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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白衣天使的工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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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老年人晚睡早起,为了更好地体验生活,第二天我早早地来到同济临终关怀医院。
当我第一眼看到临终关怀那陈旧的招牌时,我一惊非小,全国著名的临终关怀都上了央视,难道缺钱镶一个高档的标志性牌子?
詹青琼穿着一身洁白的护士装将我迎入院内,并介绍说,这座养老院本是一座图书展览馆,随着纸质文化的落幕,被临终关怀的院长收购,并重新装修改造成如今的模样。至于招牌嘛,院长也没想过换新,进来这里的老年人都是从苦难堆中爬过来的,越是简朴,他们感觉越舒心,尽管有时他们也神志不清。
“这座医院跟同济医院有关系吗?”
“医院成立之初是独立的,院长是一位从美国回来的医学博士,本只针对肝癌的老年患者,后因名声过甚,入住的范围扩大,甚至没有疾病旦暮入地的老人也被送来,而我们医院本有的设施和医务人员跟不上,于是请求同济医院合作。”
“可这儿似乎与同济……”我看着没铺大理石的地面、泛黄的墙壁、窄窄的过道,简陋的住房环境后,不解地问道。
“你觉得入住这儿的老人,平均一个月消费多少?”詹青琼笑问。
“2000?”
詹青琼摇头而笑。
“1500?”因为这儿的条件看似就这个水平。
詹青琼惊讶地看着我,道:“平均一天300,甚至高达1000,我们的口号是让临终的人‘走’得幸福。我们拼的不是硬件设施,而是贴心的服务,子女做不到的,我们做得到;子女不愿意做的,我们愿意做。”
我不太理解,因为武汉整体工资水平并不高,平均工资应该不会超过4000,若日均300,一个月下来就是9000,甚至30000?那是个什么概念?
“琼姐。”一名穿着一身淡紫色工作服的女孩儿在不远处带着哭腔召唤詹青琼,那小女孩儿皮肤细腻光滑,秀色可餐,比起詹青琼更加水嫩,楚楚动人,尤其是她那含泪的目光。我知道那女孩儿的衣服是护理员的装束,医院最脏最累的活儿一般都由她们承担,而詹青琼便是从这个职位升上来的。
“怎么了?”詹青琼和善地问。
“31号病房的客人,他,他,他……”美丽动人的小护士一连说了几个他,最终也没有表达清楚。
“他怎么了?我就出来接个人,刚才还好好的。”詹青琼三步并作两步。
“我可以进去吗?”我紧随其后。
“做好心理准备。”詹青琼来不及向我示意,便推开了房门。
只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翁,骨瘦如柴,目光呆滞,坐在床沿,用颤抖的右手抓起半截黄色的香蕉,送到嘴里。老翁没有一颗牙齿,只能来回磨动,或许是见詹青琼带着陌生人进来,他紧绷着脸,然后摔掉手中的香蕉,摆头道:“不好吃,不香。”被摔出的香蕉粘附在墙壁上,散发出一股臭味。
“看你,怎么又不听话了?”詹青琼走近老翁,双眉缓缓地舒展着,美丽的脸庞没有一丝变色。反而跟在她身后的那名小护士“呕”的一声吐了,脸色惨白,蹲在地上,痛苦地闭上眼睛。
我这才看清,那跟黄色的香蕉原来是大便。
登时,我的胃里翻江倒海,灼热无比,一股异样地味道直逼我的咽喉。我极力忍着,若非自己心爱的人在眼前,我立即狂奔而去。
透过朦胧的泪眼,我看见詹青琼帮助老翁揩手,清理赃物,房中的气味儿益发地浓烈。詹青琼的嗅觉似乎早已失灵,对眼前的一切见怪不怪。
无论我有多么爱她,可第一次见此情景,我的胃沸腾不已,实在忍无可忍,捂着嘴,扭头便跑。我不愿詹青琼看见我出尽洋相,跑到一颗大树下,面对阳光,一吐为快。我的眼泪像是绝了堤似的,直滚而下。
天啊!这么美丽而善良、身上飘荡着天然香气的姑娘到哪儿不受欢迎,不能谋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呢?甚至凭借她的容颜,根本无需工作,也有大把的男人愿意养她。
我终于体会到了同济临终关怀的服务。
当詹青琼重新笑容满面地站在我的眼前时,我虽以矿泉水清理了嘴中的异味儿,可心中仍无法安定,刚才那一幕……
詹青琼一个劲儿地冲我微笑,并不停地和我说话,以转移我的想象,“这下你该知道了,我们收费为何这么高。可是这样一来,往往给人们一个错觉,似乎我们的工资必定很高,我们是冲着钱而来。其实像我这样的护士长一个月工资也不到一万,而刚才那位聘来不久的小护士工资仅3000多而已。”
“那你们的院长挺黑,抠门儿。”
詹青琼笑道:“不是呀,你想想,一个客户必配一名护士,还要负责他们吃、喝、医药,这类医药绝大多数需要进口,最后医院赚的也不多。”
“你在这里呆了六年?”我以十分崇拜的眼神望着詹青琼。
“五年,一毕业我便应聘进来了。我刚来的时候,一连好多天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总不停地反胃。我想过逃跑,爸妈也很心痛,劝我离开。可我只要一想到将我带大的奶奶死去时的凄凉和寂寞,我便狠心坚持了下来。”
“那你的鼻子长期受到刺激,还灵敏吗?”我爱她,心痛她,也由衷地敬佩她。
“呵呵呵,我妈妈从小就说我的鼻子灵,像小狗,现在还是。来这儿工作的女孩儿很少干得长,更多的是来了便走,忍受不了这里的超级服务。我干了五年,所以升任护士长。凡是能留下的,都是孝敬父母,将每一位客户当作自己父母那般伺候的善人。”
我惭愧无比,自认为是一个孝顺的孩子,可想着终有一天,当我父母老得不能动弹,躺在床上,我能这么尽心尽力地为他们穿衣洗澡擦屎端尿吗?
人所不齿的活儿,却由詹青琼那么美丽的姑娘来做,老天啊老天,你是故意的吗?若不是从自己心爱的人亲口道出,我绝然不信。可我真的听到,也亲眼看到了。
美丽的姑娘不一定善良,可善良的姑娘一定美丽。詹青琼身上的光芒万丈,足可与日月同辉。
我又一次在她的面前感觉到自己的渺小卑微。
“每次我看着一位老人在我眼下安详地离去,我便觉得我的人生升华了一次。中国的老年人很孤独,他们一生为子女操劳,老来却因为子女忙着挣钱而被忽略了,尤其是患病者,临终前很难得到一份应有的安乐与尊重。”詹青琼眺望远方,若有所思,“陪伴父母走过人生最后的时光本是子女的义务,到头来却成为我们的职业,真不知是我们的荣幸还是社会的悲哀。”
“走,再进去。”有詹青琼在,我觉得不再害怕。“她能行,我一定也行,不行也得行。”我不断告诫自己,“一个男人岂能在自己至爱的人面前胆怯?而且还需要她来安慰?”
“你真的不怕?要再进去一次?”詹青琼凝眸笑问。
“不怕。”我用力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你男朋友只敢进去一次,我一定要、也一定能超过他。”