色凝重,便不敢造次。为首的一人走上前来福了福,“姑娘等。。。。。。公子多时了。”
      里间早有丫鬟打起珠帘,请阿七进去。
      进得里间,几名丫鬟便悄悄退下,掩上房门。
      明苡走上前来,开口道:“陈书禾虽被你拴住了,只是继沧还没回来,倒要如何收场?”一边说着,一边拿眼细细打量阿七。
      阿七沉吟道:“因与那边说定了,今晚启程,原是仓促了些。现今陈书禾等人确是宿在城北公馆,不会有差。按理说,即使临时生变,继沧向来妥帖,定会设法传了消息回来。”
      明苡只是不语。阿七又道:“陈书禾要请一位苏公子到馆中来。只怕那人正是苏岑,不巧先前我曾同他见过——”
      “你师傅便罢了,你可有什么瞒着我?”明苡突然开口打断阿七。
      “姐姐何出此言?阿七哪敢有瞒。”
      明苡冷笑一声便不再深问,只淡淡道:“依我看,事到如今忧心也无用。你拖住陈书禾,随他请什么人来。皇命在身,谅他今晚也不会在馆中暴露身份。亥时我便过去送客。剩下的交由我来安排,无论继沧是否赶回来,你只管启程。你一走,那苏岑再来查你,我咬死不认便是,他也无法!”
      阿七按下心头不安,待要离开,忽又想起一事, “倒有一事要托付姐姐——那阮暮锦有一个贴身丫鬟,名叫韵儿的,如今下落不明,姐姐素与城中牙行有些交情,等风声过去,还望姐姐——”
      “我记下了。快些去吧!”不等阿七讲完,明苡皱眉道,“想那苏岑也要到了!”
      阿七不好多言,只得道辞出去。因见门外丫鬟们正凑在房角窃窃私语,便轻咳一声,待要背过手去,忽觉不妥,又将手收于身前。
      丫鬟们赶紧噤声。
      仍是绣枝送阿七出去。
      出来院中,因见穿堂中四下无人,绣枝凑近了轻声笑道:“方才那起小蹄子们都说,公子扮作女装,倒真是像呢!”
      “像什么?”
      “像女人啊!”绣枝掩唇笑道,“大伙都说,相貌倒还罢了。只是这装束一变,竟连言谈举止也变了,难为公子如何学得来?若是让奴婢扮作男子,只怕无论如何也学不像的——”
      阿七心内正烦,见她喋喋不休,索性脚下一顿,抬手在她的颊上一捏,促狭道:“改日闲了,我向明姐姐讨你过来,亲自教你,如何?”
      绣枝猝不及防,立时羞红了脸,忸怩着跟在阿七后头。
      阿七这才得了清净,暗暗想着——自己依计已将那陈书禾拖延了半日,继沧该是过午去了城北公馆,如何还不回来?镇日说自己行事不稳,难道今日他竟失了手?
      回了绣楼,推门便笑道:“公子久等。苏公子还未到么?”边说边将薄纱重又蒙在面上。
      “许是有事耽搁了。”书禾淡笑道,“姑娘这是——”
      阿七垂下眼帘,故作为难道:“今日绫菲与公子一见如故,冒昧留下公子。但公子的朋友。。。。。。只好怠慢了,还望公子体谅。等苏公子来了,请公子好言为绫菲说解。”
      书禾便道:“竟是我疏忽了。姑娘放心,我这朋友为人甚是通达,不会放在心上。”
      不多时,只听门外赵坤道:“苏公子到了。”
      便见一名年轻男子推门进来,“陈兄,果然是见了美人儿,便将小弟丢在脑后了!”一边说着,不等书禾开口,已向桌前坐下。
      阿七虽未抬眼看他,可一听这声音,心头先就窜上火来。
      书禾亲执了酒壶,将苏岑面前的杯子斟满,“辛苦苏兄,陈某先干为敬。”
      苏岑执起酒杯,却不急着饮下,反倒收了手中折扇,去挑阿七脸上的薄纱:“这美人儿有些面生啊——陈兄休要蒙我,绿绮我可是见过的!”
      阿七侧脸堪堪闪过,面色已是不善。
      书禾只当她恼怒苏岑出言调笑,却不知阿七现下恼得却是自己周身酸痛,全因几番与这苏岑交手所致。只听书禾低声道:“苏兄不可无礼。”又对阿七道:“姑娘莫要见怪。”
      阿七压着火气,“陈公子言重了。看公子为人,便知公子的朋友如何。”
      苏岑两眼在他二人身上打了个兜转,抬手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挑眉笑道:“陈兄先前吩咐的事,小弟已得到消息,定会办妥,此处人多口杂,不必赘述。”见书禾点头,便话锋一转,双目灼灼,紧盯着阿七,“这位姑娘,还不知如何称呼?”
      阿七便有些懊恼,方才不该一时意气,在陈书禾面前称自己为绫菲。现今也是无法,只得开口道:“。。。。。。绫菲。”
      “绫菲。。。。。。”苏岑似是戏谑,又似正色,全然不顾书禾的神色,微微笑道,“不但人面熟,名字也有些耳熟。苏某与姑娘还真是有缘!”
      阿七心中忐忑——难道自己竟被这厮看出了破绽?他日这厮若落入自己手中,必好好折辱一番,方算出了胸中这口恶气!
      边想着,恶意顿起,于是双目含笑,执了银壶凑上前去:“公子既如此说,绫菲定要敬公子一杯!”
      苏岑便笑着执起手中的空杯。眼见那未施蔻丹的纤纤素手便要触到自己肩上,却没成想对方另一手微微一倾,壶盖“当啷”落地,一壶酒全洒在自己身上。
      阿七故意惊叫一声,赶紧矮下身,拿了帕子替他擦拭。
      苏岑不知她是有心还是无意,心下也添了几分恼,口中却轻笑道:“无妨,若姑娘喜欢,只管将酒泼过来便是,苏某甘愿替姑娘接着。”
      阿七恍若未闻,先用帕子将苏岑的外衫拭干,迭声赔罪道,“绫菲失手,苏公子莫怪。”说着微微撩起苏岑身侧的衣襟,似是要替他擦拭内中长衫上的酒渍,此时苏岑腰间的两样配饰便露了出来。
      阿七和书禾神色如常,心中却俱是一沉——书禾盯的是一块羊脂白玉,而阿七眼中则是一方镶金的乌木令牌。
      此时只见苏岑突然伸手将阿七的手一拉,一张俊脸近在咫尺,挑眉笑道:“不敢劳烦姑娘!”
      阿七不动声色,自苏岑手中抽回手来,“公子如此说,心中还是怪罪绫菲了。不如这样,馆中备有干净衣衫,绫菲这就去取,亲为公子换上。”
      苏岑低头打量自己的暗纹绨锦外袍,只见前襟湿了大半。偏偏阿七备的又是异域果酒,色泽深红,渍在身前十分不雅。
      见阿七起身往门外去,苏岑也跟着站起身,笑道:“姑娘何必亲去?”说着快步上前,拦在阿七前面拉开房门,吩咐门外:“劳烦赵大哥,去请明苡姑娘过来!”
      阿七伸出的手犹自顿在半空。只见苏岑交代完了,仍旧掩上房门,俯身过来,凑在阿七耳侧笑道:“姑娘方才不是说,要敬苏某一杯?”
      阿七恨得银牙暗咬,苏岑则浅笑吟吟,自去取了桌边的酒坛,为三人斟满。
      此时却见书禾似是带了几分醉意,抚眉道:“天色不早,倒要先行告退了——苏兄可愿与我同行?”
      苏岑闻言倒是一愣,初时只当陈书禾对这女子心存他想,见自己与她言语往来,心中不悦;但转念一想,书禾实非浅薄之人,便有些不解,于是笑道:“小弟不过是想同绫菲姑娘喝杯酒而已。”
      书禾便道:“也罢。如此我先走一步。劳烦姑娘替我款待苏兄,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阿七心中正自乱作一团,听他如此说,也无力深究,只是微微笑道:“如此便不虚留陈公子,绫菲也是不胜酒力,怕是也要回房歇息了。”
      苏岑见阿七有意将自己略过,心中倒添了几分兴致。当下也不说自己到底是去是留,只随着阿七起身,一同将书禾送至门外。
      阿七送了书禾出去,回头只见苏岑倚在门边,神色轻佻,正盯着自己细看——立刻冷下脸来,“苏公子,恕绫菲不能远送!”说着拂袖便走。
      心中暗暗提气,防备着苏岑突然在自己背后出手。不料苏岑却只是欺身上前,伸了两指抽出阿七绾发的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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